第31章 完結章
林木葉打開來,首先引入眼簾的是一張幾何圖稿,似乎相疊着好幾個八卦圖形,她并看不懂。其後是長長的骈賦文,是贊美雙方如何如何相配,祝福姻緣如何如何美滿的。然後是她之前在仙公山莊看過的婚書抄本原文。
那婚書被裝裱珍藏得極好,如果不是墨色陳舊,幾乎要以為是新近才做的。她将婚書卷好,遞還給陸飲果。
陸飲果居然也不看,放回書囊中,依舊鎖進格子裏。
林木葉看了他一眼。
陽光從書閣窗外射進來,空氣中的輕塵漂浮,陸飲果面龐白皙細膩,真如青春少年一般。他的手指纖長,手背上青筋浮現,看着很有力量。
“出去吧。”林木葉說。
出了秘書閣,衆人都到莊園正堂中喝茶休息。茶過兩巡,林木葉見陸飲果的父母和師父都在,再無別的旁人,于是開口道:“既然諸位長輩都在,我冒昧,請把我與陸公子這門婚約解除了吧。”
堂上衆人齊齊一頓,都看向陸飲果。
陸飲果也是一頓,把端着的茶盞放回碗,低着頭,只去看茶幾上的茶碟。
安靜了片刻,鄒素先笑道:“婚書方才林姑娘已經看過了,可有什麽作僞不真之處?”
林木葉道:“我雖然不太懂其中規矩禮儀,但相信這等事情,衆位長輩沒有特意作假來诓騙我的理由。”
鄒素道:“既然婚約是真的,如今正宜婚配,為何要解除婚約?”
林木葉道:“理由我之前已經跟忘機先生說過了。實不相瞞,我此來兆州正是特意為退婚而來,承蒙諸不棄,看重婚約,若要何等退婚儀程,晚輩遵照執行就是。”
她話說一句,陸飲果的臉就白一分。
到說完,陸飲果默默無言良久。
陶忘機只吩咐茶果點心諸事,要将話題岔開。陸飲果開口道:“既然林姑娘如此說,我退婚便是。請父母大人、師父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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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忘機吃了一驚,正要說話,只聽鄒素笑道:“婚姻大事,絕不可兒戲。你要三思,不可意氣用事。”
陸飲果道:“并非意氣用事。”
林木葉站起來道:“既然如此,請長輩們成全。”
陸飲果低着頭,咬着牙,也站起來。
三個長輩互相看看,俱懷遲疑。還是陸勝裳道:“婚姻自然要兩情相悅。既然你們兩個都如此說,難道我們要強扭的瓜甜?”
林木葉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此約定,毀去婚書,兩廂便宜。”
鄒素笑道:“解約不必将前書毀去,只寫新的解約書,附于其後便可。”
林木葉道:“我不識禮儀,遵照先生吩咐就是。還望借用筆墨。”
鄒素笑道:“今日太匆匆,不如另外擇日再辦?”
林木葉道:“上山不易,不如今天就辦了,正好方便。”
鄒素悠悠地看着陸飲果:“飲果,你看今天日子如何?”
陸飲果低頭答道:“今天也是好日子。林姑娘若是一定要退婚,也……未嘗不可。”
事情既定,更無它話。鄒素讓弟子去秘書閣取了婚約書,高供堂上,取來紙筆,寫了退婚書,遞給林陸二人簽字。林木葉看時,寫的是兩人因性氣不合,甘願各自退婚,此後嫁娶各憑自由雲雲,她拿筆簽了名字日期,遞給陸飲果。陸飲果也簽了名字日期。鄒素将那訂婚書請下來,在最後簽押處後添寫上某年某月某日因何已退婚,當事人某證人某,也讓林陸二人簽字畫日。然後将退婚書黏縫在婚約書後,仔細折疊收好,仍供奉在堂上,焚香禮拜,然後将書卷捧下來,并一個紙條,交給手下侍奉的弟子,吩咐按紙條所指放在秘書閣中。
整套儀程下來,嚴肅莊重,不見絲毫懈怠。事畢,衆人略坐了坐,見象機山法度嚴整,也不多逗留,下山往陶園中去吃午飯。
林木葉已将婚退了,飯桌上就提出辭行。
陶忘機道:“林姑娘與犬子的婚約雖解,但仍是我園中貴客。現在時令正是盛秋,這裏風景正好,還望多多盤桓幾日,我們權盡地主之誼。”
林木葉推辭道:“已經打擾多日,現在事情已了,我想趁天氣暖和,早點南下回潤州。”
陸勝裳道:“過兩天我有一趟镖要去江南,走水路。這裏離潤州也有那麽遠,你不會武,不如到時候跟我一路同行,我直送你到潤州。正好順路。”
林木葉躊躇未答,陸飲果勸道:“這樣正好。你在這裏多住幾天,權當來兆州旅游一回。假如你現在匆忙起行,無人同行照應,路上耽擱,說不定反而更比母親的镖隊慢。”
林木葉心想自己只身一人,如果要回去,這邊一定會派人護送,反而麻煩人家。不如多住幾天,到時候搭個順風船。于是應允。
于是接下來三五天,陸飲果常和一二位師兄弟妹引林木葉到處游玩,短則半日,長則晝行夜回。果然金秋盛景,到處秋高氣爽,風景醉人,而服侍安排妥帖周到,錦衣狐裘瓊漿玉食,日子過得像神仙一般。
到出發那日,黎明時即有男女镖師弟子奉陸勝裳之命來迎林木葉,并搬運行李。林木葉特意囑咐只要自己來時的那些行李,陶園所贈一概不要。平常侍奉她的小丫頭們都是個機靈的,留心看林木葉先行,悄悄叮囑了一個女镖師,叫将那幾箱林木葉不肯收的禮物運在最後,等船開拔後再清點交割。
林木葉坐車走了一個時辰,到兆州碼頭邊,只見兩條高大的畫舫,只作一般民船樣式,每條船上各十幾名镖師船夫。于是棄車乘舟,順風南下。
走了十天半月,順順利利就到了潤州碼頭。陸勝裳吩咐船停碼頭,衆人雇了車馬,到城中采買補給,并兩三個弟子送林木葉回家。林木葉一路上見陸勝裳行事灑脫,更不好推脫。衆人一輛大馬車送到家裏,林木葉趕緊招呼要燒水煮茶,陸勝裳擺擺手:“你不必麻煩了,我們船上還有事情要料理,你也還有許多家裏的事情要料理,不講這些虛禮。以後有空了,再上家裏來玩玩坐坐更好。”
說罷按江湖規矩拱拱手,帶着弟子們去了。
林木葉送到院子,看着一屋子箱子,無奈嘆氣,收拾灑掃,下午才到柳氏醫館中報到。
醫館中的諸位大夫和賬房們看到林木葉回來都很開心,互相說了分別後的情況,又說柳先生和唐公子都還在仙公山莊,最快下個月才會回來,一面寫信過去告訴林木葉已經平安回到潤州。晚上衆人一起聚餐吃飯,至晚才散。
林木葉因為在船上飄了那麽些天,連續幾天睡得都不怎麽好。白天在醫館中熱熱鬧鬧的,到了夜裏卻覺得不太好過,仿佛又是在船上,也多夢。這樣挨了十幾天,又吃了些凝神靜心的藥調理,方才漸漸正常。
時令已經入冬。冬至前後下了幾天雨,有些凍濕,此外今年冬天倒不覺得冷,似乎氣候都比往年要暖和許多。氣候好,林木葉自覺身體也比往年康健許多。
柳先生來信說臘月會和唐公子一同回潤州,又說唐公子的眼睛已經能視物了,衆人聽了都欣然雀躍,翹首盼着兩人回來,醫館裏多多少少提前蒙上了過年的喜氣。
林木葉晚上下班後去集市裏買了些魚肉,哼着小調,準備自己煮一頓好吃的表示慶賀。剛走到院外,看見院門大開,一個人站在燈龛邊點燈。
那人身量颀長,穿着一件南方常見的藍灰披風,頭上束着白色的發帶,腰間佩着一把寶劍。聽見聲響,轉過身來。
是陸飲果。
短短一段時間未見,陸飲果好像變得壯實了?
托古大夫和江湖小報的福,她知道自己離開兆州以後陸飲果宣布退出江湖公子排行榜,此後就沒有了公開消息。她知道他必然是接了那個象機門的少掌門之位,估計這段時間一直在處理門內的事情。大約經歷磨砺人心,外發于表,陸飲果徹底褪去了少年的氣質,隐隐有些久在上位者的穩重霸氣。
兩人相對,一時無言。
陸飲果先開口:“回來了?”
林木葉點頭:“嗯。”一邊向屋內走去。
陸飲果從她手上接過提着的魚和肉,跟着走進去:“我正好南下處理一些門內的事情,路過潤州,就順便過來看看你。”
“哦。”
“這是你晚上要煮的?”
“嗯。”
“吃得完嗎?”
“天冷,多煮點,明早也可以吃。”
“哦。”
“你也沒吃?”
“嗯。”
“正好來蹭飯嗎?”
陸飲果哼哼一笑,道:“這不剛好碰上了麽?”
他幫林木葉洗魚切肉點火燒飯,就跟夏天那會兒住在這裏時一樣。吃過飯,陸飲果用竈上的熱水洗了碗筷,道:“晚上把你的菜都吃完了,明天早上我給你帶早點過來。”
林木葉頓了一下:“你住哪裏?”
“客棧。”
“哪一家?”
“還沒定。”陸飲果把手擦幹,說:“不然你飯後跟我一起去城裏的客棧,看看哪家好?正好消食。”
林木葉覺得自己好歹也得盡地主之誼,于是答應了。
陸飲果怕引人注意,不好在大客棧打尖,找了一家叫雲來客棧的幹淨小店住下,又送林木葉回家。
第二天一早,陸飲果帶着早點來了。
第三天……
第四天……
天天如此,林木葉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回兆州?”
陸飲果正在竈前下餃子:“兆州最近沒什麽事啊。”
林木葉:……沒什麽事就往我這裏蹭飯?
她要說什麽,想了想,還是沒說。
臘月初,柳雲婷和唐鳌回到潤州。休息了兩天,宴請醫館衆人,慶賀唐鳌重見光明。陸飲果正在潤州,也去了。林木葉多喝了些酒,陸飲果送她回家,燒了點開水給她解渴。
林木葉坐在客廳裏的桌旁,點着火爐子烤火,一邊喝水,一邊吃着陸飲果不知道前幾天哪裏拿來的北方凍奶酪子。
陸飲果也坐着,靜靜地喝水。
一時間只聽見火爐裏哔哔啵啵的燒火聲音。
林木葉忽然道:“你過年什麽時候回去?”
陸飲果擡眸看了她一眼,仍舊低頭喝水。
林木葉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的答話,心中霎時百感交集,開口說:“月牙谷的冬天比潤州冷多了,不過谷裏的火爐子也比南邊的旺。”
陸飲果愣了愣,完全想不到林木葉會跟他主動說起月牙谷的事情。
“最冷的時候,我躲在李成竹的書房裏面學字帖。我從小雖然也學過字,但是漂泊江湖,性子早就靜不下來。那時候李成竹就哄我……當然他哄的不是我,他以為他哄的是他的穆夫人。他原先靠近穆弦歌,甜言蜜語,其實都是圖穆弦歌身上的那塊祖傳的星木陪嫁。對,就是你們象機門那什麽星木……騙到人了,騙到東西了,李成竹打敗了他的兄弟,坐上谷主寶座,但是穆弦歌也明白過來了。她個性剛烈,痛恨李成竹騙她,但對他下不了手,只好自殺。李成竹當時中了唐門的毒,刺激之下毒發失明,生命都危在旦夕,就此落下瘋病的病根。
“月牙谷有個楚總管,就是那個時候找到我去假扮穆弦歌的……那個時我隐姓埋名,在仲永樓表演口技。偏偏那麽巧,那天堂口的無賴子們截了我的道,露出我和穆夫人有一二分相像的骨相。楚總管原本到口技館就是想找個和穆夫人相像的聲音救李成竹的命,有我這樣一個絕佳人選,正中下懷……李成竹死裏逃生,我越扮穆夫人越像,從聲音,到身形骨相,最後據說臉也越來越像她……原來模仿一個人,乃至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不是什麽難事……
“我變成了穆弦歌,我是真的喜歡李成竹。我甚至妄想過,等生下我跟他的孩子以後,再過幾年,孩子長大了,他即使發現我不是穆弦歌,也會把我當成穆弦歌……我那個時候大概跟李成竹的瘋病傳染了,也瘋瘋癫癫異想天開……所以李成竹去找先生治眼睛,傳信回去說很快就能看見了,我一下子就慌了神。楚總管來找我,要安排偷偷出谷藏起來。我知道他的意思,無非就是等我生下孩子,把我殺了,把孩子抱回去,對李成竹有個交代就行……我算個什麽呢?我跟楚總管一直說我是個流浪乞丐,當時家仇未報,我豈能就此默默死去?
“于是我半夜偷偷溜出去,害怕楚總管搜查,特地挑偏僻難走的路……那天路特別黑,我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幻覺,楚總管的人在後面追我……像在夢中一樣,我不知道怎麽就掉下了切地崖……”
林木葉又給自己倒了一大碗水,笑道:“……居然沒死,大約半路上被什麽樹枝勾住了,掉在水中,被漁民救了。那漁民母子把我送到先生那裏,那天李成竹剛剛恢複視力,他也看見了我,但是他不認得我的模樣;我呢,重傷之下,失去記憶,也不認得他……命運弄人,居然至于如此……那漁民母子雖然救了我,但是我知道他們居心不良,既貪財又貪色。也多虧那個時候遇見了先生,幾番從生死線邊救我小命。我當時沒了記憶,求告無門,用随身的錢財收買那母子,又求先生收留,這才得以追随先生,逃出生天……這幾年,我常常夢見李成竹,沒恢複記憶以前,不知道他是誰,夢裏也是模模糊糊的;後來恢複了記憶,就總是做噩夢……最近才漸漸開解。”
林木葉吃膩了奶酪子,将盒子撂到一邊,嘆口氣,道:“你們總問我為什麽要解除婚約,我倒是真的很想問問,我為什麽還要結婚?白果,我這樣的人,你也喜歡嗎?你也是喜歡我這張唯一能看的臉嗎?”
陸飲果沉默着搖頭,慢慢道:“不是。”
林木葉看看他,搖搖頭,就打算回房睡覺。
陸飲果接着說:“星木是我象機門開派祖師所創,總共有五塊,分別贈送給有恩于她的五個人。傳到如今數百年,現世的有月牙谷的李氏的一塊,扁鵲鎮穆氏的一塊,花何郭氏的的一塊,另外汜州唐氏也有一塊。我門中一直有傳說,以兩塊星木為陣腳啓動鳳尾陣,可有毀天滅地之力,實現布陣者的一個願望。這本是我門中不外傳的秘密。幾十年前,我門中一位直系弟子違反門規,把星木的秘密洩露出去。這個人叫楚夏齊,是……是月牙谷那位楚夏威楚總管的哥哥。”
林木葉真的愣住了。
陸飲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說:“他們兄弟原是李成竹外祖家的屬下,跟着李成竹的母親到了月牙谷。為了幫助李成竹争奪谷主之位,楚夏齊設計布置鳳尾陣,并且潛伏在唐氏,要設計奪唐氏的星木,沒成功,反而讓唐氏也知道了星木的秘密。李成竹發動鳳尾陣的時候,唐氏的人也潛進了月牙谷,當時場面很混亂,李成竹中了毒,穆夫人自盡,唐氏雖然沒有拿到星木,卻把陷入昏迷的楚夏齊綁走,一直軟禁起來,直到今年夏天楚夏齊去世,唐氏才徹底放棄争奪星木的意圖。當初我和羊在扁鵲鎮約定比試那天,羊在唐氏的幫助下也擺了一個鳳尾陣,不過形同而神異,所以沒有發揮全功。現在李成竹的手上有三塊星木。根據我收到的信息,李成竹在洛州遭遇流火以後,就把手上的三塊星木在穆夫人墓都燒了。現在天底下只剩下兩塊星木,一塊在唐氏,另外一塊,只有我象機門知道在哪裏。”
林木葉微微自嘲一笑。
陸飲果道:“其實我門中有許多機關陣法,星木僅僅只是其中一樣。祖師當年贈送給恩人們,只是在星木上寄托了祝福,并無意引起這些争端。外界雖然傳得神乎其神,但是對我門而言,這些都有破法,并非無懈可擊。我們既有立星木的法子,也有廢星木的法子——我這麽說,你能理解嗎?”
林木葉喝了酒,有點困,腦袋沒轉得那麽快。
陸飲果道:“我的意思是,星木對我門中,尤其對我來說,沒有那麽重要,可以說可有可無。”
林木葉越聽越奇怪,這跟她有什麽關系?
陸飲果說:“最後一塊星木,根據我門內的記載,祖師當年送給了一位姓林的人家。二十多年前,祖父給我定了林家的娃娃親。那年你們家送到我們家的沉香木雕,就是用星木做的。”
林木葉倒抽一口涼氣,真的驚呆了。
陸飲果望着她:“星木上的圖案已經改變多年,并沒有壓陣的效力。”
林木葉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所以,你們也是為了星木,才定的這門親?”
陸飲果搖頭:“我說了,星木對我來說可有可無。而且,祖父當年遇到林邕公的時候,那塊星木就已經失效了。我想,祖父當年可能是看到了星木,想起兩家祖上的緣分,才定的婚約。”
林木葉默然良久,最後想,反正都過去了,婚約都解除了,計較這些有什麽用?
陸飲果提起爐上的熱水給林木葉續上,又給自己續了一碗,說:“這些事大部分是我接任少掌門以後才知道的。你說的那些月牙谷的往事,都是過去的事了。既然不開心,那就放下。人生百年,為樂幾何?”
他看着林木葉:“我……我是喜歡你,你要問我為什麽,我也不能給你數喜歡你幾根眉毛幾根頭發。你不喜歡過去,婚約退了就退了。也不必別拿過去的眼睛看我——天長地久,你總會知道的。”
天長地久,你總會知道的。
林木葉第二天天剛亮就醒了,腦子裏就飄着這句話。
醫館早上放假,林木葉賴了許久的床,聽見院子裏的小門被推開的聲音,知道是陸飲果來送早餐了。趕緊穿衣起床開門——陸飲果果然已經等在門邊了。
“酒沒醒?”陸飲果瞧她的臉色。
林木葉搖頭:“早上不用去醫館,就晚起了。”
“哦。”陸飲果說:“那是我打擾了,我該晚點來的。”
“我早醒了,也該起來了。”
“嗯,也該吃早飯,溫養腸胃。”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除夕元旦,醫館放假,林木葉不值班,陸飲果三餐就來和林木葉搭夥吃飯,順便收拾些家務。大過年的,林木葉也不好拒絕。
正月過了一半,一天晚飯後陸飲果跟林木葉辭行,說兆州有事需要回去處理。
林木葉不說什麽,心想年也不回家過了,呆了這麽長時間,是該走了。
這一走走了一個月,沒有音訊。
第二個月頭一天一早,院子裏停了一只大鳥,灰色的,看起來挺兇,肥肥的,毛厚厚的,歪着臉看着開門出來的林木葉,很有點桀骜不馴的感覺。
林木葉也桀骜不馴地瞄了它一眼,該洗臉洗臉,做飯做飯,該吃飯吃飯。
那只鳥蹦跶着兩只爪子跟着她,蹦進了廚房,蹦到了桌前,拿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瞧一眼林木葉、啄一口林木葉桌上那碗豆子。
林木葉把豆子往那只鳥那兒挪了挪。
那鳥噠噠噠地歡快吃起來。
這碗不能要了……林木葉想。
那肥鳥吃完了,昂首挺胸地跟在林木葉腳跟後蹦跶。林木葉走一步,它蹦跶一步。
“喂!”林木葉收拾完了廚房,有點無奈地低頭看那只鳥。
肥鳥神氣地把頭扭了扭,擡爪撓了撓鳥喙。
鳥腿上綁着的一個細竹筒就更明顯了。
林木葉無奈,矮身按住鳥背,從鳥腿上解下那個細竹筒。旋開蓋子,拿出一張卷得跟針一樣細的紙條。
“暮春歸勿念盼有片語回報安康”,底下钤着一個很小的印,印文“青氣萬丈山水土多年”。
是陸飲果的筆跡。林木葉看得心中一跳。待要不回,那只兇鳥跟在她腳後,大有不得回信就住她這兒讓她養着的架勢了。
林木葉只好拿來筆墨,就在原來那張薄紙的背面寫蠅頭小字:“安康勿念。”想了想,又加了幾個字:“望君亦安”。寫完按原樣放進竹筒裏,用蠟油封了竹筒封口,綁在鳥腿上。那鳥興奮得咕咕叫,在地上趨步轉了一圈,轉身往院中空中飛遠去了。
這一飛又過去了一個月。
暮春三月都過去了一半。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南方偶爾驟熱,還會有點潮濕,露出點初夏的味道。
林木葉傍晚回家把晾好的衣服收回屋裏,然後去柴草間裏搬些柴草準備做晚飯。剛搬往一趟走回檐下,一個颀長的身形從院外走來。
那人一身天藍色輕衫,暮色中,似乎從他的身上透出了淡淡的金色光芒。
他已經褪掉了那天然的少年稚氣,甚至顯出超越他年齡的沉穩的氣場。但那張臉依舊粉雕玉琢一般,向她一笑:“剛剛回來的路上買了一些東西,我們晚上加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