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相事
洛州蘇宅,門庭若市。執事的總管、仆役進進出出,拿着憑票的掌櫃等在耳房內排隊。
史總管去遞了名帖,一個總管模樣的人趕緊迎出來,道:“不巧,家主人剛才外出,不在府中。”
李成竹問道:“那可否見一見府上的貴客,陸飲果陸公子?”
總管踟蹰着不知道怎麽答話。
李成竹道:“不管蘇居士去了何處,煩請回報一聲,李成竹求見陸公子,請主人家行個方便。我在此等候回音。”
等了一會兒,總管答話:“主人不在,客人請李谷主到西廂見面。”
西廂的後花園院挺大,陸飲果一身文士白衣獨自坐在花廳飲茶。
李成竹讓史彪等在一邊,只身進了花廳。
“陸公子好雅興。”
陸飲果起身向他行禮:“實在連日體乏,吃點茶提提神而已。”
說着請李成竹坐下,也給他沏茶。
李成竹道:“來拿憑符。”
陸飲果笑道:“流火隕石已經應驗,谷主還要憑符嗎?”
李成竹道:“象機門的憑符一向是預測未來所以的明證。李某沒見過。這次剛好開開眼。”
陸飲果道:“可惜憑符并不在我這裏。”
“哦?陸公子不是說,你是象機門的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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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飲果道:“但我不管憑符的事情。”
李成竹笑道:“我早年有幸和象機門有些接觸。聽說象機門內極重天才,門下弟子分內門與外門,嫡系與旁系。不知道陸公子屬于哪一類?”
陸飲果道:“如果真要說起來,我大概不屬于這裏面任何一類。不過象機門內的許多事情,實在不好向李谷主解釋。這是我們的門規,還望見諒。”
“那麽陸公子親上月牙谷向我示警的這份人情,我是該算在象機門的身上呢,還是算在陸公子的身上?”
“象機門沒有需要李谷主承情的地方,不如就算在我身上吧。”
李成竹為他這份輕狂笑了起來:“陸公子想要我如何報答這份人情呢?”
陸飲果道:“現在我還沒想到。只好說這是我象機門應做的事情。谷主如果将來遇到了機會,行事中給我一個便利就行。如果沒有,那也不必強求。”
他說着,居然打了一個哈欠,他趕緊道歉,“李谷主見笑了。”
李成竹左右看看,說:“不知道上次跟陸公子一起進山的那位林掌櫃,現在和陸公子一起嗎?”
陸飲果道:“并未在一起。她已經啓程回潤州了。李谷主找她有事?”
李成竹淡淡一笑,道:“一二小事,既然不在,那就罷了。陸公子看來頗為勞累,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陸飲果将他送出花廳,轉身走回房裏,沾着枕頭就睡。
這一覺睡得極為香甜,醒來時一個人站在他的床頭。
陸飲果将憑符用信封裝好,糊了口,叫來蘇氏的下人吩咐:“送到洛州月牙會館,就說是我送的,一定要親自送到李谷主手中。”
“是。”
“蘇先生回來了嗎?”
“剛回來,還帶了一位客人回來。吩咐說公子醒了,請移駕去東廂見一見客人。”
陸飲果想應當是生意上往來的客商,換了一身衣裳,過去東廂,看見那個客人時只覺手腳一涼,頭昏昏也聽不清蘇吉說了些什麽,舌麻麻也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麽。等不知道何時蘇歲言走了,東廂廳裏剩下了他們兩個人,他才終于覺得應該問候問候。
“你怎麽回來了?”
“剛才蘇先生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那人藍衫倩影,正是林木葉,“你沒事吧?真的沒受傷?”
“受傷?受什麽傷?”
他這才想起剛剛蘇吉說洛州寄給護送林木葉回潤州的那幾位武士的信中誤傳說起這次火隕天災他受了重傷,她才急着原路返回。不由愣了愣。
想來是蘇吉看出了一些端倪,特地使這些手段把她騙回來的。
“我……我沒受傷。”他趕緊解釋。
“沒受傷就好。”
他們一起吃了晚飯。陸飲果依舊犯困,林木葉給他摸了摸脈,覺得他并沒有什麽事情,自己也舟車勞頓,于是兩人分別早早歇下。
次日飯後,兩人一起去月牙鎮看了一回。林木葉原想着自己是大夫,看看是不是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誰知到了現場,雖然燒得厲害,卻沒有什麽人大傷。兩人只好像游覽一樣走了一圈,又回到洛州城裏。
秋日暖陽,天氣十分舒适。蘇宅的花廳裏面秋風正好。
“一路上道聽途說,這次好像是一個相士提前露出的預言?我從來不信這些,但這次也真是奇怪。”她将一瓣柚子送進嘴裏,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酸,還很清甜。
白果笑道:“我認識那個人。”
他手上拿着一把小尖刀,在柚子腰處劃了一個圈。
“你這剝柚子的手法真是很奇特。”林木葉道。
“好吃嗎?”
“嗯,比我從前吃過的所有柚子都好吃。沒想到它看起來這麽醜,裏面味道竟好。”
白果從柚腰處的刀縫處向下剝,把柚皮剝成了一個碗,掉一個頭,把另一半的柚皮又剝成另一碗,兩碗扣在一起,從外面看,仍是一個完好的柚子。
“這是游州一個小鎮特産。季節到時,我特地請游州的朋友買了幾百斤運回兆州,寄了兩袋過來。這柚子剛摘下來的時候是不好吃的,要放一段時間,放到表面看起來這麽醜了,吃的味道剛好。我覺得它可算是天下第一的柚子,只是很多外地人不懂,很多剛下樹的就趕着吃,所以吃不到最好的,名聲也不響。我在游州住過一段時間,這個剝柚子的辦法是當地人教我我,據說是不是行家,單從這剝柚子的手法上就看出來了。你看像這種紅瓤紅心,就是極品。”
他将剝好的柚子掰開,又剝了果瓣包衣,将果肉放在盤子裏,遞給林木葉:“馬上剝的馬上吃,味道最好。”
林木葉搖頭,道:“吃得很多了,不能再吃了。”
白果于是自剝自吃,道:“那個相士是象機門的人,你聽說過象機門嗎?”
“聽過一些傳聞,聽說是專門給人蔔卦測字的?這次我來的路上,還聽說了有一個什麽憑符?傳得神乎其神。但是江湖小報上卻說得模棱兩可。”
“嗯,相士們做了蔔卦,會把結果寫在黃紙上,加蓋印信,如果有必要的話,會送給測卦人留底,等時間到了,再取出來驗證所測算的是不是準确。這個就是憑符。”
林木葉笑道:“街頭給人測字算卦的可不敢給這個憑符。不然攤子都要給人掀了。”
白果笑道:“測一家一人的卦,一般都只是自留憑符,保存在象機門的檔案中,稱為相案。一般來說憑符也很少示人,給不給,全看相師和對方主意。”
“聽起來很有講究?”
“當然得是真正的相士,末學倒流、江湖騙子肯定沒這些規矩,即使有,很多也是假的。”
林木葉點點頭。
白果将柚皮收好,道:“我收到扁鵲鎮的來信,說柳大夫她們還沒這麽快回潤州。”
“哦?”
“嗯,潤州的醫館現在仍舊半開張,應該沒有什麽特別忙的時候。我明天準備啓程回兆州。我本是兆州人,家裏有些事情,得回去處理。師門丹州那邊呢,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善後。所以我想請你跟我一起回兆州——那份婚約……那份婚約原件還在我家放着。我也沒見過,我們可以一起看看。你到兆州去,就是我的客人,行李盤纏你都不用擔心,我都會安排好。柳大夫唐公子那邊,還有潤州醫館那邊,我都會寫信跟他們說,是我請你到兆州游玩。”
林木葉低頭躊躇。
白果道:“明天中午的船,一天水路,然後是陸路。兆州不遠。你考慮一下?”
林木葉想了想,道:“好。”
次日行船,蘇吉親自送到碼頭,借了一條船和武士給他們。船一天,換陸路。陸飲果讓蘇府的人乘船回去,留了一個武士與他交替駕車,一人乘馬,将林木葉護在車內。
這天近午,在郊外的一個十裏亭邊停車歇息。
十裏亭是普通的亭子,卻置辦了桌椅酒食,亭邊搭了竈臺,似乎有人正在辦餞行宴。
有一老一少兩個農夫打扮的人正在忙碌,見到陸飲果,作揖行禮:“公子可是姓陸?內眷貴姓林?”
陸飲果下馬還禮:“晚生正是姓陸。”
林木葉也下車,與老翁見禮,道:“小女姓林。”
老翁大喜,道:“昨日有人吩咐我父子在此恭候,備上薄食,以飨貴客。此處離城尚遠,若是入城用午膳,耽擱時間,恐怕晚上找不到城鎮落腳,空宿曠野。若在此用過午膳,沿着西北直道前行,天黑前可趕到最近的小鎮。鎮上有客棧。只是自治的鄉間野食,請小姐、公子不要嫌棄。”
陸飲果道:“長者見賜,不敢推辭。只是不知道昨日是何人相托?”
那年少的農夫是老翁的兒子,道:“那人說是公子舊識,沒有說其它。”說着兩人殷勤勸飯勸酒。
林木葉一頭霧水,只是見他二人淳樸憨厚,準備的飯菜也只是農家常有的,并沒有什麽山珍海味,也不像來尋事的,于是吃了。因在趕路,幾天不吃家常菜,這頓倒是吃的極好。
飲食将畢,那兩位忽然哭着跪下:“求小姐救我!”
林木葉吓了一跳,連忙去扶:“這是為何,快快請起!”
少年哭着道:“我雖年少死不足惜,但是家中只有我一子,老母卧病多年,只有老父一人,若我有事,父母白發送黑發,何其可憐!求小姐、公子看在我一家從不為惡,救救我!”
林木葉道:“有何難處?如我能幫忙的,自當盡力。”說着去扶二人,二人只不動,直挺挺地面向她跪着,臉卻朝着陸飲果。
陸飲果扶起林木葉在桌邊坐下。
林木葉看他的表情,心中已經明了,這事的由頭是他。
陸飲果坐在她身邊,對那兩人道:“我初見你們,就知道其中必有緣故。是誰教你們在這裏等我?”
少年道:“是一位道人。”
“長得如何?有留下姓名嗎?”
“鳥嘴鳳眼,寬顴無眉,姓象,說是排行老四。”
陸飲果道:“既然是我四師叔指點你們來的,我們又受了二位的酒食,陸某不敢不顧。請起吧。”
少年扶着老翁起來。
陸飲果道:“你命本短折,該逢大病,壽元止在今年。将你的手伸給我看看。”
少年将手掌伸出。
陸飲果看了一會兒,又換了另一只手,又細細看他少年的眉眼,道:“好在你平日孝順,不曾為惡貪懶,知奮進,你父母亦有餘蔭給你,此事就算不難辦。你們今天回去後,可以着手收拾,明天離家,或者到遠方親友處借住,或者出去游覽,總之出了本鎮州府,不要回家。等過了九月初三日以後才可回到家中,到時多用柚皮煮水,灑掃房屋內外,那幾天天氣晴朗,要同過年掃除一樣,不拘束三天五天,房中所用家什、碗筷、被褥、衣物等,凡能搬動的,一概拿到太陽底下暴曬。如此,此禍就過去了。”
他說一句,兩人答一句,不住唯唯答謝。
白果向林木葉道:“你平日帶的理氣丹還有嗎?”
林木葉道:“還有。”
陸飲果叫武士去馬車上拿了,取了十顆給少年:“這是這位林大夫的丹藥,她亦受了你二人的恩惠,不可不報。你母親久卧病榻,這幾天本是冷感侵體的季節,奔波勞累,恐徒增病症,每天服一顆,可保無虞。”
父子二人感激不盡,跪下來對林陸二人磕頭。
陸飲果從随身的扇子上取下一個玉墜,遞給老翁道:“你們本不寬裕,我既吃了你們酒食,該付錢財給你們。只是我也是出門在外,平常沒有帶錢的習慣。我這裏有一塊玉墜,你們年節下或什麽時候有空,可以到拿到任意一家泰通錢莊,換一筆錢,給尊夫人治病。”
老翁推辭道:“已經得了先生大恩,不敢再受贈。”
陸飲果道:“尊夫人纏綿病榻多年,老人家典當家財求醫問藥,不離不棄,晚生感佩莫名。這筆錢只是剛好夠給尊夫人治病,不可挪作它用。若遇上好的大夫,要用好的藥,不必心疼花銷。錢用完時,就是尊夫人病愈之時。”說着将二人扶起,道:“我等的行蹤事跡,不足為外人道,還請代為保密。”
老翁應道:“是,象四先生也是如此囑咐。”
陸飲果道:“如此甚好。”
父子二人感恩不盡,又說了許多感恩的話,陸飲果告辭而去,望西北直道疾行,果然入夜前趕到鎮上,找了一間客棧投宿。
象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