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就你委屈?
被這樣的目光看着,蕭承淵感覺周身像是被一座無形的山壓着,動彈不得。
幾個呼吸之後,他轉動車輪,離裴時語近了些,嗓音低低沉沉的:“你怎麽了?”
怎麽了?
裴時語腰背挺得直直的,居高臨下看他,眼中蓄滿寒意。
在等他來的過程中,她其實已經平靜了許多,将整件事捋了一遍。
有人篡改祖母的信,想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探聽蕭承淵的情況,雖不知代筆的人是誰,但那人顯然是為皇後服務的。
而祖母收到的信裏多了她不曾寫的內容,且她的親筆信在蕭承淵這裏,毫無疑問,蕭承淵不僅對她回信的內容知情,裏面的內容也是經他篩選過。
也就是說,蕭承淵清楚皇後的人也在盯着她的回信,于是将計就計,反而利用她傳遞他想傳遞的信息。
顯然,皇後的人也中了計。
所以前世皇後的人遲遲不能發現蕭承淵的腿在暗地裏治好,是因為除了他的心腹以外,她這個枕邊人也不知情。
難怪蕭承淵直到舉事前夕才讓知道他已恢複健康,因此不再有瞞住她的必要。
他存心利用,所以一直在防着她!
對着與前世相同的一張臉,裴時語覺得諷刺,重活一世,她仍沒有逃掉被他當做棋子利用的命運。
而他呢,事情都做下了,如今竟然還有臉問!
裴時語肅靜的面龐冷若冰霜,但氣血不斷在胸腔裏翻湧,喉頭沉着,貝齒緊咬着,連質問的聲音也發不出。
“啪”地一聲,重重将信拍在妝臺上。
她的眼神如刀,這氣極了卻不言不語的樣子令蕭承淵一陣陣些慌亂,待看清信,蕭承淵如同被雷劈過一般定在原地。
他坐直身子傾身向前,狹長的鳳眸睜得大大的:“你聽我解釋。”
語氣是急切而慌張的。
“解釋?”裴時語勻了口氣,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冷笑:“解釋了,便能掩蓋你利用我的事實?”
蕭承淵渾身僵着,連擱在膝上的手指也一動不動,深眸裏湧起掙紮的情緒。
他當初代她回信時尚在沾沾自喜,以為是他大度,在助她擺脫泥淖。
事實卻證明,她完全被蒙在鼓裏,是他連累了她。
“對不起……”蕭承淵周身的氣勢軟下來,眼尾垂着。
在事實面前,所有的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可難道就這樣什麽都不做嗎?
裴時語冷冷看他,言語間的寒意如同一根根尖刺,直刺他心上:“你對親事有怨言,所以連帶着對我不滿,于是你便能毫不遲疑地利用我。
可你扪心自問,我為何要被你這般對待?
是我貪圖你皇子的身份、貪圖你齊王府的權勢死乞白賴嫁給你的?
是我對你情難自已非你不嫁不可?
還是說你對我有天大的恩德,我必須感恩戴德地以沖喜娘子的身份嫁入你齊王府?
不是!
都不是!
只是因為你需要人沖喜,你們位高權重,你那慈愛的母後便挑挑揀揀點了我。
你覺得這樁婚事對你而言無比委屈,所以你冷眼待我,處處苛責我,心無旁骛地利用我,仿佛這便是我應得的。
你覺得委屈,難道我就不委屈嗎?
我母親已為我定好親事,我只需在好好在家中待嫁,我将來的日子也很有盼頭。
因為你需要人沖喜,我先是被毀了婚約不得不來你這裏,而後被你冷遇,連年邁的祖母也被無辜牽扯到你的事裏面。
凡此種種,難道我就只能自認倒黴,我就必須受着,繼續被你利用嗎?!”
說道最後,裴時語仿佛用盡了力氣,幾乎是吼出來的。
前塵往事不受控制一一浮現在眼前,那時的忐忑,那時的不安,那時的絕望混在一起,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牢牢将她裹住,她掙紮不開,無力地顫抖着。
即便如此,她仍盡力繃着身子,霧氣一次次在眼眶裏打轉,半點也不曾墜落。
她應該委屈的。
蕭承淵的心像被泡在水裏,酸酸脹脹的,擱在膝上的手動了動,想去扶她一把,但被她的目光呵斥住。
他哪有資格扶她。
“對不起。”手重新落回到膝上,攥成拳,漆黑的瞳仁滾動着暗湧,認命般地開口,“是我對你懷有偏見,不分青紅皂白就誤會你、冷落你;我沒有查清緣由,就認定你是皇後的人;更不該利用你,還連累老夫人。”
但一想到她說嫁給他是她倒黴,心髒突然被人狠狠攫了一把,痛得幾乎麻木。
雖然他承認她說得不錯,但他仍盼望着,能給自己尋一點機會。
再多給他一些時間,或許她能明白他其實也想讓她過得好一些,他也能成為她的依靠的。
他直覺不能再拖延下去,艱澀地出聲,“裴時語……”用最誠摯的目光看着他:“今後不會了,今後那些通通都不會發生,你相信我。”
裴時語勾了勾唇角,冷眼看他,高高在上的齊王殿下怎會流露出這般無助的模樣,不過是他精于演戲罷了。
她冷靜了些,重新坐回到鏡臺前的繡凳上,半晌,才輕飄飄睨他一眼:“信你?是因為我于你而言還有用處,等你利用完了,回頭再取我性命嗎?”
看似平靜的一問,蕭承淵的腦中嗡了一下。
這仿佛包含了無限恨意的一眼裏,蕭承淵想起剛成親時恨不得對他以命換命的眼神,突然意識道,照她種種表現來看,她對前世被他與皇後利用的事一無所知,也就是說她前世并不知道自己利用了她。
那她為何會那樣恨自己?
她突兀地提到他會取她性命,難道她認為他前世要過她的命?
這個問題太過沉重,壓得蕭承淵的腦仁隐隐作痛,他若再不解釋清楚,今後大概再也沒有機會開口。
蕭承淵深吸了口氣,目光炯炯地看着裴時語:“你聽着,前世也好,今生也罷,我蕭承淵絕不會要你的命。”
裴時語計劃着同他劃清界限,冷不丁聽他這樣一提,潋滟的水瞳突然停止流轉。
他為何會提到前世?
難道他也是重生的?
懷疑的念頭一旦在心底紮了根,許多不曾在意的細節便變成了證據。
她一直覺得蕭承淵與前世不同,前世每回要進宮時,他明明對她很不屑,卻十分別扭地當着皇後的面與她相敬如賓。
而這一世,他應該是知曉怎樣的局面對他而言最優,主動放出他十分滿意她的話,沒有半點不自然,還主動在他人面前惺惺作态,俨然對妻子百般呵護的夫君。
何況,她方才質問他時,他那樣平靜,一句辯解都沒有,仿佛早已料到一定會有這樣一番對峙。
他就是重生的。
本就不是城府極深的人,裴時語這樣想着時,疑惑的神情便浮于面龐上,裴時語眼不錯珠盯着他,顫着唇開口:“你是……什麽時候重生?”
蕭承淵心中一嘆,不知坦白過後會有怎樣的結果,但也生出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
他端端正正坐着,坦然應答:“成親那晚。”
裴時語的眸光閃了閃,難怪他那時伸手拉了她一把。
“所以,你早就看出我是重生的,對嗎?”
蕭承淵點頭,前世的她活得謹小慎微,連大聲說話都不敢。
如今她不光敢在他眼皮子地下糊弄他,還對他愛答不理地,他不認為她是無知無畏的粗鄙之人,可她分明離他越遠越好,他不得不懷疑她。
裴時語見他承認後火氣更大,冷冷看他:“所以,重活一世,你第一反應還是要利用我?你之所以允我回娘家,允我接祖母來王府,是所謂打一個巴掌給一顆甜棗,等将來敗露之後讓我無法指責你,對嗎?”
這個問題蕭承淵不好回答,重活一回,他并沒有想要特意利用她,但他确實截了她的信,結結實實利用了她一回。
但他想對她好些并非是所謂的甜棗,他只是想那樣做,或許是潛意識裏多為自己争取些機會。
蕭承淵深吸了口氣,誠摯地開口:“利用你是我不對,但那是在我解除對你的誤會之前的事。”蕭承淵坦言,“我不知你給老夫人的回信是被人誘着作答,才誤以為你是皇後安插在我身邊的奸細。”
裴時語冷哼了聲,原來她在他眼裏是個奸細,虧他想得出來,追問他:“你知道我的回信內容,所以,你一直派人監視我?”
蕭承淵的腦門上溢出細細的汗,似乎越回答對他越不利。
但這與處理政事不同,她如今這副一點就炸的狀态,不能專撿對自己有利的話術。
若是不坦白,後果似乎更嚴重,蕭承淵硬着頭皮颔首:“是。”
裴時語失笑:“蕭承淵你真可笑,你監視我這麽久,竟然才發現我不是奸細。”
蕭承淵動了動唇角,此事一環套着一環,他最大的失策是先入為主地信了那些巧合,認定她做的那些不利于他的行為都是主動的。
他的确給她帶來了不幸,這些并不能成為他為自己開脫的理由。
他能理解她因為這些埋怨他,但并不包括他沒做過的事。
頓了瞬,蕭承淵擡眸問她:“你怎麽……死的?”
裴時語有些意外,怔怔看他。
瞧他這模樣,竟像是不知情似的。
但他前世騙了她三年,但他在成親當晚拉了他一把,,還允她回門,似乎有點悔意。
但緊接着,他還是選擇了利用她。
他明明有個心心念念的秦三小姐,但還是任屬下傳出他寵愛她的流言。
她分不清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他為何這樣問?
是真的對她的死因不知情?
還是他一心惦記着大業,如今流言太盛,他們二人幾乎綁在一起,難道是情勢所迫之下他為了讓她放松警惕才故作姿态?
裴時語有種惶惑無力之感,她似乎完全失去了對這個人的信任,會懷疑他說的每一句話。
她輕輕地開口,神情有些恍惚,帶着疑問與不确定:“王爺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