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确有幾分特別
裴時語擔心蕭承淵改變主意,快步追到蕭承淵面前,睫毛微顫:“王爺說話算話?”
蕭承淵仍舊肅着一張臉,眉眼間盡是冰冷:“本王言而無信你又奈我何?”
裴時語眼底浮起一團希望,心裏忍不住雀躍起來,他這樣說表明他答應了。
不管他出于何種目的,她終歸能見到祖母。
裴時語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嗓音輕快了許多:“妾身聽大夫說過,腿腳不便的話,按摩下肢有助于防止肌肉萎縮。妾身出閣前時常幫祖母按摩,王爺若不嫌棄的話,妾身願意效勞。”
蕭承淵面無表情瞥她一眼,唇張了張,沒有說出掃興的話。
他等了一會不見裴時語有動作,心火再起,用醇厚的聲音抛出一句話:“不知道推一下?”
裴時語神情一哽,這厮還如從前那般,動不動就使喚她。
為了能見到祖母,她忍。
裴時語在心裏腹诽着,不知不覺将蕭承淵推到了內室的窗前。
時值上午,陽光透過窗棂斜斜照進來,秋天的陽光照在輪椅上,正好将蕭承淵的腿裹在融融暖意裏。
看清輪椅停留的地方,裴時語唇瓣緊抿,秀眉凝起。
前世新婚之夜過後,蕭承淵便住在澹月堂裏,鮮少回含章院。
只有剛成親前兩個月,每逢他需要她給他按摩了,便由小厮推着輪椅來這裏。
她那時憐惜他行動不便,有心讨他歡心,為了讓他舒服些,她仔細觀察了含章院的每一個角落,早早将适合他去的地方記下。
上午哪裏最暖,下午何時的陽光不烈,中午他若想去院子裏哪裏最合适,點什麽香應景,備什麽樣的茶他會喜歡……這些她早就悄悄印在腦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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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只覺得諷刺。
裴時語拉着輪椅往後退了一步,将蕭承淵拉回陰影裏。
她在蕭承淵身前蹲下,掀開蓋在蕭承淵腿上的薄毯,眸眼低垂,嗓音缥缈:“王爺忍着些,妾身要開始了。”
蕭承淵留意到了裴時語的小動作,眼底滑過煩悶的情緒。
就這般不待見他麽?
兩人各有心思,室內陷入了沉默。
在裴時語看不見的地方,蕭承淵長眉漸漸舒展,視線最終靜靜地落在裴時語的身上。
看清她手裏的動作,眼底漸漸溢出苦澀。
她趁他的雙腿沒有知覺,這會子在假裝賣力按摩,如早膳時那般糊弄他。
定定瞧了一陣,蕭承淵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看向窗外。
熟悉的光景,熟悉的人,思緒忍不住飄回從前。
當初得知封皇後給他指定了親事,阖府上下都覺得皇後見毒不死他,這回定是帶了殺招。
後來打探一番才知,她不過是個在閨中不受家人待見的女子,不足為懼。
初入王府時,她總是一副戰戰兢兢,逢人便躲的地模樣,對任何人都小心翼翼地,連丫鬟仆婦也是。
已經是王妃了,全然沒有當家主母應有的矜貴與傲氣。
一想到齊王府的女主人竟是這幅懦弱的樣子,他就很難不生氣,懷疑封氏塞這麽個人進來是故意惡心他,于是就越發不待見她。
但事情總有意外。
被她那雙幹淨怯弱的眸子看久了,他很難對她生起氣來,倒是常常氣自己,總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他看到了她在努力讨好他,也看到她試着堅強起來,漸漸地,他也願意來新房。
直到那日從她常用的脂粉裏檢驗出毒性。
他如夢方醒,封皇後怎麽可能只是單純地惡心他,她最想要的一直是他的命。
事實證明,她是封皇後安插在她身邊的奸細,那些怯懦順從也只是為了接近他故作的模樣。
即便如此,他雖沒打算留下她,卻也給她留了條後路。
只是她最後還是死了。
她為何沒走成,死前遭遇了什麽,她死時想的是什麽,他通通不知曉。
為何對他有這樣大的恨意,她難道還想繼續給封氏當內應,她要的到底是什麽?
沒人告訴他答案。
蕭承淵回神,視線重新落回到裴時語身上。
暖洋洋的陽光中,女子纖秾合度的身姿裹上一層光暈,處處透着暖融柔軟之感。
蕭承淵擱在輪椅撫上上的手指動了動,最後停下。
在弄清她的意圖之前,他不可能對她坦白他也是重生的。
他能活到如今已是不易,是許多人用命拼來的。
她于他而言卻有幾分特別,但不足讓他放棄大業、枉顧身後支撐他的人的性命。
蕭承淵收回視線,長睫下的深眸一片沉寂,他淡淡出聲:“好了。”
裴時語如釋重負,他果然沒有發現。
在蕭承淵不分悲喜的視線中,裴時語面無表情出聲:“妾身告退。”
明明是她對不住他,她有什麽資格怨恨!
蕭承淵深不可測的瞳孔裏泛着幽幽冷光:“滾。”
裴時語的表情凝了瞬,原本不錯的心情蒙上了一層陰影。
她一刻也不想久待,頭也不回地離開,直到回到西廂房時才重新好起來。
春曉正在按裴時語的喜好收拾西廂房,她不由得感慨:“王妃,王府的房子真大啊。”
這一點裴時語不得不承認,含章院畢竟是王府的正房,規格自然與其它院落不同。
裴時語行至炕床上坐下,附和了聲,“是啊。”比她在家中的閨房還大。
沒有旁人在,主仆倆相處起來較随意,春曉見她心情不錯,一邊整理衣物一邊随口問道:“您遇着高興的事了?”
裴時語樂得和春曉分享好消息:“王爺允我明日回門。”
“真的!”春曉放下手裏的活計,奔到裴時語跟前,跟着激動起來。
對沖喜娘子而言,能在回門那日回娘家,是莫大的榮耀。
所謂沖喜,一般是指新郎官病入膏肓無藥可治,只能靠這些玄之又玄的法子從閻王爺那裏奪取生機。
兩家人都在憂心新郎的生死,新娘子如何有心情回娘家呢,所以對罕有沖喜娘子回門一事的。
王妃若是能在那日回去,一則表明王爺性命無憂了,王妃給王爺帶來了健康,她是個有福之人;二則也表明王府願意擡舉王妃,允她放下病弱的夫君回去享天倫。
春曉忍不住感慨:“王爺也太好了!”
裴時語眼中的笑意凝住,春曉似乎忘了,她之前一聽到蕭承淵的名字就緊張。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她能見到祖母了。
裴時語走後,蕭承淵讓人叫來沐長史:“回門那日讓人跟着裴時語,她的一舉一動我都要知曉。”
沐長史驚訝,按計劃,王爺正好利用昏迷一事故意扮弱,用以讓封皇後和封家人放松警惕。
原先壓根沒有讓新婦回門的計劃。
沐長史心知蕭承淵突然改變主意,定然是有了別的考量,詢問道:“可是裴氏有問題?”
蕭承淵淡淡出聲:“裴氏的行為與傳聞不符,多注意些。”
沐長史點頭,之前打聽到的與如今看到的确實有偏差,他問:“宮裏頭該如何應對?”
“無妨。”蕭承淵的深眸裏透着幽寒,似乎看着遠方:“一味隐忍未必是最好辦法,封氏這些年一直在打壓我們的人,我越是退讓,他們越是肆無忌憚。如今時機合适,也要主動出擊。”
大楚國有國法,身殘者不得繼承大統,封皇後一心為四皇子鋪路,這才處心積慮給他下毒。
他的腿疾遲遲不愈,原本支持他的人變得搖擺不定,漸漸成為隐患。
前世他們過于追求萬無一失,過于隐忍,付出了過大的代價。
他這回多了一世記憶,江山大業他定要拿到手,他想護住的人也必須護住。
見沐長史猶疑,蕭承淵不慌不忙地開口:“既然封氏喜歡扮演母慈子孝的戲碼,那我就先如她所願。”
沐長史明白了些,王爺自小在皇後身邊長大,多年來一直被孝道二字壓迫,即便心裏百般不情願,明面上也得對皇後感恩戴德,他無法拒絕封氏往他身邊塞人。
王爺這次一反常态,索性順水推舟,故意擡舉裴氏,其實是個很好的法子,只是對王爺而言過于屈辱。
沐長史深深看了眼蕭承淵,長滿細紋的眼角流露出堅定的神色,“屬下這就去準備。”
“等等。”
沐長史頓住腳步,“王爺還有別的吩咐?”
蕭承淵冷峻的面龐上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讓雲绮跟着。”
沐長史驚訝了瞬,随即點頭:“好。”
在封皇後的刻意營造之下,蕭承淵病弱不堪不能擔事世人皆知,宮裏體諒他大病未愈,他們二人并不急着進宮認親。
裴時語以為蕭承淵允他回門,會趁機對她提出別的要求,但這一日她連蕭承淵的面也沒有見到,反而被沐長史找了一回。
沐長史向裴時語打聽昌樂伯府衆人的喜好,好為伯府衆人備禮,以顯示對新娘子的重視。
沐長史能來找他,定然是蕭承淵授意的,她甚至懷疑過蕭承淵也重生了。
但蕭承淵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秦三小姐,嫌她活着都是累贅,他不會真心擡舉她,從而給心上人添堵,所以蕭承淵不可能是重生的。
只能是別的地方發生了變化。
難道是因為她重生後對蕭承淵的态度變了,才會導致他處事的方式變了?又或者是她哪裏刺激到他了,他另有陰謀?
裴時語百思不得其解。
轉念一想,那些都與她無關,她不過是想回去見祖母而已。
裴時語客客氣氣地回答:“勞您費心了,王爺能允我回去,對昌樂伯府而言已是莫大的尊榮,再論旁的,實在是折煞我等,長史切莫再提。”
壓根不提衆人的喜好。
沐長史暗自感慨,王妃此番回去明明可以顯現夫家對她的重視,她要麽是太過客氣,要麽是對伯府的人壓根不在意。
結合他們之前探聽到的消息來看,大概是後者居多,王妃之前在娘家過得并不好。
還是王爺想得周到,王妃此行代表着王府,不能堕了王府的威名,有雲绮那個從不肯吃虧的跟着,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