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公交車在某一站臺停靠時，孟司意說：“到了。”
耳機裏的歌聲阻擋住外面大部分聲音，祝時雨隐約只聽見“新街”兩個字。
她其實太久沒有回溫北市，對這個陌生地名，不知道是從前就沒來過還是最幾年新出現的。
孟司意牽着她下車，外面是條極其普通的街道，馬路不算寬闊，邊上擺着不少小吃攤，兩旁的商鋪密集，建築都已經有了老舊的年代感。
此時快要到飯點，整條街都彌漫着食物的香氣，祝時雨目光一梭巡，就在前方看到了烤鱿魚、麻辣燙、炸串、煎餅果子、涼皮涼面等等一系列的美食。
“這是哪？”她不禁問孟司意。
“美食街。”
“我之前怎麽沒來過。”
祝時雨跟在他身後往前走，任由孟司意牽着，兩人來到一個炸土豆的攤攤前。
鐵板上油滋啦作響，切成鋸齒狀的土豆被炸得焦香金黃，濃香撲鼻。
她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想吃嗎？”
祝時雨忍不住誘惑點頭。
“老板，來一份。”孟司意擡頭對攤主說道。
老板動作很利落，不一會，就打包裝好拿給孟司意。
孟司意又遞給了她，祝時雨捧着紙盒裝的炸土豆往前走，上面插着兩根長竹簽，簡陋卻方便。
祝時雨讀書時也吃過這種東西，只是記憶久遠，今天突然被喚醒。
她剛嘗了一個，就聽到孟司意問：“好吃嗎？”
“好吃。”祝時雨誠實誇贊。
“我以前也很喜歡吃這家的炸土豆，沒想到這次過來的時候他還在這。”孟司意帶着幾分懷念說，祝時雨敏銳地從他話裏察覺出不一樣的訊息。
以前......
能讓他懷念的，似乎只有初戀。
所以這裏是他們從前經常來約會的地方嗎？
祝時雨不由放慢腳步，仔細打量四周。
“對了，前面有家糖水味道很好，你要不要試試？”
孟司意的聲音把她從胡思亂想中拖出來，祝時雨回神，胡亂點頭：“哦好。”
兩人一路走走停停，幾乎從街頭吃到了街尾，快看到前面結束路口時，祝時雨手裏已經拿着一份剛買的炒酸奶、半份烤冷面，以及吃剩的炸串。
“這個有點太冰了。”祝時雨吃了一口炒酸奶，被冰得皺起臉，發愁望着面前的東西，為自己先前的嘴饞後悔。
“可以拿個袋子裝起來帶回去嗎？”她又不忍浪費，最後只糾結着想出了這麽一個辦法。
“帶回去就化了。”
“啊......”
“給我吧。”孟司意說，朝她伸出手，祝時雨不明所以，把手上這盒冰炒酸奶遞給他。
孟司意接過，極其自然地拿勺子吃了起來，他似乎察覺不到這冰涼的溫度，面不改色，不一會就把這小盒水果酸奶片消滅掉大半。
祝時雨張張唇，眼裏驚訝閃過，望着他欲言又止片刻，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他手裏拿的勺子......是她剛剛用過的那個。
走到街盡頭時，孟司意已經解決完這一盒酸奶，在路邊找了個垃圾桶把盒子丢掉。
祝時雨也吃完了手裏的烤冷面和炸串。
她從包裏拿出紙巾，遞給了孟司意一張，兩人站在邊上擦幹淨手和嘴巴。
“走吧。”他牽着她繼續往前走。好像快放學了，落在地上的夕陽變成色彩飽滿的紅色，路上已經零星能看到幾個穿着校服的學生身影。
學生？
祝時雨剛反應過來附近有學校，就見孟司意帶着她走到這條小路的拐彎處，穿過狹窄巷子，道路驟然開闊，一條筆直馬路出現在眼前，視線盡頭，是一所高大矗立的學校。
溫北一中四個字張揚醒目，校徽高高沐浴在風中。
這條街轉過來竟然是她的高中。
祝時雨震驚地睜大眼望着遠處的學校，難以置信。
“這裏，走過來竟然是我的母校。”祝時雨伸手指着前方，不可思議地對孟司意說。
“溫北一中。”他只是望着前方，嘴裏念出學校名字。
祝時雨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孟司意是原本就知道這所學校在這的。
她困惑皺了皺眉，湧起一個大膽的猜測。
“你以前也在這裏讀書嗎？”
溫北一中是市裏最好的中學，按照孟司意的成績，當年應該就在這裏讀的。
兩人只相差一歲，上下級，說不定從前還有擦身而過。
祝時雨想到這個可能性，心砰砰跳了兩下，又很快反應過來。
不對，如果孟司意當年在這裏讀書，以他的資質，肯定不會籍籍無名，她也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
果不其然，孟司意随即否認。
“沒有。”他目光落在她臉上，淡而深遠。
“我高中的時候舅舅一家在外地，所以後來在那邊讀的書，大學才考回來的。”
祝時雨猛地想起，他家人就是在高中時出的事，她發覺自己問到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微微變了面色。
“我都不知道從這邊走過來是一中。”祝時雨立刻轉移話題，佯裝回頭打量着四周。
“念了三年的書竟然從來沒去過剛才那裏。”她這時是真的覺得奇怪了，算起來兩地之間距離不到兩條街，她為什麽從來會沒去過呢。
祝時雨細細觀察了一下周圍，才發現原因。
這邊和她回家是截然相反的方向，就連公交車都不會交錯經過的那種，而她讀書時和身邊同學逛的都是學校附近的那片小型商業區。
沒有人想過特意穿過這條狹窄小巷去到另一邊。
自然也不知道那裏還藏着那麽一片熱鬧區域。
“那裏和一中剛好隔着這條小巷子，所以除了住在那邊的學生，基本很少有人知道。”
孟司意出聲解釋，正好和她的猜想不謀而合。
祝時雨又立刻想起什麽：“對了，那你......”
她原本是想問他從前是不是就住在那邊，話到嘴邊，硬生生停下。
孟司意眼神詢問。
“......要不要去學校逛一下。”祝時雨艱難改口。
“好。”孟司意頓了頓說。
正值周五放學，學校管理沒有平常嚴格。
原本一中是不讓外人進的，但祝時雨當年挂在公告欄的照片太有名，剛畢業第一年回來時門衛就還記得她，後來和陸戈他們基本每年回來都會回母校看看，久而久之，保安也都認熟了。
祝時雨買了兩瓶水，和他們打了聲招呼，帶着孟司意偷偷溜進去。
學生都走了大半，只剩一些動作慢的還在後面溜達。操場上站着三兩個穿校服的男生，紮着馬尾的女孩抱着書穿過林蔭道，夕陽落在球場。祝時雨領着孟司意，熟門熟路從樓梯摸上教學樓。
“這邊是我當年的教室，高二高三都在這邊。”祝時雨試探推了下門，發現已經鎖了，她只能失望地趴在窗戶玻璃上往裏看。
“我那時候就坐在中間一排，每天只知道上下課記筆記，從來不出去玩。”
“嗯。”孟司意知道，她是很聽話的好學生。
在他印象中，她一直很溫順，不管是在老師還是家長朋友面前。
所以後來聽說她和家裏關系多年僵持時，孟司意第一反應是不相信，直到真正見到了她父母。
“那你們高一時候的教室呢？”他神色如常問。
“能去看看嗎？”
祝時雨高一的教室在六樓，她在那邊只待了一年，記憶并不是特別深刻，後來幾乎也沒特意回去看過。
她帶着孟司意爬上去，剛來到走廊，高高的陽臺灌入外面的微風，一仰頭眺望到遠處橘紅的夕陽。
此時的晚霞很漂亮。
像是日漫鏡頭裏才會出現的場景。
“就是最後那一間。”她對着前方伸手一指，走廊盡頭那間教室便映入視線。
此刻風很靜，教室牆壁已經有些斑駁，但它定格在那，就仿佛伫立在了時光裏。
孟司意緩緩走過去，不禁放慢了呼吸。
“咦，這扇門竟然是可以打開的。”在他擡頭端詳着這間教室時，祝時雨已經在門邊試探地推了推，面前的門開了。
兩人走進去，才發現這間教室原來早已不使用，變成了一間暫時堆放閑置桌椅的雜物間，有些地方布滿了灰塵。
“可能是這間教室太偏了，學生上下樓不方便。”祝時雨打量着四周，略帶惋惜地說。
不管怎麽說，這畢竟是她曾經待過的地方。
“嗯。”孟司意輕輕應聲，目光巡視過一圈，最後定格在右手邊靠窗的某處。
“我記得我之前好像是坐在這來着。”那裏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個人，祝時雨站在那，偏頭認真回憶。
她手在身前比劃了下，在與牆壁之間拉出一個座位的寬度。
“是的沒錯，我每天打水還要從同桌位子前面繞出去，特別麻煩。”
關于那時的事情，她已經忘記得差不多了，唯有這一件印象深刻，站到這邊，腦中就隐約浮起畫面。
她說完，擡頭看向孟司意，他對她笑了一下，然後從講臺上走下來。
“我們再轉一轉？”
孟司意溫聲說，在他莫名溫柔的笑意中，祝時雨罕見臉頰有點發燙。
她胡亂點頭，正準備出去。
孟司意牽着她往後走去。
教室最後面是個大黑板，依然存在，但是原本應該放課桌的地方空蕩一片，只剩下幾副窗簾在微微飄動。
祝時雨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陪着他在這間空教室裏轉着，她再度張望着周圍，沒有發現孟司意在一處停下腳步。
他站在左邊靠牆最後排的位置，手指放在牆上，細細摩挲過，底下凹凸不平的痕跡依然在。
祝時雨發現了他的停頓，好奇看過來，順着他的動作低頭。
孟司意已經收回手，方才他碰過的地方被白色窗簾遮擋。
“你怎麽停在這裏？”她疑惑問，孟司意搖搖頭，神情和往常一樣。
“沒什麽。”
祝時雨沒再追問，這個小插曲很快過去，兩人順着教室門慢慢走到外面。
“你待會回去還吃東西嗎？”交談聲遠遠傳過來，接着，聽到另一人關懷問。
“你餓嗎？”
“我怕到時候晚上會餓。”
“那我回去給你煮面吃。”
“好啊。”
兩人漸行漸遠，無人的教室，風吹起窗簾，隐約露出底下字跡。
歪歪扭扭的，像是被人用筆日複一日刻上去，依稀可以辨認出的三個字。
——“祝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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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校回來，天已經徹底黑透。
路上漸漸亮起燈火，小區在夜色中幽靜。
到回家沒一會，祝時雨果然餓了。
孟司意在廚房給她煮面。
他煮面的過程和祝時雨從前見過的都不太一樣。
先是把水煮沸，然後放入面條，這個等待時間裏迅速把洗幹淨的西紅柿切塊，牛肉切丁，再加上一點切得細碎的蔥花。
在這個過程，鍋裏沸騰的面條被他分三次加入了冷水，再撈起來過濾。
祝時雨在旁邊看他重新洗好鍋擦幹放油，炒西紅柿和牛肉丁。
香味開始出來的時候，他再度加入水，把面條放進去。
與此同時，他打開了旁邊另一個燃氣竈，往上面的平底鍋裏倒油，接着，敲入雞蛋。
祝時雨就看着他有條不紊地同時操縱着兩個鍋，一邊煮面，一邊煎蛋。
面條裝好盛出來時，蛋也差不多煎好了，黃澄澄的雞蛋卧入面碗中，最後撒上蔥花。孟司意幹淨利落的關火，端着兩碗色香味俱全的番茄牛肉雞蛋面出來。
祝時雨乖乖坐在餐桌旁，拿起筷子嘗了一口。
她決定放棄自己的學習大計了。
這樣的廚藝怕是給她八百年都追不上。
還是不要委屈他的味蕾了。
“真好吃。”祝時雨只剩下拍彩虹屁一個作用，她無比誠懇真摯地望着他說。
“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面。”
孟司意也在吃自己的那碗面，聞言笑了，停下筷子，示意道：“你不夠這裏還有。”
“呃。”
祝時雨一時語塞，不得不尴尬地停止了自己的吹捧大業。
“你喜歡下次再給你做。”孟司意終于放棄了逗她，輕聲笑着說。
燈光溫馨，面香濃郁。
這一刻，祝時雨真的生出有了一種家的歸屬感。
不是她從小跟父母長大的出生地，而是和孟司意一起，共同締造的一個叫做家的地方。
飯後她把兩人的碗洗好放置櫃子，孟司意去書房忙了，她房間暫時沒有書桌，祝時雨抱着電腦到客廳沙發上。
大概是今天回了學校的關系，她突然想做一期有關于校園的視頻，就是莫名湧現的創作欲，難以遏制。
祝時雨翻了一遍自己過去的照片和視頻，回顧高中校園時光，發現裏面出現最多的竟然是陸戈，她記憶中有關青春的難忘事件，或多或少都有他的痕跡。
只有偶爾一些與友情相關的，被祝今宵占據。
剩下的便都是枯燥無味的學習。
這樣一看，她的青春真是平平無奇。
祝時雨盯着電腦看了會，最終把這個相冊永久上鎖，封存在了文件深處。
逐漸夜深，安靜的空氣裏只聽見敲鍵盤的響聲，祝時雨戴着一副方框眼鏡，頭發随意紮在頂上，背靠着沙發屈膝，電腦擱在大腿處。
她用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完成了一份接近完整的小視頻劇本。
祝時雨敲下最後一個字，在把鼠标滑到頂從頭粗略看了一遍，然後打開祝今宵對話框，把文檔拖了進去。
“我剛剛寫了個拍攝腳本，你看看。”
上網沖浪達人一如既往地秒回。
祝今宵：【？】
十分鐘後。
【卧槽】
【小雨你怎麽這麽牛逼，我當年和你說的少女戀愛情節你怎麽全記得啊啊啊啊】
【何骧那個狗，過了這麽多年依舊陰魂不散/憤怒/憤怒/憤怒表情】
【不過這樣看起來我們當初還真的蠻甜的嗚嗚/流淚/流淚】
祝時雨寫得是祝今宵當年的初戀故事，當然沒有那麽具體，只是挑選了兩三個在現在看來依舊少女心十足的小片段。
這些都是祝今宵和她講述的，要問祝時雨為什麽記得那麽清楚，只因為當年祝今宵恨不得一天對她重複十遍，想要忘記都難。
現在祝時雨還知道他們當時約會第一次牽手的全部細節。
這也是她這個劇本寫得這麽順利的原因。
【不過，你突然寫這個做什麽？是打算拍視頻嗎？】祝今宵回過神來，問道，祝時雨沉吟了下，直接給她回。
【宵宵，我打算做個短視頻賬號】
【你能來給我當女主角嗎？】
祝今宵直接一個電話撥來。
用态度給出了她的答案。
“小雨，實不相瞞，我想做明星很久了，過去的二十五年裏，我時常會覺得遺憾，像我這樣出色的面容、完美的身材，怎麽可以不成為一名女明星？”
祝時雨：“.........”
“哈哈哈開玩笑啦。”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無語，祝今宵哈哈大笑兩聲，自己給自己緩解尴尬。
“小雨，我在家蹲了兩個月都快發黴了，早就想找點事情做了，我當然願意給你當女主角啊，我求之不得！”
“而且，你願意重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非常高興，真的真的真的…”
“我認識的那個祝時雨回來了。”
祝時雨不想承認自己有點感動。
但挂完電話，她拿着手機還是久久沒有擡起頭。
終于，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眼角紅紅的重新打開電腦。
桌面另個文檔裏，有一份保存了幾個月的方案，關于短視頻市場的調研以及初始策劃。
這是她回家後壓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直到現在，才能光明正大的打開示于人前。
祝時雨又把這份方案從頭到尾完善修改了一番，不知不覺，時鐘指向接近零點。
她眼皮重重垂下，又努力擡起，今晚久違的滿足感轉化為興奮，刺激着她不甘願睡去。
祝時雨扛着巨大的睡意最後敲下了幾行修改內容，接着再也支撐不住，手從鍵盤上滑落，身體無意識一歪，靠在沙發上閉眼睡去。
夜色沉沉。
客廳燈光清冷如水。
滿室悄然。
孟司意總算忙完出來，準備回房睡覺時，詫異看到了客廳明亮的燈。
緊接着，他看見了沙發上的人。
祝時雨頭枕在沙發間，身體微微蜷縮着，睡顏恬靜，不知道在那裏睡了多久。
他悄聲走過去，餘光發現了一旁的電腦，屏幕已經黑了，歪斜地倒在沙發角落。
孟司意把屏幕合上，随意擱在茶幾邊。
他站在那未動，目光低垂，定定落在面前熟睡的人身上。大抵過了幾分鐘，孟司意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她從沙發上抱起來。
整個過程都過分輕柔，不曾驚擾了她。
孟司意抱着懷裏的人進到客卧，把她小心無比地放到床上，看祝時雨本能在睡夢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他拉起一旁的被子，給她細細蓋上。
夜晚無聲，窗外寂靜。
路燈昏黃一團透進來，映亮房間。
孟司意低下頭，在她額間印下一個溫柔無比的吻。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