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哎呦呦——還來宿舍樓下接你呢——”三顆腦袋探出陽臺,看着樓下的陳嘉越,不約而同地調笑。
李岩拉起行李箱拉杆,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我們宿舍離校門近好嗎?他就順路彙合而已……”
“我信你個鬼!”周文濤撲過來扣住他脖子,“你嘴裏還能有句真話嗎李岩?你還說你以前不認識陳嘉越呢,結果倒好,原來還是高中同學!”
李岩心虛地咽了口口水,沒有辯解。前幾天在聊回家時間時他不小心說漏嘴,說要和陳嘉越一塊回去,立刻被圍攻,不得已承認了他和陳嘉越是舊相識,之後室友再怎麽逼問,他都不敢張嘴。
“人家說不定是有什麽前塵往事不方便說呢,”劉潤林假意解圍,搖着頭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我等母胎solo不得擅自揣測。”
“去你的!”李岩抓起一塊巧克力扔到他臉上,“走了啊,過完年再見。”室友在身後唱起婚禮進行曲,他哭笑不得地回頭瞪了他們一眼,關上了宿舍門。
音樂會之後李岩和陳嘉越就沒一起出去玩過了,都忙着應付期末周,偶爾在線上聊幾句,暧昧不清的對話沒有被提及也沒有新的産生,就仿佛是普通的老熟人。李岩也在盡量避免回憶諸多疑點,死而複生的苗停止向上生長,但根部仍在偷偷汲取養分。
陳嘉越正坐在行李箱上玩手機,在大門正中央,兩條長腿一伸,全然不在意路人打量的眼神。這幾天比較冷,他穿着臃腫的深灰色羽絨服,看着增了幾分傻氣,尤其當他擡起頭咧開嘴朝李岩揮舞手臂的時候。
“車快到了,我們走吧。”陳嘉越呼着白氣對李岩傻笑。
“我們其實早點出發坐地鐵也可以的,打車要一百了吧。”李岩和他并排走着,行李箱滾輪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沙拉沙拉作響。
“地鐵要轉好幾趟呢,今天會很擠的,不方便。”陳嘉越十分順手地提起李岩的行李搬過門檻,“919……到了,在那個口子。”他拖着兩個行李箱率先向網約車跑去。李岩呼了口白氣,把冰冷的手揣進衣兜,慢悠悠跟上。
要一個月不見,李岩昨天和室友聊到很晚,一上車便眯起了眼。但司機風格粗犷豪邁,一路跌宕起伏,還熱情地用塑料普通話與他們閑聊,而陳嘉越竟也能接上話,偶爾牛頭不對馬嘴。李岩一秒也不得安寧,緊閉着眼睛,腦袋颠來颠去,有些頭疼。
心煩意亂地,他擡手去打陳嘉越,不巧扇在他嘴上。陳嘉越頓時沒聲了,李岩剛想道個歉,就感到陳嘉越扣住了他的腦袋,把他摁在他肩膀上。半睜的眼便閉緊了,李岩假裝是睡得迷糊,靠在陳嘉越肩上沒有動。司機也沒再說話,車開得平穩了許多。
最後李岩可能真的睡着了十來分鐘,到機場時被陳嘉越輕輕搖醒,眼睛睜開還是懵的,又被他抓着手腕游魂一般去排隊托運行李,直到登機都是暈暈乎乎的,全随陳嘉越擺布。
“到了你爸媽會來接你嗎?”陳嘉越讓李岩坐到靠窗的位置,“不然我可以送你回去,我爸會在機場等。”
機艙裏的暖氣讓李岩清醒了一點,他脫掉外套,慢吞吞地思考這個問題。不知道媽媽還記不記得陳嘉越。
高中時候他沒多少零花錢,買哈利波特精裝全集的費用要向父母報備。他之前總在飯桌上提起陳嘉越,滿臉歡欣與崇拜,後來态度大轉變,母親輕易就察覺出了異樣。但那時她只故作嘲諷地說“早就叫你轉普通班了”,沒有當李岩的面提及其他敏感話題。去學校搬東西準備換班的那天早上,李岩聽見父母在房間抱怨,“成績好有什麽用,又不會做人”。那些閑話多半會傳到家長耳朵裏,母親可能道聽途說了什麽,之後每每在沒退出的家長群裏看見班主任表揚陳嘉越的時候,總要罵他一句。
大概過了一兩個月她就退群了。如果她知道陳嘉越的高考結果,應該會立刻眉飛色舞地來通知李岩,說聲“活該”。
“他們會來的。”李岩低頭扣上安全帶,“不用麻煩你了。”其實沒人會來接他。落地是傍晚,父親加班要用車,但李岩又不可能說“我媽媽不喜歡你,別靠近我們家”這種陳嘉越肯定聽不明白的話。李岩也不清楚陳嘉越是否跟家人提過他,如何形容,家人是否知道那些事,又是什麽态度,還是不要冒這個險了。
“好吧。”陳嘉越看上去有點失落。
車上颠了大半路,飛機又遇到橫向氣流劇烈颠簸,盛了三分之二的橙汁都要晃出水杯。李岩緊閉雙眼,面色蒼白,在一陣一陣的眩暈和心悸裏後悔萬分地想,下學期開始一定跟趙霆去健身鍛煉,起碼跑跑步。陳嘉越好像在跟他講話,但他實在沒力氣張嘴。他感到陳嘉越在摸他的臉和手,窸窸窣窣地,一件羽絨服蓋在了身上。
機艙的暖氣很足,蓋上外套只會更難受。李岩閉着眼沒有動,收下陳嘉越笨拙的關心,蜷曲的葉片展開了,在颠簸的飛行中輕輕顫動。
廣播提醒要降落時,李岩終于緩過來一些,正準備睜眼,卻感到陳嘉越似乎把他圈住了。他偷偷掀開一條縫,看見陳嘉越一手撐着他的靠背,另一手按住最裏側的調節按鈕,小心翼翼地調直了他的座位,似乎怕吵醒他。陳嘉越短促的熱氣落在李岩臉上,李岩稍微擡起下巴就能親到他。但李岩不會這樣做。直到飛機正式落地他才假裝醒過來,呆呆看着窗外倒退的跑道,再慢吞吞地把外套還給陳嘉越。
“到時候我可能要提前幾天回學校,我蹭了一個學長的項目,要早點過去幫忙。”陳嘉越歪着腦袋看行李轉盤的監控。
“嗯。”李岩還有點頭暈,迷迷糊糊地應道,肚子跟着叫了一聲。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沒有領到飛機上的小零食。
“吶,”陳嘉越突然變戲法似的從兩側衣兜掏出一包腰果和一包蟹黃蠶豆,還有一盒龜苓膏,“你的我給你收着了。”他把零食塞到李岩手裏:“那個幹的蛋糕你應該不喜歡吃,我就吃掉了。”
李岩愣愣地道謝,撕開蠶豆往嘴裏倒了幾顆,後知後覺地嘴角偷偷上揚了些。
家鄉的機場不大,幾步就能走到出口。李岩在外面等候的人群裏看見了陳嘉越的父親,便放慢了腳步。陳嘉越沒有注意,跟着人流繼續往前走,過了一會兒才回過頭張望。李岩不夠起眼,陳嘉越沒找幾秒就先被父親找到,李岩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他變得拘謹沉默,跟在父親身後走開,兩人的關系似乎并不好。
實驗班的家長會每次都有幾位家長代表上臺發表演講,無一不是市內成功人士,幽默風趣,侃侃而談。母親回家後總要和李岩抱怨那幾個男人屁話太多賣弄學識,陳嘉越的父親也是其中之一。但他今天看起來很嚴厲,對陳嘉越沒什麽好臉色。
不過也是,陳嘉越一定被家人寄予厚望,所有人都覺得他考上T大是板上釘釘的事,落榜到F大,父親對他不滿意也正常。
“我看見我爸了,先走了。”李岩給陳嘉越發消息,一邊往大巴售票臺走去,“開學見。”過了好幾分鐘陳嘉越才回複,“寒假不出來玩嗎”。說實話,李岩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們生活的城市不大,适合聚會的沒幾處,走兩步就能碰上熟人。可能陳嘉越把他當作在異鄉可以依靠的很好的朋友,但李岩依然心懷不軌,陳嘉越做什麽都像在搞暧昧,他會沒骨氣地暗自心動,也同樣倍受煎熬。
還是盡量減少不必要的接觸比較好。“再說吧,我可能要去外婆家住,在村裏。”他登上回城區的大巴,應付完陳嘉越後,給母親發了條已上車的消息。
2021-11-13 00:0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