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期烏龍

第2章

李岩和陳嘉越之間的事情很簡單。

李岩是同性戀，陳嘉越不是。李岩在高三開學前一天跟陳嘉越表白，陳嘉越以為他在開玩笑，隔天全班都知道了這件事。“有點惡心。”這句話轉述自陳嘉越的發小陳凱，說是陳嘉越親口告訴他的。

這群好學生做什麽都不需要遮掩，手機正大光明地帶進教室，異性戀光明正大地談，午自習前的悄悄話也不知道壓低聲音。李岩等他們換了兩三個話題才走進教室，八卦團體立刻散了，回到各自的座位寫卷子看素材，比老師在還安靜。

過了一會兒，李岩聽到右後方的椅子被拉開，有試卷和筆袋翻動的聲音。一塊橡皮掉到他右腳邊，陳嘉越用按動筆戳他肩膀，讓他幫忙撿一下。李岩花了幾秒鐘做決定，隔着紙巾撿起橡皮放到陳嘉越桌上，眼睛始終沒往後面看。

“你怎麽了？”陳嘉越問他。好像洩密的人不是他，或者昨天什麽也沒發生。

李岩五彩缤紛的高中生活從這一刻開始變成了黑白，社交軟件上沒有痕跡，随着時間的推移，腦子裏也慢慢不會再有。

數學練習卷每種題型的壓軸都解不出來，物理也是，但李岩不會再厚着臉皮打擾陳嘉越。他把卷子收進書包裏，準備晚自習結束後回家查答案。陳嘉越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問他有沒有不會做的題，然後耐心地給他講。也沒來抄他的古文翻譯和英語閱讀理解。

周六，李岩收到了陳嘉越的微信轉賬，金額和他表白之前送他的哈利波特全套英文原版精裝禮盒差不多。陳嘉越很喜歡哈利波特，李岩對這類題材不太感興趣，送禮物之前做了很多功課。轉賬到期前幾分鐘李岩點了接收，這麽一看，他好像也沒有吃虧。

高三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後，李岩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在路上便猜到了談話的內容。

“老師，我現在還能轉去普通班嗎？”李岩先發制人。

班主任立刻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又很快收斂，作出十分惋惜的模樣：“老師也不是要趕你走的意思，但是确實，啊，你自己現在也感受到了，實驗班的節奏不太适合你。普通班呢會比較側重打基礎，該拿的分都不要丢，你轉過去呢，可能對你将來要更好一點。九班相對來說是普通班裏學習氛圍比較向我們班靠齊的，英語老師也是同一個，你應該能很快适應。我馬上給你聯系一下。”

“謝謝老師。”李岩笑得十分溫順和感激，像一位深刻認識不足、迫切渴望轉變的笨但上進的乖學生。

班主任拉着他又講了些鼓勵的話，李岩感到臉頰很痛，便借口說要回去整理錯題。高三教學樓是扁長的回字型，長是教室和辦公室，寬是小自習室，像密不透風的壓抑的牢籠。李岩趴在欄杆上，天空摻着不幹淨的紅紫色，沒有月亮，一樓花壇只有低矮的常綠灌木，池子裏的水養活不了錦鯉。初秋的風有點冷，李岩把手縮進校服外套裏，印了月考成績和排名的小紙條藏在手心。

勸他降到普通班的建議，李岩聽過很多次。為了留在實驗班，高一期末時他執意選了不擅長的理科，班主任第一次找他，父母也不太樂意。李岩本來就是蹭到了新區的傾斜政策碰運氣考進來的，和老城區那幫從小打雞血的真學霸不是一個檔次，高一勉強跟得上，高二就穩定吊車尾。文科會考結束後班主任又勸他，回普通班打基礎踏踏實實來，不要勉強自己。

李岩知道，班主任這些話裏真正關心自己的成分不到百分之三十。她要她的實驗班全員在六七十名內，要以後全員985。李岩顯然是塊絆腳石，只能丢掉，無法改造。

下雨了。落在欄杆上的清脆的敲擊聲越來越密集，李岩擡起頭，把手伸到外面，紙條很快濕透了，灰白色的紙屑黏在手上，多餘的雨水從指縫淌下去。視線回到水平，李岩看見陳嘉越站在對面，手裏拿着水杯。他把手縮回來，靜止了十來秒，然後沿逆時針繞遠路返回教室。

陳嘉越是從教室前門出來的，開水器就在旁邊。李岩這麽走，可以從後門進去，不會碰上他。這段時間他們沒有說過話，陳嘉越有幾次故意站到他面前，或者掉東西讓他撿，但嘴巴像被黏住了，李岩就沒有等。

班主任動作很快。周日早上李岩回學校搬東西，教室裏一個人也沒有。他把書和試卷裝進收納箱，背起書包，回頭看了眼陳嘉越不太整潔的桌面。

這個年代這個年紀，大家都明白同性戀不是什麽妖魔鬼怪，用不着排擠避諱。但涉事另一方是陳嘉越。李岩因為成績一般、性格又悶，跟別人關系都不怎麽樣，往常都是陳嘉越帶着他玩。陳嘉越是班長，是理科實驗班永遠的焦點，他不和李岩走動了，其他人也跟着把李岩當空氣。狼人殺不帶他，去外面吃牛肉面也不叫他。

陳嘉越是李岩高中最好的且唯一的朋友，但李岩只是陳嘉越的同學之一。陳嘉越對他好是扶貧，而他圖謀不軌。

借轉班的機會再也不要見面也挺好，反正單方面的朋友也做不成了。李岩終于可以狠下心把陳嘉越從他腦子裏删得幹幹淨淨，他為了他做出的愚蠢的錯誤決定，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可以盡量挽救。

他要考去離A省很遠的、不會有人認識他的地方，把不愉快的記憶都銷毀，和陳嘉越有關的開心的事情也可以一起打包丢掉。

2021-11-13 00:0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