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顧文雍【二更】
楊晏清從黑鷹腳腕上取下小竹筒, 打開抽出一張紙條,看完直接指腹用力撚成了粉末,手臂一展放飛了還哇哇笑個不停的黑鷹, 翻身上馬道:“上路吧,等會淮濟要追上來了。”
蕭景赫又安撫性的拍了拍墨骓的腦袋, 翻身上馬。
黑鷹在兩人的頭頂處盤旋飛了幾圈,哇哇叫了兩聲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裏。
***
滬州有兩處地方最為有名, 其一為江湖人士聚集的鶴栖山莊, 另一處, 便是聞名大慶的松下書院。
松下學院雖說坐落在滬州,其中卻容納了來自各州府的學子, 既有虛心求學, 尊敬師長的世家子弟, 亦有出身微末, 一身清貧的寒門學子。
書院的創建者乃是當世大儒, 因失望于科舉的黑暗與世家一手遮天的朝局,憤怒辭官回鄉創辦學院, 二十年前駕鶴西去後,松下學院便由其此生唯一的得意門生顧文雍接手。
這位顧文雍不論學時眼界都非同一般,更甚者有過傳言, 說周國的國相曾三顧茅廬請其出山到周國為官,卻三次都被拒之門外,只言不做與虎謀皮之事,那周國國相方才作罷。
若說當年的李賢是桃李遍布大小朝廷縣官,那麽這位顧文雍, 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桃李滿天下。
而楊晏清與蕭景赫此番的目的, 就是在松下書院不遠處的水心榭閉門養病的陳茹玥。
鶴栖山莊與水心榭一個在東一個在南, 幾乎橫跨整個滬州,兩人天黑出發,一路快馬疾馳,總算是午膳前抵達了鶴栖山莊在滬州的另一處莊子。
蕭景赫看了看恰好與水心榭這一大片湖泊相鄰,又與松下學院僅僅一牆之隔的別莊,對鶴栖山莊的勢力又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這地方不是用銀錢買的。”楊晏清見蕭景赫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湊過去小聲道,“幾年前周國國相來請顧先生沒請動,還被那個嘴巴毒的綿裏藏針損了一通,後來顧先生的幾個學生給鶴栖山莊下了帖子想要保全顧先生的性命。鶴栖山莊有幾個弟兄接了帖子天天蹲在松下書院牆上盯梢,顧先生後來知道了,特意辟了書院的一個院子贈予山莊,又起了道牆避嫌,這才把那幾個賣身給鶴栖山莊的學生贖回去。”
蕭景赫邊往裏面走邊道:“周國真的派人來了?”
“可是來了不少!要不說那馮經緯肚量小呢。”楊晏清嗤笑一聲,搖頭道,“堂堂國相被一個布衣文人這麽下面子,他臉上越表出禮賢下士的模樣,越是恨得牙癢癢。顧先生背地裏關起院門指着馮經緯就說,道貌岸然心思狹隘之徒莫過于此,讓他的學生們以後入仕為官都把眼睛擦亮看清楚。”
不然為什麽周國一直以來在大慶文人這方面就沒扒拉撿漏到半點好處,但凡是有些名氣在外的儒生都不待見周國呢。
院子裏收拾得很幹淨,顯然是楊晏清事先知會過要來,提前都打掃幹淨了,院落裏也沒看到幾個侍女小厮,安靜地只能聽見隔壁書院隐隐傳來的讀書聲。
寬衣洗漱去了一身風塵的疲憊,楊晏清換了一身寬袍大袖,玉簪挽發的裝束,見蕭景赫仍舊是一身窄袖黑衣,無奈:“夫人的穿衣真的是有些埋沒了夫人的長相。”
蕭景赫正理着袖口,點頭道:“嗯。”
穿成那寬袍大袖的樣子,萬一有危險打起來都不方便。
楊晏清也不覺得蕭景赫是在敷衍他,繼續笑眯眯道:“走吧,咱們去隔壁蹭飯吃。”
隔壁?
哪邊?
蕭景赫看向楊晏清。
……然後跟着楊晏清一起翻了松下學院的牆。
不對,應該說是跳上來了,沒翻下去。
楊晏清拽住想要往下跳的蕭景赫,揚了揚下巴指着不遠處閃爍的一雙眼睛:“有狗呢。”
蕭景赫的目光下移,從那虎視眈眈的惡犬看到一牆之隔的書院景色,下面不過是一片林子,此時不到花季也不在結果季,蕭景赫只依稀能辨認出幾顆桃樹與梨樹——不過是一片園子,怎麽就至于拴着一條惡犬看着?
正思忖間,就聽蹲在身邊的楊晏清幹笑一聲,不滿道:“啧,我這都六年多沒來了,這狗怎麽還在啊。”
蕭景赫:“……”
先生之前究竟幹了什麽,會讓這園子的主人在這栓條狗日夜提防?并且這習慣居然還一持續就是六年。
楊晏清不慌不忙道:“顧文雍這個人吧,和我一樣,喜歡喝兩杯卻酒量着實不行,因此練了一手絕佳的釀酒手藝。他釀的果酒味道香醇卻不醉人,嘗遍了各州府的美酒,還是顧文雍這的最合我心意啊~”
“這贊美還是給別人吧,我可不稀罕!”
一道清越的嗓音傳來,身穿淺紫常服手裏還卷着一冊書卷的顧文雍自園子另一頭緩緩走出,仰頭看着還蹲在自家書院院牆上不下來的兩個梁上君子,開口就是一句怼。
“來我這還頂着這麽一副臉皮,你也不怕被我打出去?”
“打我?”蹲在牆頭的楊晏清往蕭景赫懷裏一靠,讓蕭景赫抱着他飛身落地,揚着下巴眼角帶笑,“我可是有夫人保護的人,顧大先生呢?哦……顧大先生有條狗~”
蕭景赫十分享受這種楊晏清向身邊人炫耀他的感覺,面上冷峻自持,手臂卻将楊晏清往懷裏又揣了揣。
顧文雍沒好氣地撇了眼楊晏清,但他自然能看出來這時的楊晏清面目舒朗,神态肆意,六年前他來告別之時眉眼間難解的郁結已然消散無蹤。
“沒臉沒皮!”顧文雍将書卷塞進楊晏清手裏,然後去旁邊拎了鐵鍬花鏟出來。
将花鏟塞進楊晏清手裏,然後将這人手裏的書卷拿回來,鐵鍬遞給旁邊正打量他的蕭景赫,笑道:“幸會,在下顧文雍。”
蕭景赫接過比尋常農耕用的小了好幾圈也輕巧了不少的小鐵鍬,無言。
當代大儒,就是這麽……自我介紹嗎?
看了看身邊撸起袖子拎着花鏟興沖沖就往園子中間那棵大梨樹下走的楊晏清,再看旁邊一身文人雅致的顧文雍,蕭景赫突然覺得,能和自家先生交好為友的,也的确不該是什麽尋常性子。
楊晏清繞着大梨樹打量了一圈,在某個位置站定,轉頭問顧文雍:“這下面是梨花酒還是梨子酒?”
顧文雍:“這會的節氣還能有梨子酒給你?”
楊晏清放心了,團了衣袖在懷裏蹲下就開始挖:“我就想喝梨花的,那個甜……你釀梨子酒總有點苦勁,我這幾年苦藥可真的是喝夠了……”
蕭景赫見楊晏清的動作飛快,不一會兒袍子袖口就染了一大片泥土,幾步走過去将這祖宗提溜起來放到一邊:“我來。”
顧文雍的酒沒有埋很深,蕭景赫一聲不吭地挖,沒一會兒就碰到了酒壇子。
楊晏清又蹲下來擠到蕭景赫身邊貼着,探頭往坑裏看:“輕點輕點,這家主人可窮了,用的壇子一碰就碎!”
顧文雍在旁邊聽得幾乎氣笑:“你那會五體不勤連個鐵鍬都不會用,挖破了我的酒壇子我都沒找你算賬,這會兒你倒是惡人先告狀了?”
楊晏清動了動身子背對顧文雍蹲着,充耳不聞顧文雍的話,一雙眼睛定定地瞅着越露越多的酒壇子。
算算看他可是六年多沒喝了!天知道前幾年他實在想的緊,讓山莊的人來找顧文雍買酒,結果顧文雍這個倔脾氣就是不給,直言這酒只招待友人,絕不外賣,氣得楊晏清在鎮撫司院子裏引經據典罵了半個時辰。
……
“衣錦還鄉榮歸故裏我是猜到了,但是這帶這麽一位夫人回來……”亭子裏,顧文雍給楊晏清和蕭景赫都倒了一杯酒,桌上還放着幾盤樣式簡單的下酒菜,“你這潑皮居然還能騙這麽一個夫人回來,別是靠這張臉吧?”
帝師楊晏清的名號顧文雍怎麽可能沒聽過,帝師被賜婚給靖北王的消息顧文雍自然也十分清楚,面前這個雖然被易了容,但是通體矜貴氣勢不凡,一看就是尋常人家養不出來的天潢貴胄,楊晏清還真就光明正大把這人帶到了滬州來?
楊晏清不滿道:“什麽叫靠這張臉?我夫人當然是最喜愛我原本的容貌了,對不對?”
蕭景赫頓了頓,放下筷子很鄭重地看向顧文雍,認真道:“先生很好,我甚是喜歡。”
顧文雍:“……”
楊晏清見顧文雍難得被噎住的神色,沒忍住朗聲大笑起來。
顧文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蕭景赫,沒再這個話題上多做詢問,只是問:“說說吧,你這張臉是怎麽回事,來我這又是準備作什麽幺蛾子?”
“啧,好心當做驢肝肺,你這人就是不讨喜!”楊晏清拿過酒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用筷子指着自己的臉,“喏,認認五官,這可是東廠大都督的臉,別過幾天人來找你你給人又掃出去。我可提前知會你一聲,那條美人蛇老記仇了。”
“東廠大都督……”顧文雍想起前幾日傳回來的京城消息,“沈向柳?”
顧文雍手中的酒杯晃了晃,接着道:“聽聞似是前任兵部尚書之子,沈家被你抄家之後便進了內廷,也不知道怎的就獲得了陛下的賞識。陛下立東廠之後一躍坐上了一品的位置,肩負整治內廷,與鎮撫司錦衣衛互作督查的職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無族親兄弟裙帶,倒是個真正的孤臣近臣。”
“這麽一個人,可不像是咱們這位少年陛下能淘出來的。”
“你牽的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