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蔣青
十月底,賞菊節。
望江樓上,寬袍大袖玉冠束發儒生穿着的青年坐在臨窗的桌邊,右手把玩着翠色的琉璃杯,一晃一晃間裏面琥珀色的酒釀漾開淺淺漣漪。
開在京城最繁華地界的望江樓是這京都內城裏除卻皇宮大內最高的建築,一層賓客來者不拒,之後的二三四層分為文武兩關,出題者皆為當代大儒與武林俠士,過關者方可上樓。
可以說這望江樓的樓層,代表的不僅僅是高度,還有人脈的階級圈子。
此時的四樓只有楊晏清一人,平日裏面色倨傲的掌櫃親自候在樓梯處等候吩咐,聽着外面傳來的熱鬧聲一時間也有些心癢癢,只是想到這會兒坐在內間的主子,伸手狠狠掐了把自己的胳膊收回想要去湊熱鬧的心思。
街道上熙熙攘攘擠着許多百姓,兩旁的樓上也等候着不少閨秀女子,此時都朝着街盡頭滿面好奇地張望等待。
大慶朝自現任皇帝蕭允登基後,朝政清明,民風開放,且不論同性間亦可結契嫁娶,就連女子有才華者亦可文科武舉官拜朝堂。
宛如另一個盛世大唐,卻也如大唐一般光華在外,暗朽于內。
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身着飛魚服腰間配着繡春刀的青年走到桌邊站定,微微低頭,聲音放輕,語氣恭敬:“大人。”
“淮舟啊,坐。”楊晏清擺擺手,伸手取過酒壺給面前年輕的錦衣衛副指揮使倒了一杯:“都處理妥當了?”
“是。”使淮舟依言按住刀柄坐下,“那小王爺沒支持多久,倒是另一位還沒撬開嘴。”
“剩下的兩個仆從不是什麽硬骨頭,沒審幾句便都招了。”淮舟從懷中取出一方折子雙手遞給楊晏清,“當年詹王與宮中內侍有勾連,但涉事內侍均已死無對證,有關靖北王不論是小王爺還是那兩個家仆都只稱不知。”
楊晏清放下酒杯接過折子打開,掃過一眼:“那就看好些,別讓這位蕭公公死了。”
将折子放到一邊楊晏清吩咐道:“此事暫且擱置,回去後将人字閣第七號案子送到王府來。”
淮舟抱拳應下:“是!”
“大人,青州那邊傳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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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一半,樓下街道的喧鬧聲忽然掀起一陣熱潮。
楊晏清擡手止住了淮舟的禀報,朝着窗邊轉了轉身子向下看。
端坐駿馬之上的男人并未如入京那日一般身着甲胄,而是一身深青色錦袍,兩肩用金線繡着盤龍,握着缰繩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
察覺到視線,男人擡頭直直看過來,與樓上那青衣簪玉的書生遙相對望。
楊晏清舉杯朝着馬上的男人遙遙一敬,一笑間原本五官平淡容貌寡淡的面相如同春風過林,霎時間萬物都歡喜起來。
蕭景赫握着缰繩的手緊了緊,收回視線繼續朝着玄武門的方向打馬緩行而去。
這一幕,一如二人初見之時。
“大人?”淮舟見楊晏清垂眸不語,不由開口詢問。
“無事。”楊晏清的嘴角還殘留着弧度,舉杯飲盡了杯中琥珀色的酒液。
楊晏清在那日與蕭景赫談過之後,第二天沒有在桌上看到炖鴿子,便知道事情已經十拿九穩。
蕭景赫這個人乍看上去很難接近,像個刺猬一樣抓哪都覺得紮手,但只要稍微靠近看看就能感覺到柔軟的內芯藏在層疊的硬殼和利刺裏。
文奕朗說白了不過是一個幕僚,哪怕跟在身邊多年,蕭景赫着實也沒必要為了一個幕僚答應這個可以談得上要命的條件,可他偏偏猶豫了——甚至,從府中最近的仆從變動上楊晏清能感覺到他已經開始為此做準備。
一個跟在身邊多年的屬下尚且能得到這些,如果真的被放在這人的心尖上,該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楊晏清垂眸,清清淡淡的長嘆了一聲。
“麻煩啊……”
這位王侯出身的戰神将軍只這一身如寒刀淩冽剛直的氣度和柔軟好騙的內裏,便稱得上鐵甲絕色,若是就此折斷在這朝堂之上,未免有些可惜。
掌櫃匆匆走過來對着楊晏清和淮舟行禮,低頭禀報:“主子,樓下有貴客說是要見一見四樓的貴人。”
***
來的人是蔣青。
威遠侯的嫡次子,少時便一副纨绔公子的做派,從最開始的走馬鬥雞到之後的流連煙花之地,最後在威遠侯夫人忍無可忍之下托人扔進了遠在邊境青州的靖北軍裏。
蔣青是蕭景赫的副将,楊晏清掌握的靖北軍裏關于這個人的情報幾乎比蕭景赫和文奕朗兩個人加起來還要多——不為別的,只因為這人實在太會惹事。
剛入靖北軍的時候幾乎是攪的靖北軍裏的老将腦殼疼,每天和當時身為少帥的蕭景赫兩天一小打五天一鬥毆,打着打着還真就打出了些名堂,從一個游手好閑的刺頭纨绔打成了堂堂靖北軍的二把手,一品親王的副将。
這次跟着蕭景赫回京述職,蔣青也算是另一個方面的衣錦還鄉了。
剛來京城沒兩天就重撿纨绔子弟做派,摸清了京城所有煙花柳巷的分布,十幾天的功夫就成了多個花魁頭牌的入幕之賓,惹來威遠侯夫人的又一頓家法伺候。
淮舟與蔣青打了個照面,蔣青看了眼離開的錦衣衛,走過去一屁|股在楊晏清對面坐下,對着楊晏清一抱拳,大大咧咧道:
“這還是辰安初見嫂嫂,嫂嫂果然如父親兄長所言一般氣度非凡。”
蔣青小字辰安,這名字原本是極其符合威遠侯夫人江南閨秀的出身的,之前威遠侯家的蔣辰安可是鼎鼎有名的纨绔,但在蔣青以武将之身歸來之後,便很少有外人稱其蔣辰安了。
威遠侯和靖北王府也是連着親的關系,蕭景赫算起來也是蔣青的表哥。
“将軍客氣。”楊晏清也不惱蔣青的稱呼,他對眼前的這個青年倒是存了幾分好奇,伸手換了蔣青面前的酒杯,“将軍不随王爺一起巡防?”
方才在街上蔣青便是跟着蕭景赫一同巡防,賞菊節人多事雜,錦衣衛負責守衛皇宮,京城便交給了巡防營與蕭景赫共同協理。
“本來就是跟着王爺湊個熱鬧,又不是我的差事!這不是剛才看王爺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看,我就好奇得是怎樣的美人才能吸引咱們那心性堪比和尚的王爺,上來一看竟是嫂嫂。”蔣青笑嘻嘻道,“也果然是嫂嫂。”
“怪不得大婚當天王爺提着我打了一晚上,看來是美人在前吃不着憋得慌啊~”
“這高帽我可不戴。”楊晏清挑眉,“是王爺連進一下喜房都跟要命一樣,要不是我用王爺愛重的文管家做威脅,王爺只怕是想不起來我的房間看看呢。”
蔣青卡殼了。
浪的遇上面不改色的,楊晏清到底是蕭景赫的正妃,再出格的話給蔣青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說的更騷。
更何況別人不知道蕭景赫什麽情況他還不清楚?以前他但凡想搞事只要逮着蕭景赫抓一把,鐵定換來一頓暴揍。
“咳……這事兒還得你們夫夫關起門解決……哈哈哈……”蔣青幹笑,繞着頭緩解尴尬,就這麽看着楊晏清慢悠悠抿完了一杯酒才反應過來話題被楊宴清兩句話就給帶歪了。
嘶,早知道這人不簡單沒想到防着防着還是順着他的話頭走了……
“這麽說來,嫂嫂喜歡男子?”蔣青又開始揣着最初的目的試探楊晏清。
楊晏清:“王爺那樣的?的确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天冷了,下一章咱們去吃花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