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打個賭
小娟她媽氣呼呼地走過來,叉着腰站在嚴亦思面前,指着李大爺的口袋,質問嚴亦思:“你剛才是不是借給李大爺五十元錢?你欠我的五塊錢你都沒還,你在這兒裝什麽聖人?”
“你都能借給李大爺五十塊錢,還我五塊錢有這麽難嗎?你說你是不是存心的,故意不還給我?”
“好啊,我就說昨天為什麽別人都得到賠償了,就我沒有,村支書還給你打包票說你會還呢,感情你就是故意的,看我好欺負,故意不還給我是不是?”
小娟她媽正在氣頭上,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住,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埋怨的話。
嚴亦思看了看一旁的李大爺,說:“你要是還有事要忙的話,你就先去忙吧。”
李大爺心裏門清,知道這是嚴亦思要撇開他,不想耽誤他時間,把他也拉扯進這個糾紛之中。他朝嚴亦思點點頭,說:“我确實還有些事情,那我先走了,你這邊……”
“我這邊沒事,都是誤會,你去忙你的吧。”嚴亦思朝他擺擺手。
李大爺沒再說什麽,轉身走了。
等李大爺走了之後,嚴亦思這才轉向小娟她媽,回應道:“小娟她媽,不是我不還錢,你聽我慢慢給你說。我昨天回家就把那五塊錢給馮惠了,我讓她還給你們,她還沒還給你嗎?可能是忘記了吧,待會兒放學回家我再和她說說。”
小娟她媽聽完,立馬轉頭朝裏面叫喚村支書的名字。
村支書從村委會裏面走出來,嘴裏嚷着:“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小娟她媽一臉氣憤地說:“嚴亦思她不想還我錢,你昨天給她做了保證的,你說怎麽辦?”
嚴亦思滿臉詫異地望着小娟她媽,她把話都說這麽明白了,怎麽小娟她媽還是覺得她不會還錢呢?
不等村支書開口質問,嚴亦思先向他解釋:“不是不還錢,我昨天把錢給馮惠了,讓她去還。她大概是忘記了,今天等她放學回來,我問問她。”
小娟她媽一聽,氣更大了:“你把錢給馮惠,讓她來還,這不就是不想還嗎?”
“這怎麽就是不想還了?”嚴亦思的嗓門也提高了幾分。
“呵,馮惠什麽性子,你這個當媽的不清楚嗎?進她手裏的錢,有出來的嗎?你把錢給她讓她來還錢,你覺得她會還給我嗎?”
說完,小娟她媽冷哼一聲:“你要是不想還錢你就直說,犯不着找這樣的借口。”
嚴亦思被她一激,護犢子的毛病犯了,想也不想地說:“馮惠什麽性子我當然清楚,我覺就得她一定會還錢。”
“喲呵,馮惠是你孩子,你當然庇護她了。你說她會還錢,要不咱們打個賭?”
村支書見狀,打斷她倆:“你們別吵了。”
然後轉頭看向嚴亦思,“亦思啊,講句良心話,這件事你不在理。”
嚴亦思望了一眼小娟她媽,沒作聲。
村支書又看向小娟她媽:“咱們都是鄉裏鄉親,說話也不要太難聽。誰家的小孩都是寶貝,你當着孩子她媽的面說孩子壞話,誰能高興得起來?”
小娟她媽梗着脖子,也沒說話。
見兩人都不說話,村支書很滿意兩人的态度,趁機說道:“既然這事鬧成這樣,不如這樣,亦思啊,你現在手上帶錢了沒有?就在這裏還給小娟她媽,我正好作個見證,免得日後扯皮。”
嚴亦思手裏是帶了錢的,她的十一塊五毛八分錢一直帶在身上,去看望馮太爺之前買了一籃水果,剩下來的錢她都放在口袋裏。
現在直接還錢也不是不可以。
嚴亦思從外面那層口袋裏掏出五塊錢,她沒有遞給小娟她媽,而是遞給了村支書。
“你給我做什麽?”村支書不解地望着她。
嚴亦思把五塊錢塞進村支書手中,說:“小娟她媽剛才篤定馮惠不會還錢,我想與她賭一賭,我賭三天之內馮惠會把錢還了。這五塊錢我先交給你保管,三天之後,如果馮惠沒還錢,你再把這五塊錢還給小娟她媽,怎樣?”
村支書撓了撓耳朵,問:“如果三天之後,馮惠還錢了呢?”
“還錢了的話,那這五塊錢我到時候再到你這兒來拿,可以不?”
村支書想了想,“我沒意見,你得問她。”說完,他用手指了指旁邊的小娟她媽。
小娟她媽看了看村支書手上的五塊錢,昂着頭說:“我也沒意見,那我就等三天。”
從村委會出來之後,嚴亦思就後悔了。
是真的後悔。
她怎麽能忘了馮惠長大後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那可是詐騙集團的頭目啊。詐騙賺的都是昧良心的黑錢,馮惠還做到領導的位置,那更是黑中加黑。
她怎麽能夠期盼這樣的人乖乖把錢還回去呢?
然而她心裏還有另一個聲音在安慰自己,沒事的,馮惠現在才九歲,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還沒有形成,還有改變的機會。所以她要是循循善誘,馮惠應該也是可以還錢的。
這麽想着,嚴亦思瞬間覺得自己要扮演一個慈母的角色,慢慢感化馮惠。
決定了,今天就讓她感受慈母濃濃的厚愛!
嚴亦思把家裏一架老式自行車推出來,準備去小學校門口接馮惠放學。
老式自行車是鳳凰牌的三角架式,坐墊和把手之間有一道橫杠,這和現代的自行車很不一樣,嚴亦思看着自行車,一時不知道怎麽坐上去。
不過,幸好她腿長,可以直接跨上去。
學校離得并不遠,嚴亦思騎着自行車,只要幾分鐘的時間就到了。
她是掐着點過來的,來的時候正是放學時間。
學生們在下午上完課之後,會聚在操場上,等待最後放學的鈴聲響起。
鈴聲一響,脖子上系着鮮豔的紅領巾的小學生們按照班級自覺依着高矮秩序,乖乖地排成一隊二隊三隊……
操場中央有個升旗臺,是每周一升旗的地方。校長站在升旗臺上發言,最後叮囑大家路上注意安全之類的,然後讓文藝委員帶領大家唱一首歌。
不一會兒,一條隊伍唱着“讓我們蕩起雙槳”,慢慢從學校的大門裏走出來。
隊伍原先是井然有序的,一出校門,那些隊伍便散了,東奔西跑、互相追逐、嬉戲打鬧,鬧成一團。
嚴亦思在那些追逐着的身影中尋找馮惠,尋了半天沒尋到,最後是在一個賣麥芽糖的老爺爺處找到了她。
學校外面會有一些流動的商販,主要賣一些零食小吃,比如糖葫蘆、烤紅薯、麥芽糖之類的。
老爺爺賣的是麥芽糖,他用扁擔挑着一個籮筐,籮筐裏面放着一大塊麥芽糖,麥芽糖上方用輕薄的白布包着,怕落灰塵在上面。
賣麥芽糖的老爺爺拿着一個錘子,铛铛敲着大塊的麥芽糖。
你若是買一分錢的,他就會給你敲下來一分錢的量,你要是買一毛錢的,他也會給你敲下來一毛錢的量。
馮惠就站在老爺爺的籮筐面前,看他用鐵錘一點一點把麥芽糖敲下來,遞給買主。
每遞出去一份,她的眼光就随着麥芽糖遷移到買麥芽糖的同學身上,那眼神別提有多羨慕了,隔着老遠的距離,嚴亦思都能感受到她快要溢出來的饞。
嚴亦思實在看不下去,推着自行車走過去,問她:“想吃你怎麽不買?”
馮惠看得入神,嚴亦思突然的出聲吓她一跳,她擡頭打量了嚴亦思一眼,又轉過頭去看老爺爺用鐵錘敲麥芽糖。
過了片刻,才回道:“沒錢。”
“沒錢?我昨天才給了你兩塊錢啊。”
“用完了。”馮惠直白地說。
嚴亦思:“……”
這花錢速度,比她還威猛。
兩塊錢在這個年代可以買很多東西,那些零食什麽的平時花幾分錢就能買到,馮惠是怎麽在短短半天就把這些錢揮霍完的?
嚴亦思想多嘴問一下,最終忍住了,沒問。
她看着馮惠一臉饞相,忍不下心,從兜裏掏出一毛錢遞給馮惠。
馮惠沒料到嚴亦思會給她錢,起初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她迅速地接下了遞過來的一毛錢。
嚴亦思以為馮惠會拿這一毛錢買麥芽糖吃,然後馮惠并沒有。
她把錢直接裝進了口袋,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嚴亦思:“……”
嚴亦思:“你不買麥芽糖吃?”
馮惠背對着她,搖搖頭。
嚴亦思:“為什麽不買?”
馮惠:“沒錢。”
嚴亦思:“……”
嚴亦思一口氣堵在心口,差點沒順過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告誡自己,她是來凹慈母人設的,不能發火,千萬不能發火。
“不買那咱們回去吧,我特意來接你回家的呢。”嚴亦思揚起一個笑容,拍了拍自行車的後座,示意馮惠上去。
然而,馮惠理也沒理她,繼續盯着賣麥芽糖的老爺爺。
嚴亦思沒辦法,又掏出一毛錢,遞給老爺爺。
老爺爺用鐵錘敲出幾大塊麥芽糖,然後拿起腳邊一張裁剪後的報紙,疊了一下,疊成倒圓錐型,再把敲下來的麥芽糖放進去。
老爺爺把麥芽糖遞給嚴亦思,嚴亦思又遞給馮惠,“這下可以回家了吧?”
馮惠接過麥芽糖,滿意地坐上了自行車的後座。
嚴亦思載着馮惠回家的路上,不少小朋友故意追在自行車後面,用手拉自行車的後座。
馮惠一邊吃着麥芽糖,一邊用手把那些拉住自行車後座的手拍掉。
馮惠下手又重又狠,巴掌拍在那些伸來的手上清脆作響,那些玩伴的手都被拍紅了,卻還是樂此不疲地去拉自行車的後座。
有小夥伴一邊在後面追着自行車,一邊和馮惠說悄悄話:“你媽怎麽突然來接你回家?”
馮惠這才回過神,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剛才光顧着吃麥芽糖,竟然沒有深想。
嚴亦思為什麽要來接她呢?她以前從來沒有接過她。
但是,這兩天的後媽和之前很不一樣,似乎做出什麽奇怪的事情都能接受。
馮惠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拿出一塊麥芽糖放進嘴裏,搖搖頭說:“不知道。”
小夥伴又問:“麥芽糖是你媽給你買的?”
小夥伴羨慕的語氣讓馮惠心裏很高興,以前都是她羨慕別的小孩有家長給買零食,現在終于輪到別人來羨慕她了。
馮惠昂起頭,很得意地點點頭。
“哇,好羨慕你啊,你媽對你真好。”有小夥伴感嘆着。
其實,在很多年後,成為風輝集團董事長的馮惠在接受采訪時,總是表示自己一生最幸福的時候是坐在母親載她回家的自行車後座上,吃着母親剛買的麥芽糖。
那時候一群小夥伴追在她身後,望着她的眼睛裏全是羨慕,她覺得很幸福。
然而,此時的馮惠卻只是撇撇嘴,說:“就那樣吧,也不算太好。”
前面踏着腳踏板的嚴亦思将這些話原原本本地聽了進去,她問馮惠:“這還不算好啊?那對你來說,怎樣才算好?”
馮惠吃着麥芽糖,沒搭理她。
嚴亦思又問:“昨天給你的兩塊錢你沒有花吧,你都存起來了?你存那麽多錢做什麽?”
馮惠還是沒有搭理她。
過了一會兒,嚴亦思裝作不經意地提起:“昨天讓你把五塊錢還給小娟她家,你還了嗎?”
這次馮惠搭話了。
她說:“還了。”
“什麽時候還的?”
“昨天晚上。”
嚴亦思咯噔一下,心一下子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