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眠 [有人要造反]
時夏提前到了N城的事情, 沒有一個人知道。
年前楊潔特別給她打了電話,詢問她出行準備事宜。自從她知道時夏準備年後就提前入校,還跟她說了好些注意事項。以老師的角度, 楊潔關心時夏的程度遠遠超過了葉蘭。
時夏感激之餘, 并沒有告訴她自己已經到了N城。
怕她擔心多想,時夏只說一切都準備妥當, 只等日期一到動身出發。
楊潔在電話裏不斷叮囑,注意身體、注意安全。時夏是她的得意門生, 平時在學校裏又乖巧懂事,甚少惹她心煩, 她不知道多想認時夏當自己女兒。
身在異鄉,雖然已經做好跟S市切斷一切聯系的覺悟, 但能接到老師的電話, 受到這份溫暖和關心,時夏還是會感動。
畢竟人心都是肉做的。
周思齊也打了電話來約她出去吃飯。
高三了,寒假只有短短五天。她已經規劃好要用四天盡情潇灑, 最後一天再埋頭趕作業。
她聽起來十分亢奮,時夏也非常不想在這個時候掃興, 但她還是忍不住提醒,一天趕作業,只怕時間來不及。
此話一出,周思齊果然在電話裏哭天喊地,直呼時夏冷水潑的太不講情面。
時夏也不想。
但她沒法跟周思齊出去吃飯。
她扯了個過年要去外地的理由, 周思齊聽後啊了一聲,遺憾道:“本來還想在你走之前見個面的,等你開學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見面呢。”
是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
時夏甚至沒有想過再見。
周思齊是真的喜歡時夏,喜歡她漂亮溫柔,喜歡她聰明機智,喜歡她一點學霸的架子都沒有,不管跟她說什麽都能得到回應。
她自認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女生,身邊的朋友也都是普通人,好不容易認識了時夏,她一走,周思齊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再交到這樣優秀又讨人喜歡的朋友是在什麽時候。
說着說着,她竟然在電話裏哭起來了。
時夏不擅長安慰別人,更不懂怎麽應付女生突如其來的感傷和眼淚。
她聽着周思齊在電話裏哼哼唧唧哭哭啼啼,胸腔裏好像也盈着一汪溫熱的泉水在蕩漾。
在時夏再三保證,一定不會因為距離太遠不能見面就跟她斷了聯系之後,周思齊總算肯收住哭聲挂掉電話。
時夏一直覺得戴着面具與人交往,永遠不會獲得他人的真心。但好像自從認識遲讓之後,她才慢慢發現,她其實已經獲得了很多很多的東西。
他們以不同的姿态出現在她面前,或人或事,給她隐秘或直接的關愛。有些時夏感覺得到,有些也許她還沒察覺。
越感受到這些善意和溫暖,心就會越變得柔軟。
時夏從前覺得太過柔軟的內心會令她失去自己的保護色,但現在想想,能像周思齊這樣毫無防備地表達自己的不舍和難過,也并不會令人覺得厭煩。
年三十那天,時夏在宿舍裏一個人吃着泡面,用舍友留下來的iPad看春晚直播。
三室兩廳的大房子裏只有一個房間開着燈,窗外喧鬧不已,有鞭炮聲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襯得房間裏單薄的電視聲愈發冷清凄涼。
但時夏卻絲毫不覺得難過。
N城不比S市,即便是冬天,氣候也比那邊暖得多。
她盤腿坐在地上的懶人沙發裏,只披了一件針織外衣,腿上蓋着薄毯。
手裏的泡面碗燙得她手心都紅了,但她渾然不覺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上的畫面,不時發出輕笑,趁面涼之前再吃一口泡面,整個人都暖了。
她從沒有這樣輕松自在的時刻。
不會有人三不五時叫她出去做這做那,沒有時佑把糖吃得到處都是需要她來收拾,更不會有人突然打電話來叫她“賤貨”,讓她拿錢。
這樣孤獨而自由的時刻,是她夢寐以求的。
零點倒數的時候,手機輕輕震了幾下。
聯絡簿中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給她發來了祝福的信息。
周思齊一如既往地活潑搞怪,時夏笑着看過,回複了新年快樂過去。
她也給楊潔編輯了祝福信息,感謝她過去三年裏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
楊潔很快回複了一句話過來:[燦爛的未來正等你去開啓,加油]
退出短信,時夏點開綠色的軟件,跳出的列表裏只有一個對話框。
遲讓的頭像已經從純白改成了灰色。
他們最後一條信息停留在十二月。
乍看之下他們好像已經數個月沒有聯系了,可時夏還記得他走那天在電梯裏看她的眼神。
像是失望,卻沒有失落。
他總給她一種篤定的感覺,似乎只要被他認定的事情最終都會如他所願地發展。
她不知道他這種自信是從哪裏來的,不被任何事困擾、不被任何人影響,他永遠都那麽随性潇灑。
逗她玩、對她好、幫她忙,他做所有的事情都那麽自然,好像一切都只看他的心意,他願意這樣做就做了,不願意的事情,沒有人可以勉強。
時夏很羨慕他這種恣意的态度,但她不如他勇敢,沒辦法承擔随心所欲帶來的後果。
‘說點我想聽的。’
‘你知道我想聽什麽。’
‘說給我聽。’
……
他蠱惑的聲音在耳邊重放,心下有個位置不自然地跳動着。
她知道他想聽什麽,但她說不出口。
她不是周思齊那樣能把真心宣之于口的人。
為此時夏感到抱歉。
許多事情,她都對遲讓覺得抱歉。
輸入法跳出來,指尖微窒,随即,她打了四個字,發過去。
[新年快樂]
發完,對面久無回應。
時夏輕輕舒出一口氣,關掉手機,起身去扔泡面碗。
再回到房間裏,倒計時過了,現在已經新年的第一天的第一分鐘了。
手機在震動,是陌生的號碼打來的。
時夏心頭一緊,正準備接起,又有另外一個電話插播進來。
國外的號碼。
一大串像暗號一樣的數字。
是遲讓。
時夏幾乎瞬間切斷了前一個電話。
“喂?”還沒确定對方的身份,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過于激動。想挽回,已經來不及了。
對面一片嘈雜的喧嚣聲,動感的電子舞曲震耳欲聾。
時夏怔了一下。
空氣靜默一瞬。
“在等我電話啊。”
遲讓的聲音一出現,時夏的眼眶頓時湧出一股溫熱。
他仍然是老樣子,懶散的聲音帶着笑意,時夏甚至可以想象他現在唇角微翹的模樣。
她開口,嘴唇有些顫抖,“遲讓,你…你過得好嗎?”
“好啊。吃得好玩得好,這邊的夜生活不要太豐富。”他輕松地說。
“真的嗎?”
“當然真的啊。”電話被拿遠了一些,遲讓在轟隆不已音樂聲中大聲問:“聽見沒,嗨不嗨!”
時夏心下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有酸有澀,還有些許欣慰。
至少他過得還是一樣潇灑。
這讓她心裏的負罪感多少有些消減。
她貼着床邊坐下來,口吻已經恢複了平靜,“那你好好玩吧,注意休息。我要睡了。”
“時夏。”
“嗯?”
“不是有話對我說嗎。”
時夏微怔,想起剛才給他發的微信,她梗了梗,輕聲道:“新年快樂。”
電話裏仍然喧鬧,但遲讓安靜的呼吸似乎就在她身邊一樣。
默了半晌,他笑了一下,“新年快樂。”
那是他們天南地北地分開後的第一個電話。
也是最後一個電話,
春節過完,時間一下就被按了快進。
時夏換了手機號碼,白天在G大圖書館自修大學課程,晚上在餐廳裏做服務生,每天的時間,每一分鐘都被她安排的沒有一絲空隙。
作為為數不多知道她新手機號的人,周思齊全身心投入高考沖刺之餘,不忘偶爾給時夏發信息吐槽,多半是抱怨學習任務繁重,壓力越來越大,本來做作業就夠讓人傷腦筋了,汪洋還跟她吵架,氣得她想分手算了。
多虧了有周思齊三不五時找她打岔調劑生活,時夏才能得以喘息,對着手機笑一笑,覺得生活充實,陽光美好。
轉眼就入夏,高考結束,選完學校和專業,周思齊終于解放,跑出去瘋玩了一個月沒有跟時夏聯系。
等她再回來,又快開學了。
她在電話裏唉聲嘆氣,問時夏為什麽準大學生的假期也過得這麽快,她本來以為從高中出逃之後,時間會多得大把用不完呢。
這一點上,時夏跟她的感覺一樣。
大學不比高中,一切學習靠自覺。
想要先人一步,除了鑽進去玩命地學,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開學不久,時夏某天從圖書館出來,蕭瑟的冷風吹得她站在臺階上打了個寒顫。
眼見小廣場上來往的人群大多穿上了外套,時夏才恍然發現,又入冬了。
一年又快過去了。
她有些感慨地嘆出一口氣,攏緊外衣,步下臺階準備回宿舍。
已經入夜了,校園林蔭道上行人三三兩兩,只有時夏形單影只。
進入大學之後,時夏一改之前在高中時期溫婉可親的動人形象,一門心思撲向課業,常常一個人獨來獨往。
即便如此,在這個性別比例相對失調的理工科系,時夏仍然憑借靈動美麗的外表和聰慧的頭腦吸引了無數愛慕者的眼光。
但她全都置若罔聞。
畢竟已經有一個人為她遠走異國了,其他人再好也不會再入她的眼。
這幾個月時夏不停地學,不知不覺已經把大一的課程全都修完了,連大二的內容都已經消化了大半。
經過測驗,系主任同意她直接參與大三的課程,學分後面再補。
剛入學就連跳兩級,加上之前在系裏的人氣,時夏在系裏一時間可謂是風頭無兩。
不過,時夏把時間都花在課業上,對身邊的感知力也下降了不少了。
G大作為國內外都能排得上名號的重點高校,依山傍海的校園環境更是一流。
尤其是學校後山的情人崖落日,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外來人士參觀打卡。
周思齊有次偶然問及,時夏一臉茫然,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學校還有這樣的地方。
周思齊不禁感慨:“完了完了,你好像學傻了。”
時夏從來不是個顧頭不顧尾的人,她深知想要站到高處,除了攀爬的能力之外,登頂後她更需要一些內在的東西配合。
否則旁人問及她在上面都看見了什麽,她要是說不出來,豈不枉費一場。
被周思齊提醒後,時夏開始反省最近的狀态,好像确實急切了一些。
第二天,教室裏在讨論今年聖誕節要辦什麽樣子的舞會,需要籌備哪些東西。
一向沉默寡言的時夏破天荒地主動道:“我也可以幫忙。”
社交是時夏的強項。
只要她想,她可在短時間內和大部分人打成一片,就像之前在高中的時候一樣,她只要盡可能展露自己正向的一面,就能獲得大多數人的認同與好感。
現在她的目标更加明确,她要開始做自己。
不随波逐流,保守內心但有一定程度的坦誠,善良溫柔同時也理智清醒。
這樣的時夏,光芒愈發耀眼,她開始成為人群中閃閃發光的存在,不再是因為獨行俠般的作風,而是她逐漸擁有了獨一無二的閃亮人格。
她開始在新的朋友圈裏分享照片,被周思齊刷到,她立刻打來電話,豔羨地問她在那邊的生活是不是過得很好,她現在整個人看起來都明朗了好多。
時夏是打從心底覺得開心,臉上所有笑容都是發自真心。
學業、生活,所有一切都步上了正規,新鮮自由的空氣每天都将她環繞。
一切都如同她之前所設想的那樣,朝着一條光明且美好的道路在發展。
所有事物看起來都那麽美好。
隔年四月,G大校慶放假,同寝的幾個姑娘約着到鄰市短途游。
爬山玩水、品嘗美食、享受路人投來的視線,中途還認識了一群其他學校的男生。有了他們加入,旅程更加輕松快樂了。
篝火晚會的晚上,時夏發了他們的大合照到朋友圈。
不出意外又收到周思齊的點贊,她羨慕死了,直問放暑假的時候能不能也過來找她玩,還問照片裏跟她貼得很近的帥哥是不是她的新男友。
時夏剛想回複辟謠,消息列表上又多了一條。
[誰讓你談戀愛的]
心尖倏地一緊。
這樣沒有标點符號的發言風格,是遲讓。
時夏去年換了新手機號,注冊了新的微信。這個微信裏,除了周思齊,再沒有任何與S市有關的痕跡了。
除了遲讓。
是她主動加他的。
從除夕夜那個電話開始,他們有整整四百天沒有聯系過。
沒有電話、沒有微信、沒有朋友圈點贊,什麽都沒有。
她用新微信加他,他通過了。
僅此而已。
當灰色的頭像突然出現在她朋友圈的消息列表裏,時夏反複确認了三遍這是遲讓的微信。
手指不受控制地點開他的頭像,進入他的朋友圈。
只有一條文字。
日期顯示今年。
時間就在剛剛。
[有人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