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五個鼎
◎名字(二更合一)◎
宋鼎鼎其實是個有些內向的人, 但穿書之後,她覺得自己臉皮越發的厚,說起慌來臉不紅心不跳, 演技也是越來越好。
她甚至感覺等自己回到現代,都可以考慮轉行去橫店當群演了。
身旁的少年穿着鴉黑色绫衣, 柔順垂下的衣袖帶着冰涼的絲滑感, 她攥得狠了,卻是将布料都攥出了一團褶皺。
見女娃娃像是受到了驚吓, 他伸手覆在她緊拽着袖口的小手, 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握住她, 安撫似的捏了兩下她的掌心。
“母親。”
他颔首作禮,不輕不重的喚道。
宋鼎鼎象征性地哆嗦了兩下,仿佛被吓到了一般, 但小小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
衣着華麗的女子疾步走來, 步步生風, 似乎有些失了儀态:“她是誰?”
若不是少年剛剛喊了一聲‘母親’,宋鼎鼎見女子質問氣惱的神态, 甚至以為女子是趕來捉奸出軌丈夫的妻子。
或許是太過激動, 她裙角帶倒了倚在紅漆柱子上的長鏡, 只聽見‘嘩啦’一聲脆響, 鏡面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少年很少見到母親這般失态, 他皺起眉:“母親,這是我朋友。”
他微微嚴肅的語氣, 讓龍族公主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太過激烈, 她冷靜下來, 叫翠竹先清理幹淨了腳下的碎鏡片。
她站在原地看了宋鼎鼎好一會兒, 臉上重新挂上溫柔的笑:“小姑娘, 你叫什麽?住在哪裏?怎麽會來這座島上呢?”
她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而宋鼎鼎一個都不想回答,索性就像來時那般,繼續保持沉默。
見她站在少年身後,露出半邊眼睛,瑟縮地像是鹌鹑一樣,公主似乎松了一口氣:“可憐的小姑娘,原來是個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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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鼎鼎:“……”
不愧是母子兩人,連說出來的話都如此相似。
她沒有像是對少年那般義憤填膺地說自己不是啞巴,而少年顯然也不準備對公主多說什麽。
總之翠竹聽見了她說話,也知道她不是啞巴,過後肯定會跟公主交代此事。
現在他剛認識的朋友快要吓壞了,他要好好安撫她的情緒,等到明天他再跟母親賠罪便是。
公主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來,不願在少年面前失了風度,随意客套了兩句,讓翠竹安排了膳食,便離開了他的寝室。
一走出少年的院子,她便立即讓身邊的仙子去天界傳信。不管這女娃娃是不是啞巴,此事都非同小可,她必須要讓夫君回來妥善處理好這件事。
待到公主和翠竹都離開寝室,宋鼎鼎高度緊繃的神經倏忽松垮了下來,她松開少年的手,看着被處理幹淨的碎玻璃片,心中微微有些惋惜。
她還想試一下能不能通過長鏡回去,可惜他母親太過莽撞,竟是連路都不看,便将好端端的鏡子給撞碎了。
說起來,宋鼎鼎覺得他母親和身邊的丫鬟都好奇怪,少年不就是結交個新朋友而已。而且她現在看着小小的,又沒有什麽殺傷力,就算是怕他受到傷害,未免也有些小題大做了。
少年見她對着原來擺放長鏡的位置發呆,上前揉了揉她的頭頂,帶着些愧疚道:“我母親平時不這樣。”
宋鼎鼎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眼前的少年。
她完全想象不出來,眼前這人就是滅了原主全族的神仙府無臧道君。
他溫柔,細心,渾身透着清澈的少年氣息,幹淨得像是未曾染指過的一張白紙,又或者是春雨過後,倒映在湖面中的碧藍色晴空。
這樣正直溫暖的少年,怎麽會在長大後,反而成了無惡不赦的大反派?
宋鼎鼎正沉思着,一擡眸卻看到了迸濺在桌角下,一小塊沒有被翠竹收走的碎玻璃片。
她緩緩走過去,拾起來,在看清楚碎玻璃片中映出來的面容後,她指尖輕輕一顫,微翕的唇瓣有些合不攏了。
——這是原主的臉。
雖然長相稚嫩,眉眼中卻與長大後的原主,有七、八分相似。
莊主不是說,清平山莊裏的這顆吞龍珠會讓人陷入最痛苦、絕望的回憶中嗎?
她此時此刻所在的地方,到底是回憶裏的幻境,還是真實存在的時間和場景?
宋鼎鼎有些懵了。
她的指尖無意識收緊,撚住碎玻璃片邊緣的拇指和食指被棱角劃傷,迅速滲出了鮮血。
疼痛令她回過神來,看着食指指側劃開的一道血口子,‘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少年從她手中拿走了玻璃片,見她傷的不輕,連忙去屋子裏找來了包紮傷口的東西,用十灰散為她止血消毒過後,又塗了一層金瘡藥。
她坐在圓凳上,兩條腿懸空在地面上,而少年單膝蹲在她身前,動作熟稔的為她包紮着。
看着他微垂着眼眸,露出白淨修長的頸,宋鼎鼎忍不住道:“你穿黑色衣裳不好看。”
少年愣了一下:“很醜嗎?”
他補充道:“我常要習武,黑色看着耐髒些,穿一整天也不用換。”
宋鼎鼎被這樸實無華的理由驚到了,他母親看起來衣着華麗,首飾精美,怎麽看都是大家府邸的貴婦人,怎麽他這個大少爺,還需要擔心換衣服的事情?
別說是高門貴府,修仙界各大宗門派的服飾,常常都喜歡用白色布料,從沒有誰會考慮衣服髒不髒的問題。
她斟酌許久,答道:“也不是很醜,我覺得,你年紀輕輕,更适合穿鮮亮些的顏色。就比如……”
她想要舉個例子,腦海中卻突然閃過裴名和無臧道君的着裝:“比如薄柿和蜜合色。”
少年點點頭,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指尖輕輕在紗布尾端打了個結。
翠竹和啞奴端着飯菜進了寝室,屋子裏燃着銀絲炭,又放了幾顆夜明珠,将室內照的亮如白晝。
宋鼎鼎驚奇地發現,少年跟她一樣需要進食,她還以為無臧道君那麽厲害,該是像玉微道君一般,從小就開始修煉辟谷才對。
等翠竹一走,她便詢問道:“大哥哥,你還沒辟谷嗎?”
少年給她夾菜的動作一頓,神情似有不解:“辟谷是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辟谷是什麽?”宋鼎鼎愣了一下,接着問道:“那築基,金丹,元嬰……這些修仙的東西,你總知道吧?”
少年搖頭。
她眯起眼睛,總算察覺到他母親和翠竹不對勁在哪裏了。
這裏分為三大陸,九大洲,三大陸皆是凡人居住的地方,剩下九大洲則是修仙界和魔域所在之處,即便是住在三陸中的普通凡人,也大概清楚些關于修仙界的事情。
少年看起來十幾歲的模樣,怎麽會對修仙界一竅不通,似乎連聽說都沒聽說過這件事?
就算他避世而居,不清楚這些,那他母親和父親呢?也從未跟他說起過這些嗎?
這給宋鼎鼎的感覺,就好像是他母親刻意如此,故意不想讓他修煉,所以索性便隐瞞下關于修仙界的一切。
她想起方才他母親知道他結交了朋友後,第一反應是沖過來質問他,這看起來不像是保護他,怕他受到傷害,而更像是擔心他接觸到外界的人或物。
她搖了搖頭,将這些奇怪的想法甩出了腦外。
就算是這樣又能如何?
這跟她有什麽關系?
如果無臧道君不修煉,往後他就不會成為人人懼怕的神仙府府主,更不會滅了原主全族。
或許,他母親就是預料到他以後會成為壞人,才不讓他接觸到任何關于修煉的事。
更何況,這裏應該只是幻境而已,都是記憶中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了,就算她多管閑事,也幫不到他什麽,事情該怎麽發展,還是會一樣。
宋鼎鼎說服了自己,她沒再糾結這件事,陪少年用完膳食,便提出自己想要一面鏡子。
他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看着窗外的雪:“等明天,到天亮了我便去找。”
她循着他的視線看去,此時天色已晚,但屋外被素白光潔的雪色一襯,映得黑夜裏的天空也很明朗清亮。
宋鼎鼎問道:“你會堆雪人嗎?”
少年颔首:“我見啞奴堆過。”
啞奴便是院子裏幹粗活的聾啞人,他皮膚黝黑,中年模樣,瘦的身形幹巴巴,方才給他們送膳食時,跟着翠竹來過寝室內一趟。
相對于翠竹給人不适的眼神,啞奴就像是個性格溫順的瘦老頭,長相老實巴交的,看着讓人感覺十分親近。
宋鼎鼎難得見一回雪,自然不會輕易放過這次好機會,她拉着少年走到院子裏,在廚房外找到鐵鍁,動作笨拙的堆砌起雪人。
然而她身高有限,那鐵鍁對于她來說,揮舞起來有些吃力,鏟了沒幾下,她就将這活兒交給了少年來做。
待少年鏟出一個圓球的雛形來,宋鼎鼎便推着雪球往前滾,雪球越滾越大,浸透了她食指側包紮好的紗布。
她玩得開心,沒注意這麽多,倒是少年看見了她滲着濕意的紗布,俯下身,擡手阻止了她:“你有傷,我來堆……”
他話還未說完,宋鼎鼎已經蹲了下去,用掌心搓了一個巴掌大的雪球,呲溜一下扔進了他的衣襟裏。
那雪球貼着皮膚掉了下去,冰的他一個寒顫,聽見她回蕩在院子裏的笑聲,他才堪堪回過神來。
少年似乎不明白她想做什麽,微微擡起頭,便見宋鼎鼎已經跑出了老遠,彎着腰捧起一個更大的雪球:“來打雪仗呀!”
說罷,那雪球便在空中飛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而後啪叽一聲,落在了他臉上。
冰涼的雪球砸在臉上,在一剎那間粉碎落地,這次他終于反應過來,學着她的模樣,抓了一把雪,用掌心搓成雪球,朝她扔了過去。
他從小習武,強身健體,騎馬射術更是不在話下,想要扔到她簡直再容易不過。
但顧及她年齡小,他都是偏上兩寸,雪球堪堪擦着她的頭發絲飛過去,免得她受涼染上風寒。
宋鼎鼎除了最開始趁他失神,用雪球扔到過他兩次,後面再沒有砸到過他,倒是他幾乎每次都能擦邊打到她,讓她逃得狼狽不堪。
跑到最後,她索性不躲了,就倒在軟綿綿的雪地裏,呈大字狀張開手腳,前後揮舞着手臂,在雪地裏掃出一個蝴蝶羽翼的形狀。
少年便學着她的模樣,躺在地面裏,銀綢般柔順的銀發傾瀉下來,幾乎與銀裝素裹的雪色融為一體,溫柔又美麗。
從未有過的嬉笑聲,貫穿整個院落,翠竹和啞奴站在雪地裏,翠竹微微失神,低喃一句:“好久沒見少爺這般開心過了。”
啞奴低着頭,似乎沒有注意到翠竹的神情,自顧自在地上堆了一個迷你的小雪人。
兩人一直嬉鬧到深夜,宋鼎鼎親手為雪人插了一個紅辣椒的鼻子和兩顆黑色鵝卵石的眼睛,少年則用掃帚作為雪人的雙手,共同堆砌出一個大雪人。
自從她穿書過後,便時時刻刻緊繃着神經,進了秘境之後,更是處處都有險境,她不知有多久沒有這般松懈下來過了。
宋鼎鼎長舒了一口氣,剛一察覺到冷,手裏便多了一個溫熱的湯婆子。
少年牽着她回了寝室,重新為她包紮過傷口,在寂靜的屋子裏,突然問道:“我們現在是朋友嗎?”
她愣了一下,點頭道:“當然,我們是朋友。”
雖然很短暫,雖然也許只是一場幻境,但剛剛他們玩得很開心,這便已經夠了。
少年像是不經意的問:“那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她沉默了一陣,許久,回答道:“宋鼎鼎。”
說罷,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之前用阿鼎的身份跟裴名見面時,裴名聽說她的名字後,似笑非笑的問了一句——哪個鼎?爐鼎的鼎?
宋鼎鼎連忙又補了一句:“是鼎鼎有名的鼎。”
她本來應該撒謊糊弄過去,但又覺得好像沒什麽必要,反正幻境外的宋鼎鼎已經‘死’了。
少年念了兩遍她的名字,微微上揚的唇角,帶着掩藏不住的歡喜:“我叫裴……”
咕嚕嚕的響聲,在安靜的夜裏顯得十分突兀,他停頓一下,看向她發出聲響的肚子。
宋鼎鼎覺得有些尴尬。
原來認為自己披着別人的皮,所以幹什麽都沒關系,但現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早知道她還不如胡編亂造個名字,省得頂着這個名字,做點什麽事都莫名有一種負罪感。
方才她沒怎麽用膳,一方面是沒什麽胃口,另一方面也是擔心丫鬟在飯菜裏動手腳。
出去打雪仗鬧騰了半天,現在倒是多少有些體會到饑腸辘辘的感覺了。
少年見她低着頭,走到外室的書房裏,悉悉索索的一陣聲響後,端着兩盤甜糕走了回來。
“這是我午膳後的點心,沒吃完,便放在了書房裏。”他洗幹淨手,撚了一塊甜糕送到她嘴邊:“這叫雲片糕,你嘗嘗。”
宋鼎鼎看着精美的小碟中,擺放着奶白色的雲片糕,她咽了咽口水,還沒吃便感覺到讓人無法忍受的甜膩。
看在少年的好意上,她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雲片糕,味道綿軟細膩,清甜滋潤,倒是回味無窮。
只是她不愛吃甜食,勉強吃完一片雲片糕,便連忙擺手,不願再繼續吃下去了。
他問道:“你不愛吃雲片糕?”
宋鼎鼎猜他肯定愛吃甜食,要不然也不會将中午沒吃完的糕點留在書房裏。
她婉言道:“雲片糕很好吃。”
少年聽懂了她沒說出口的話,雲片糕很好吃,但她不愛吃。
他從未交過朋友,宋鼎鼎是他第一個朋友,他不知道該如何跟她做朋友,只想将自己喜歡的東西都給她。
他眸光黯淡了一瞬,看見擺在櫃子裏暖玉棋盤和茶具,突然又來了精神:“你喜歡下棋嗎?或者喝茶?”
“現在嗎?”
不管是下棋還是喝茶,現在這大半夜的,他們是不是應該先睡覺?
宋鼎鼎沒敢把自己心裏話說出來,但少年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垂着眸,纖長的睫毛顫了顫。
她連忙道:“正好有些渴了,喝點茶剛剛好。”
少年眼裏重新有了光,他取來茶具,擺放在桌子上,動作優雅流暢的煮起了茶。
就在一片雲煙霧饒之中,他對她講着茶道,而宋鼎鼎撐着下巴,眼睛微阖着,像是小雞啄米一般,不住的點着頭。
她本來不怎麽困,但他講道時的樣子,活像她高中的數學老師,只要往講臺上一站,便猶如一顆會行走的催眠藥。
不知等了多久,他終于煮好了茶,舀出三杯茶,将最先出的隽水,遞到她眼前:“這是茶水的精華,你仔細品一品。”
宋鼎鼎強打起精神,配合着他,端過來放在鼻尖嗅了嗅,而後裝模作樣的輕呷了一口。
微微苦澀的味道,令她睜開了眼,她咽了咽口水,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真難喝。
“怎麽樣?”
宋鼎鼎知道她現在應該用華麗的辭藻誇贊他,但她一時半會實在想不起來該說什麽,憋了半晌,緩緩吐出四個字:“真是好茶!”
說罷,她連忙轉移話題:“大哥哥,我困了,我們休息吧。”
少年沒出過海島,卻在母親的教導下,讀過聖賢書,他知道男女有別,雖然眼前的女娃娃看起來年齡還小。
他沒怎麽猶豫:“鼎鼎,你睡床榻上,我去其他房間休息。”
即便剛剛已經喚過一次她的名字,這次他喊起來,還是有些難以察覺的羞澀。
見少年要走,宋鼎鼎手疾眼快的抓住他:“不行,我要和你一起睡。”
開什麽玩笑,就他母親那個奇怪的樣子,萬一趁着他不在,半夜把她拎起來宰了怎麽辦?
雖然是一句略有歧義的話,但從她嘴裏說出來,少年也沒有多想,只以為她是怕黑。
他從衣櫃裏取出一床被褥,裝作不經意的問道:“鼎鼎,你明天就要走了嗎?”
其實比起這句話,他更想問的是,他以後還可以見到她嗎。
宋鼎鼎如實答道:“不知道,可能吧。”
如果能通過鏡子離開這裏,那等到他明天給她取來長鏡,她自然要離開這裏。
外面還有人等着她要救,更何況,莊主只給了她兩個時辰,她甚至不清楚,鏡子裏的時間和外界的時間是不是等量的。
如果這裏過了一夜,秘境裏也過了一夜,那他們沒有完成莊主的任務,不知還要遭多少罪才能離開清平山莊。
少年似乎想說什麽,到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他單膝跪在地上,将被褥鋪在床榻下:“不要害怕,我就在你旁邊。”
宋鼎鼎也沒指望跟他睡一個床,她爬上床榻,鑽進被窩裏,打了個滾兒,隐約嗅到被褥上淡淡的香氣。
她抱住被褥,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愣住。
這個味道,好像是……那日裴名借給她的绫衣上散發出的香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