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瓶香水
經過兩天的地毯式搜查和挨家挨戶的排查,收獲并不容樂觀。
金楚王國的自然人經過許可申請和嚴格的審批,是可以合法持槍的。有一段時間,黑市上槍支交易泛濫,很多人游走在法律的邊緣。比如說,有人的持槍證上,準持有的槍是一把僅供防身的小手|槍,但他的家裏卻擁有一座軍火倉庫。從槍支這條線索上想要查出兇手簡直是天方夜譚;而從瀑布賓館的人員上成分上着手調查,則稍顯端倪。
瀑布賓館在當地是一個異類。首先,它坐落在瀑布旁邊,盡管游覽極北小鎮的游客絕大多數都會去看瀑布,但很少會在那裏留宿,所以瀑布賓館肉眼可見地生意清淡,卻依然頑強地堅持經營了十年;其次,賓館的投資人是當地的一個非盈利性質的社團,名叫“地眼”(王曼衍得知這個線索的時候心裏一動,心想這樣賓館的牆上出現社團成員的合影也就能解釋了);再次,當地人都認為瀑布賓館有問題。賓館的工作人員均不是本地人,鬼知道是從哪招聘來的,有當地人想在瀑布賓館中找個保潔或廚師之類的工作,一概被拒絕,警員們拿着身着清潔工制服死者的照片和王曼衍描述的櫃臺女孩的畫像,沒有人能成功指認他們;最後,當地人沒人知道賓館的老板是誰。日常負責處理事務的,就是櫃臺的女孩和另外一個年輕男孩。
順着瀑布賓館的投資人,地眼社團往下追查,也沒有什麽結果。地眼社團十五年之前在當地還小有名氣,近些年早已式微,大概五六年沒再組織過社團活動,也沒再吸收過新成員。社團負責人是個老頭,三年前就已病逝。不過有人反映,主持社團工作的是一個男人,年紀不大,自稱是老頭的外孫。再深入調查,老頭是有一個女兒,十三歲那年就病逝了,不可能有外孫。那男人到底是誰,籍貫哪裏,叫什麽名字,成了永恒的謎團。
關于這個問題,王曼衍也詢問過高北菱。但高北菱一口咬定她參加社團的時候,負責人還是那個已故的老頭,近五年她都沒再參加過社團活動,所以任何關于社團的事情都是很抱歉無可奉告了。賓館牆上失蹤的那張合影,高北菱坦然承認她以前在社團拍攝過不少類似的合照,不過那并不代表她就要對社團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就像拍照時她坐在中間也不代表她就是社團的頭目。
地眼社團創立的目的是聚集一群業餘愛好者學習研究地理方面的知識,偶爾搞個講座或什麽讀書會,不像會開一家黑店搞暗殺的組織。地眼社團這條線索至此宣告中斷。
而且,更為重要的問題是,首都警署是維護首都治安的,開膛手傑克和賈思齊被害案兩樁大案還沒有告破,留在極北小鎮會遭到非議;對君主負責的皇家侍衛隊在這裏揪嫌疑犯,更是名不正言不順。君主遇襲是嚴格保密的,這些嘉安人留在這裏時間越長,就越容易引發輿情。
瞻前顧後,王曼衍只好在遇襲之後的第三天,恨恨地要求首都警署和侍衛隊返程,她随後也和高北菱返回首都。
返程之前,王曼衍收拾自己的行李,在箱子底下發現了高北菱為她買的那只口紅。包裝還沒有拆。王曼衍拆開口紅,鬼使神差地走到衛生間裏,對着鏡子,在嘴上塗了一圈。顏色很淡,嘴唇看起來只稍稍紅潤了一點,并不顯得突兀,王曼衍想了想,還是用紙巾将口紅拭去。
她說不清楚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口紅是金屬質地的蓋子,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她想起那天高北菱在商場中替她挑口紅的樣子,希望解決所有的事情真的就像挑選一只口紅那麽簡單。
回到嘉安後,王曼衍度過了一段非常難受的時光。因為她臉上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如果不慎被記者拍到,估計報紙的頭條就會變成《震驚!君主夜半獨自匆匆出街,臉上竟然有這個……》,所以在相當長的時間裏,遮瑕膏成了她的必備品。
蘇耀在王曼衍回到首都之後,去探望了她一番,告知她很快一月一度的內閣會議就會召開。這個實際上并不需要蘇耀提醒,蘇耀對她強調這個,無非就是給王曼衍添堵而已。
王曼衍花了一個星期把堆在案頭的工作處理完畢,想起來一件事,把秘書叫過來,甩給秘書一張自己名下的信用卡。
她說:“去商場給我買最貴的香水。”
秘書問道:“香水有很多種類,您是想要自己使用,還是給什麽人送禮物呢?”
王曼衍說:“我是想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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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又說不出來了。其實她是想給高北菱買一瓶香水。因為她發現,當時在商場中購物,好像都是刷的高北菱的卡。她不差錢,也不想欠高北菱什麽。鑒于高北菱總是用着街香香水,她送高北菱一瓶昂貴的香水,似乎也說得過去。
可是,她并不想昭告全天下,在她心中高北菱非常特殊,獨一無二。高北菱已經結婚了,高北菱神秘莫測,她必須要壓抑情感,不能給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煩。在極北小鎮的賓館中險些丢掉性命,這個教訓難道還不夠嗎?
秘書見王曼衍不語,于是又問道:“您有什麽偏好的氣味?比如檀香、水果味、或是什麽花香。”
王曼衍看着窗外,皇宮花園的草坪上,幾個園丁正在修剪蘋果樹過長的枝條。她心裏一動。高北菱曾經坐在樹下打電話。白色的蘋果花,盛開時聞起來并不是蘋果的香氣,而是類似于薔薇玫瑰的味道。
“玫瑰,”王曼衍說,“淡淡的玫瑰味。”
秘書當天晚上就把買好的香水和小票呈給了她。王曼衍一看購物小票,哇,确實很貴,想到還要承擔一筆不菲的、很可能也是打水漂的DNA檢測費用,王曼衍那顆冰冷的國王之心隐隐感到疼痛,她琢磨着自己下次開內閣會議的時候是不是要旁敲側擊地要求財政增加君主開支的預算。
這瓶高價香水則是一種淡雅而別致的味道,王曼衍聳着鼻子聞了半天,覺得味道很好聞,不過也分不清什麽蘋果花香玫瑰花香之類的名堂。她并不打算馬上把這瓶香水送給高北菱,而是要挑一個适合送禮的時候,比如說高北菱的生日之類的。
本月的內閣會議已經迫在眉睫,王曼衍大致把之前會議的發言材料改了改,心想足以應付本次會議了。就在會議召開的前一天晚上,她剛吃完晚飯,決定一個人在起居室裏晃悠晃悠,看看雜志小報什麽的放松一下,最好還能再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安娅又趕過來要求觐見她。
王曼衍還以為是DNA鑒定出結果了,結果安娅見到她說的第一句,就是讓她耳朵都磨出繭子的話:“高北菱有問題!”
自從上次被王曼衍冷眼以待之後,安娅來找王曼衍都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她讓王曼衍觀看了一段錄像。錄像之中,高北菱那個古怪的丈夫姜琦坐在一張長桌的一邊,正對着鏡頭,長桌另一端背對鏡頭的則是安娅。看場景,這應該是首都警署中的某間詢問室。詢問室并非訊問室,主要是警方詢問一些證人的地方,布置或商務或溫馨,沒有警用械具,相對比較安靜,也能夠有效保護目擊者或證人的隐私。總之,姜琦坐在這裏,安娅偵探問他幾個問題,是完全合法合規的。
鏡頭中,姜琦看起來很正常——正常到和正常人沒什麽兩樣。簡而言之,他的眼神并不呆滞,說話斷句也符合日常習慣,和王曼衍上次在酒店房間中看到的姜琦判若兩人。
安娅問:“你結婚了嗎?”
姜琦說:“沒有。”
安娅拿出高北菱的照片,對着鏡頭晃了晃,又放到姜琦面前說:“認識這個女人嗎?”
姜琦皺着眉頭端詳照片半天,才說道:“好像有點眼熟。”
安娅追問:“那你認識她嗎?”
姜琦說:“不認識。反正名字肯定是叫不上的,估計在哪見過她吧。”
安娅問:“你是哪裏人?來嘉安是做什麽?”
姜琦回答:“我是長敬人。我來嘉安……我來嘉安……是……”他皺起眉頭,敲着腦袋,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安娅再三鼓勵,他才有些苦惱地說:“警官,我也不知道我來嘉安是幹什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好像我一覺醒來,我就在嘉安了。”
說道這裏,姜琦的身體忽然古怪地坐直了,神色也變了,仿佛方才還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眨眼就成了會說話的機器人。他的語氣,也恢複了王曼衍第一次見他那樣的古怪。
“我剛才……開玩笑的。我認識這個人。這是我的……妻子,她叫高北菱。我來……嘉安,是因為她就任……特參。”
“剛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剛才……是我在……開玩笑。”
錄像至此結束,安娅擡頭看着王曼衍。
“您不覺得有問題嗎?”
“我覺得姜琦确實有問題。”王曼衍攤了攤手,“高北菱好像說過她有癔症是吧?”
“這根本就不是癔症的症狀。”安娅變得不耐煩起來,她将載有那段錄像的光盤就光驅中退出來,動作重手重腳,王曼衍真擔心她會一拳砸向主機。
“高北菱有問題,這是證據。姜琦被她控制了,用藥物,或者別的什麽手段,總之是違法的,”安娅說,“首都警署可以據此指控她。”
“那你們就指控吧。”王曼衍嘆了口氣,她現在也有點搖擺不清了,高北菱到底有沒有問題?如果有問題,究竟是多大的問題?小到把姜琦揍了一頓,揍壞了姜琦的腦子,大到暗藏多少她還沒有頭緒的陰謀,王曼衍對此一無所知。
“得到您的允許就可以了。”安娅笑起來,明豔動人,潔白的牙齒在燈光下發亮。她小心翼翼地将光碟收到随身攜帶的公文包中。
“但是如果你們要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必須征得我的同意。”王曼衍補充,而且心裏還加了一句,她永遠不可能同意的。
安娅欣然從皇宮離開。這好像是她近十次來找王曼衍以來,第一次沒有怒氣沖沖地與她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