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牆之隔
林盡挽神色不變微微勒馬, 走得正歡的烏雲踏雪心不甘情不願地在原地停住。
寧長雪臉上笑意則漸漸消失。
寧氏的小家主向來不做賠錢的買賣。從湘州北上回燕京,自?然也?會順手運些貨物?回去。故而人馬衆多,行動難免不便。
為了行路效率的最大?化, 寧長雪都會提前?一天?派人走一遍計劃中的路線,檢查是否有類似地龍翻身、泥石滑坡的突發災害, 使?得前?路不可通行,避免一整車隊走了冤枉路, 掉頭重?走耗費時?間。
當然, 派出去的“斥候”也?會将路途所見異常禀告,譬如不太對?勁兒的大?型集會、恰好趕上某座府城的官員調動等等等等。
像眼前?這隊在路邊嚴陣以待、翹首以盼的二十多個?先天?後天?的江湖人,更應屬于“異常”的範疇。
但寧長雪前?一天?晚上, 壓根沒有收到這樣的預警。
這一對?人馬都是她的心腹,無論忠誠度還是能力,寧小家主對?自?己的人有足夠的自?信。那麽,既然不是“斥候”的問題,就只能說明,這群人是今天?才“恰巧”出現?在她們即将路過的道邊。
換句話說,她們被監視了。
寧長雪冷哼一聲, 以為這又是哪個?競争對?手搞出來的把戲, 她剛欲下馬, 便被林盡挽止住了。
閣主沖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而後催烏雲踏雪向前?走了幾步。
打頭的是個?等級57的先天?境,人高馬大?滿臉胡須。這絡腮大?漢見閣主略走出幾步, 這才臉上微微一笑, 向前?一步行禮:
“在下長平門總教習柴正志, 在此恭候閣主多時?了。”
林盡挽右手收起馬鞭,卻依舊沒有下馬:
“長平門?”
這是燕趙之地頗有名望的門派, 林盡挽偶然聽過這個?名字。
Advertisement
柴正志略有喜色,仿佛是沒想到林盡挽居然知道他們,趕緊點點頭鄭重?道,“是。”
他又側身讓開一步,露出他身後一衆先天?後天?境不等的教習們,介紹道:
“我身後的兄弟,都是長平門和碎器門的教習。聽聞閣主要北上燕京的消息很?是急切歡喜,所以我們天?未亮時?便守在此處,是有一事?想請教閣主。”
現?在剛到未時?中。柴正志的意思,是他們已經等了至少三個?時?辰了。
林盡挽卻只嗯了一聲,視線掃過這些人的衣衫裝扮并拴在路邊的群馬,心中有了決斷。
她平靜道:
“沒想到北直隸的天?,要到午時?才亮。”
陸贈秋在旁故意笑出聲來。
柴正志在原地跟只大?鵝似的呃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什?麽,他沒想到閣主居然能看出他們究竟在此等了多久。
想套近乎的第一步直接失敗。
不過他也?算老油條,趕緊撇過這茬,又拱手對?閣主道:
“實話實說,我們長平、碎器兩門是有些關于武林大?會的事?情想同閣主商讨,我受門主之托,特邀閣主往長平門。兩派掌門已在那恭候多時?。”
陸贈秋狀似不經意:
“先前?閣主路過豫州,青光劍宗想請閣主指點兩招劍術,是其宗主攜長老教習親自?來請閣主。”
寧長雪立馬接上:
“閣主欣然前?往,在青光劍宗停留了整整一日。”
言語中意思顯然。
《千秋事?》中的朝代風氣開放,但正因?如此,潛藏的社會規範反而會被要求執行得更加嚴格,防止破壞游戲規則的人把棋盤掀翻,導致大?家都沒得玩。
行走江湖不拘小節是一回事?兒,上門求教拜訪又是另一回事?兒。不講“禮數”死得會有多慘,無數玩家用血和淚在論壇中證明。
天?衍閣在江湖堪稱地位超絕,現?任閣主又為當世第一劍客。長平門和碎器門只派這些教習出來,便想請閣主上門,實在是不太夠看。
林盡挽自?己倒不會糾結這些,但她身後是整個?天?衍閣。若真是什?麽人都答應,只會堕了師傅的名聲。
那宗教習柴正志卻鎮定下來,表情絲毫不慌,似乎早有預備,他微微一笑開始賣關子:
“按理?說,我家掌門是應親自?相迎。但現?下門中正有貴客,門主不便抽身。”
“貴客?”
“我們此次前?來,也?是受貴客之托,此事?絕不會讓閣主失望,”柴正志在原地刷地一揮衣袍,“閣主,請!”
沒人動。
烏雲踏雪無聊地打了個?響鼻。
陸贈秋嘁了一聲:
“這位柴教習,我們這群人在這兒聽你說了這麽久,已經很?給面子了。”
“妄言扯謊騙取閣主好感,此其一;請人上門拜訪卻無半點誠意,此其二;故弄玄虛不言實事?,此其三。”
說到這兒,陸贈秋忽然正色朗聲道:
“怎麽?難道長平碎器門的人就這麽沒規矩麽?”
林盡挽聽陸贈秋這麽振振有詞,一時?失笑。她下意識地想去看陸贈秋,卻又忽然憶起那晚睡着,仿佛是陸贈秋抱她上床的事?兒來——
立刻轉頭回去。
陸贈秋餘光一直盯着閣主,見林盡挽仍是不鹹不淡的樣子,心裏莫名地有點委屈。
她怎麽還不理?我?
遠處,總教習柴正志的笑僵在臉上,右拳握得很?緊。
他先前?聽說天?衍閣閣主年歲不高,還是女子。下意識地起了輕視之心,沒想到居然這樣油鹽不進,仗着有些劍術便聽不進話。
強龍尚不壓地頭蛇。
柴正志勉強笑了一下,又道:
“這位...這位陸客卿見諒,實在是門中貴客身份重?大?,不便細說。”
陸贈秋之前?在燕京的論壇花了很?多功夫,她隐有猜測,故意道:
“身份重?大??大?的過龍椅上的那位麽?”
柴正志立刻興奮起來,拍手道:
“陸客卿火眼金睛,這位貴客雖不是當今,但論起長幼的齒序,今上也?要以禮相待呢。”
寧長雪不敢置信,“你說的是晉王麽?”
柴正志點點頭,一時?看到了将這些人請回的希望。
寧長雪:......
她試探地問了柴正志一聲:
“你可知本?朝條例,外戚宗室不得私下出京?”
柴正志一個?粗人只略識幾個?字,哪知道這些,故而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寧長雪:......
那想來你更不知道,這樣的消息如若落在對?晉王有怨言的人手中。
你、還有你家倒黴催的宗主、所謂的貴客......
整個?戶口本?就沒了啊。
寧長雪憐憫地看了一眼柴正志,“你若回去,千萬不要說已将這個?消息透露給我們。”
随後她向閣主低聲道了些什?麽,手一揚,車隊繼續往前?行去。
陸贈秋騎着追雲路過一臉茫然的柴正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後又去追閣主了。
要麽怎麽說,多讀書沒壞處呢。
陸贈秋沒管倒黴催的長平門主到底如何,眼下,又另一樁事?要她煩惱。
一行人緊趕慢趕,總算是踩着秋天?的尾巴進了燕京城。林盡挽将天?衍閣的挎刀衛盡數交給了越千歸,只有她和陸贈秋兩人。
故而寧長雪極力邀請閣主同陸贈秋住進寧家。她這輩子是不可能踏實學武了,出去要飯都不會學武。但寧氏其他人倘若能得閣主的指點,對?其進展也?是很?有裨益的。
小燃這些日子時?不時?來請教閣主,更是明顯長進不少。
林盡挽起初仍是拒絕,她不很?在意住處環境如何,只是覺得與其在寧家,不如帶着陸贈秋出去租宅子更自?在一些。
但礙不住寧長雪早已傳書家中,甫一進京,寧含光并寧含章兩兄弟早已等在北城門口。
誠心誠意。
閣主無奈地下馬回禮,猶豫着仍想回拒。但寧長雪福至心靈,湊到閣主那低聲:
“陸客卿這些天?進步飛快,隐約有突破宗師境的預兆。寧家別?的沒有,天?材地寶一應俱全,教人調神養氣、深根固本?的藥方更是不計其數。我同閣主姑且算做樁交易,您繼續教小燃內息之法,我為陸客卿提供她所需一切,如何?”
林盡挽不假思索地點頭應下。
至于陸贈秋,她對?這些一向沒什?麽意見,當初從應天?跑出來風餐露宿,也?不覺有什?麽難挨的。
寧長雪如願以償,生怕閣主反悔,緊趕慢趕地把人請回寧府,劃了一大?片給兩人,臨走前?還意味深長:
“這些院落皆是空的,無論做什?麽都不會有人打擾,有什?麽需要也?盡管提,我務必讓兩位賓至如歸。”
一無所知的陸贈秋:好,早起練刀的地兒寬敞了。
讀過小書的林盡挽:......多謝。
等暮色漸起該躺下休息,陸贈秋這才發現?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問題:
先前?旅社擁擠,她都是和閣主同住一屋。眼下寧府寬闊,院落不計其數,那她和閣主,豈不是要分開?
小陸客卿稍微有些心不甘情不願。
雖然她知道閣主待她好是因?為舊日父母的恩情,但她也?不是什?麽束手待斃的性格。
還是有一點想給自?己争取一點點機會的一點點點的意思的。
陸贈秋想,她不貪心,先一點就可以!
閣主好像正在廳內專心地讀着經書,陸贈秋走過去清清嗓:
“咳咳。”
林盡挽将書合上看她,“是有什?麽事?兒嗎?”
其實閣主現?在也?不平靜,她如何不知道兩人今晚恐怕要分開?這麽多天?來和心悅之人同床共枕,林盡挽又怎會毫無觸動。
她甚至都有些習慣一早醒來,先看到陸贈秋躺在她枕邊的日子了。
不過林盡挽知道,陸贈秋本?性如此,倘如和她同行的是盛行雲或任何秋秋的友人,她恐怕都會接受和其同住一間房,也?會在人不慎睡去時?對?其細心照料、也?會每日細察其體內毒性如何。
自?己也?不過是秋秋的一個?朋友罷了。如果非要細分,也?只是能勉強歸屬到關系稍近的那類中而已。
“夜深露重?,燕京城比應天?冷多了。閣主,我們不如早些休息罷?”
林盡挽聞言心頭一顫,她捧着書試探道:
“好,我們不若日後就在這座院中歇息。”
陸贈秋謹慎地揣測了一下林盡挽的意思,“這座院中”意思是閣主願和她同住一個?院落。
但林盡挽只提到了院落欸,是委婉表示兩人分開睡的意思嗎?
那她,是不是很?不願意和自?己一起住?
陸贈秋下定決心,再次嘗試道:“這座院子還蠻大?的,似乎有不少房間。”
果然。
林盡挽無聲嘆氣,秋秋說這院中房間頗多,已經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了。畢竟前?些日子兩人同床共枕的原因?,不就是因?為旅舍房間太少麽?
秋秋應該對?她沒有那種心思。
她阖眼忍住心頭澀意,再睜眼時?語氣淡然:
“這院中相鄰的房間不在少數,我們不若靠得近些?且當個?鄰居。”
陸贈秋沉默半晌,才嗯了一聲:
“好,那閣主我,我去收拾房間了。”
林盡挽看着陸贈秋遠去的背影,右手拇指碾過練劍的繭子。
秋秋剛才似乎意興不高。
難不成她是連鄰居,都不想和自?己做麽?
閣主默在原地,掩住幾分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