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的心有一道牆
包房裏配了簡易的話筒和點歌軟件,周佳卉和詹意也許是目前全場心思最簡單、最快樂的兩個人,他們一個點一個唱,簡直要将噪音擾民進行到底。
程道聲看見俞舟歡的眼睛裏有羨慕,于是側過身問她:“你要唱嗎?”因為音響聲音實在太大,他幾乎是彎着腰附在俞舟歡耳邊說的。
俞舟歡噘嘴,回答:“不要,我唱歌不好聽。”
“比她更?……”他開起玩笑,将眼珠轉到周佳卉身上。
“可能更吓人吧。”
程道聲忽然嚴肅地板着臉。
“怎麽,後悔了?”俞舟歡看向他。他的鼻梁很挺,水晶燈的燈光在它上面打下一大片陰影。這屬于小說裏那種淩厲的長相嗎?
不過他一開口,又是滿滿書生氣:“我在想,果然是人無完人,你竟然也會有缺陷。”
別人說這種讨巧的話還算正常,可程道聲作為一個最接近‘完人’的人,每次開口奉承,都像陰陽怪氣,俞舟歡不禁湧起打人的沖動。她不手軟,擡手,真的往他的手臂內側打了一記。
偏偏是切歌的空檔,拍打的聲音清脆極了,還要命地發出回聲。
“俞舟歡,你怎麽對我偶像家暴啊?”詹意天時地利,拿着話筒質問。
“什麽叫家暴,人家是打情罵俏。”周佳卉回得迅速。
然後又是一記拍打聲,這回,是周佳卉在打詹意。
後者無辜,揉着手腕抱怨:“你怎麽好的不學學壞的?”
“放下話筒!”被指責的周佳卉毫無悔過之心,氣勢洶洶指着他,然後扭頭,換了一副慈祥可愛面孔,對俞舟歡招手,“舟舟,我點了郭靜的歌,你過來一起唱。”
“不了不了,我不會唱。”俞舟歡擺手,臉上粉紅頓時散得沒有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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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于拒絕。
喜歡聽郭靜的歌只是一個幌子。當初,要不是楊宵的□□後綴總是跟着郭靜的歌,她又怎麽會點開,怎麽會一首首反複循環聽不厭。
她以為喜歡上他喜歡的東西,就能讓他喜歡自己。
這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是應該被抛棄的秘密,但她此刻仍舊為此懷抱心虛。尤其當事人就在現場。
他會怎麽想她。
程道聲又會怎麽想她。
周佳卉卻堅持邀請:“來嘛,你不是一直在寝室跟着唱的嗎?”她憨憨地笑,一會兒朝着俞舟歡,一會兒朝着詹意。吃飯的時候,她嘗了點葡萄酒,估計此刻是上頭了。
俞舟歡沖她笑了回去,但笑得尴尬拘謹,一張小嘴因為擔憂抿成了半個破折號。她開始祈禱,希望周佳卉不要繼續口不擇言,不要把閨蜜間的悄悄話統統抖落出來。
那樣的話,她的初戀大概要早夭了。
“楊宵!”怕什麽來什麽,周佳卉突然點名道姓。
俞舟歡一時緊張,甚至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咳個不停。她拍着自己的胸口,程道聲替她順着後背。
周佳卉問她:“舟舟,你沒事吧。”
“沒事。”
“好。”
正當俞舟歡以為周佳卉要偃旗息鼓時,酒醉的周佳卉又折回了原來的地方:“楊宵,你覺得舟舟唱歌好不好聽啊?”
“你問錯人了。”沒醉的詹意發現情況緊急且尴尬,趕緊扯了扯她的袖子。
卻被周佳卉反問:“我不問他,難道要問你嗎?”酒壯慫人膽,她現在就想替俞舟歡光明正大地打抱不平。想想俞舟歡多積極多随和的一個女生啊,被楊宵害得躲在被子裏抽泣了一個又一個夜晚。那段時間,俞舟歡都不怎麽笑了,也不愛打聽八卦了,眼角總是耷拉着,流淌着一汪又一汪的難過。旁觀者都看得不忍。
程道聲和楊宵同時出聲。
“我覺得很好聽。”
“我沒聽過。”
尴尬的氛圍又加了一重,俞舟歡簡直想抛下一切奪門而出。
姜泛泛見狀,立馬跟了一句:“這麽一想,我們高中好像真的沒什麽唱歌的活動。對吧,範嘉傑?”
“是啊,我印象裏也沒有。要不就趁今天一人唱一首?”此刻,範嘉傑和她有了默契。姜泛泛覺得自己吃到了一粒糖,可一秒之後,最外層的糖衣化開,她舔到刀尖。
一人唱一首的提議被衆人接納,俞舟歡被姜泛泛、周佳卉拉着一道唱歌。
三個女生,分兩個話筒,一句句歌詞往下接,俞舟歡緊握的拳頭終于漸漸松開。
楊宵中途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隔着包間的門,他聽見俞舟歡在唱:“你的心有一道牆,但我發現一扇窗……”
多可惜,他從來都是牆外人。
看不見窗,也不會有光。
“你要唱什麽?”等楊宵坐定,範嘉傑碰了碰他的杯子。
“随便吧。”楊宵興致缺缺。
“好歹是補慶我生日。”
“行,那幫我點一首《生日快樂》。”說着,楊宵替範嘉傑倒了一杯。
在場所有人,包括楊宵,哪個不知道慶祝生日只是托詞,不過範嘉傑和姜泛泛之間顯然已經發生過什麽,才讓這頓生日飯失去了主題。
楊宵自顧不暇,沒有多問,他的杯子空得很快,話卻少得可憐。
範嘉傑又問:“心情這麽差,跟林潞吵架了?不至于吧。”
“……不至于。”他重複了一句。看起來是真的心情很差。
女生唱完之後,詹意點了一首周傑倫的新歌,新到俞舟歡還是第一次聽。而接在詹意後面的程道聲卻點了一首老歌。
是張信哲的《過火》,收錄在1995年的專輯《寬容》之中。俞舟歡知道得這麽清楚,全是因為吳美芳的普及。
程道聲的發音太标準、太端正,并不适合唱流行歌曲,但他感情真摯,俞舟歡不知不覺陷了進去。
她甚至不關心歌詞到底講了什麽,跟着他的聲音一直走
“我都不知道你喜歡這歌。”等他唱完,俞舟歡問了一句。
他卻回問:“你不是一直在店裏哼嗎?”
難怪。剛才她還在想,他什麽時候聽過她唱歌。
俞舟歡崩了許久的臉終于有了些情不自禁的笑意。
原以為會迎來圓滿結局的生日會很快就潦草地結束了。
衆人兩兩說再見,俞舟歡對楊宵說了一句,也對程道聲說了一句。她堅持原則,即使有新鮮出爐的男朋友在旁,依舊決定去陪姜泛泛。
同樣的場景再次出現,只是換了主角。姜泛泛點了一首《死了都要愛》,在瘋狂激昂的背景音樂裏,她抱着紙巾盒狂哭。
“他什麽都知道。”姜泛泛泣不成聲。
今天,範嘉傑和姜泛泛幾乎到得一樣早。他到的時候,姜泛泛正将蛋糕轉交給服務生。在她的右手邊,有一份包裝精致的禮物,紮着粉藍色的彩帶,讓人一眼就注意到。
姜泛泛在裏面裝了一臺嶄新的PS4,她前幾天看見範嘉傑發的朋友圈,說他的游戲機進水了。
她以為他會喜歡,可他都沒有拆開,只是摸了摸禮物的包裝紙。
“姜泛泛,你适合更優秀的男生。”他說。
她聽出他的拒絕,可她還是掐着手心勇敢地表白了:“可我喜歡你。範嘉傑,我喜歡你很久了。”盡管場景、語句和設想得統統對不上,她的心意是一樣的。
“不,你只是因為認識的男生太少。其實你也不了解我。一旦了解了,你會改變主意的。”
“我了解的。我知道你的生日,你喜歡的顏色,你打籃球的位置……”甚至是他喜歡的女生類型。
“姜泛泛,你到底要我怎麽說呢?”他撓頭,想了一會兒,“我就是覺得我們适合做同學。”他們認識得太早,同學間的回憶那麽樸實純真,他無法像拒絕其它女生一樣和她老死不相往來。
“範嘉傑。”她還不肯回頭。
多希望感情能和學習一樣,量變之後就是質變。而不是所有努力都流入黃浦江,最後變成一場空。
“這份禮物一定會等到它的主人。”
這是範嘉傑的祝福,也是再一次的拒絕。
俞舟歡從來沒有見姜泛泛哭得那麽傷心,大概人總要有一件不如意的事情。她得到智商、得到自律、得到書香門第的家世,就要在愛情裏颠沛流離。
“泛泛,算了。”俞舟歡勸道,“你這麽好,肯定會有更優秀的男生等着你。”她自己就是深有體會的,暗戀楊宵的時候,仿佛心懷炸彈,常常盯着引線,不知道何時就會引爆。可到了程道聲的身邊,她只需要被喜歡,愉悅并且輕松。
然而人與人到底不一樣。姜泛泛從來都比俞舟歡執着,無論是學習、減肥,還是愛一個人。
“除了他,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姜泛泛哭到妝都花了,露出蒼白的肌膚。
俞舟歡抽了張紙巾,替她抹了會兒眼淚,沒多久,又抹起了自己的臉。
幾個月前,她因為楊宵談戀愛而失戀而發瘋的時候,是不是就和現在的姜泛泛一模一樣。像是畫地為牢了,仿佛再也走不出那個怪圈。
“世界上有那麽多人呢。”她拍了拍姜泛泛的後背,“多的是比範嘉傑好的。”
“可我不要好的,我的眼裏只有他!”姜泛泛把範嘉傑放在心裏這麽多年,幾乎放成了習慣,明知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可能,還要孤注一擲。
“我到底哪裏不好!”姜泛泛忽然轉過身,厲聲問俞舟歡。
“你很好,你真的特別好。”俞舟歡重重地搭在姜泛泛的肩上,KTV星星點點的五彩燈光從她的手背飄過,“但是感情沒辦法的,一定要兩情相悅。也許你喜歡的那個人就是喜歡不如你的,既沒你善良、也沒你聰明,但在他眼裏,最獨一無二。”
聽到俞舟歡這樣說,姜泛泛最後一點希望都被剝奪了:“為什麽我喜歡的人不能喜歡我呢。難道我上輩子做錯什麽了嗎?”
“泛泛,你不能這麽想。你只是現在喜歡他,等你以後有了男朋友、甚至等你結婚了,他對你而言,就什麽都不是了。和上輩子沒有關系,和做錯事也沒有關系,只是這段時間,屬于你的緣分還沒到。”
俞舟歡發現這段對話好熟悉。
人啊,知道所有道理,可就是勸不動自己。
不過總有一天能走出來的。
只是俞舟歡沒有想到,姜泛泛竟會在範嘉傑的身上耗費這麽多的時間。她的愛,那麽持久,那麽漫長,也那麽孤單,直到隕落。
還沒有到家,俞舟歡就收到了程道聲的消息。大概是陪着姜泛泛難過了太久,即使得到程道聲的關心,她也開心不起來。
寥寥幾句之後,就對他說了晚安。
上海的地鐵車廂,即使過了晚高峰,依舊是一座難求。俞舟歡抓着杆子,在忽高忽低的風聲裏,打量起地鐵裏的男男女女,她想愛情到底是什麽。
是靠注定、還是靠努力,老天爺知道嗎?
他能看見每段愛情的分數嗎,要彼此愛到什麽地步才能及格,超過八十分的話就會結為夫妻嗎。
不能量化的東西,總讓人覺得似是而非沒有把握。
開學的第二周,俞舟歡再次收到了戲劇社的信息,提醒她不要錯過截稿時間。實際上,第二稿已經完成,只是俞舟歡沒有想好要不要提交。
“放棄多不值得啊。萬一贏了比賽,有獎狀和獎金呢。”周佳卉講求實際,勸說她打開心裏的千千結,立馬交稿,“反正你有我們,怕什麽呢。”
可俞舟歡就是跨不過心裏的坎,她不想讓自己的創作成果被林潞分去一杯羹,更不希望林潞出演她筆下的女主角。
那還不如讓她生吞一只蒼蠅來得直接。
直到參加完戲劇社的動員會,俞舟歡都沒有做出決定。
成熟的人都愛說,對事不對人。俞舟歡發現自己是真的不夠成熟,她現在一聽到林潞開口,就想把每句話每個字都拆開來怼回去。
她內心嫌棄鄙夷,忍到走出會議室,才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俞舟歡。”楊宵叫住了她。他就站在樓梯拐角的陰影裏,和陰影連作巨大的一團。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應該是在等林潞吧,俞舟歡猜道,于是揮了揮手當作招呼,便準備路過。
楊宵卻往前邁了一步,攔在俞舟歡前面:“程道聲不讓你和男生說話嗎?”
“沒有。”
“那他是不讓你和我說話?”
嚯,他有什麽資格這樣說程道聲。程道聲得罪他了嗎,還是她得罪了他。
俞舟歡的心裏突然燒起一把火,聲音變得不耐煩:“沒有。就算有,和你有什麽關系呢!”說完還是不解氣。她想到了林潞,覺得楊宵的眼光真是爛到家了。不,人以群分,也許楊宵和林潞真的就是一路人。
是她瞎了眼,把他想得和他的酒窩一樣可愛無邪。
她要繞開,他還是不肯讓。如此反複兩次,兩個人都在爆炸的邊緣。
“俞舟歡!”不耐煩會傳染。俞舟歡一度以為他們要在這裏吵架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間,第一次互相厭棄、針鋒相對。
再下去,朋友都要沒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