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部分普通人還是擠在同一條道上
空氣裏忽然彌漫起一股奇怪而牽強的氛圍,細小的微塵被烈日照出一圈圈金黃的花邊,它們在俞舟歡和程道聲之間游走,靜默無聲,卻将初見時的記憶一點點勾畫。
俞舟歡試圖強行打破這種缱绻,大聲調侃道:“也隔太多年了吧。你得交逾期罰款!”
“好的。”程道聲的腦袋只懂在學術裏轉彎,當即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帆布錢包。
眼看着百元大鈔就要露出、吳美芳開始警告般咳嗽,俞舟歡連忙拿便利店的袋子撞了撞他的手:“跟你開玩笑的。我媽之前對你多好啊,她肯定舍不得罰你錢的。”
“誰讀書好,誰有出息,我就對誰好!”吳美芳跟着接了一句。
她媽還真是見縫插針,不放過任何一個敲打她的機會,俞舟歡略感無趣地扁了扁嘴。她從袋子裏拿了一只蛋筒,然後将剩下的連着袋子一起擱到了收銀臺上。
“給小程吃吧。”吳美芳将塑料袋子往程道聲的方向推了推。
俞舟歡不樂意了:“這是我給你買的!”何況剛才便利店裏還有幾個小學生,她是不要臉了才能在虎口下奪食。
程道聲怕她是真的生氣,推辭道:“阿姨,你吃吧。”
吳美芳看得直搖頭,沖自家女兒板起了半張臉:“我不愛吃這種東西,你們小孩子吃吧。”高中時,她還一度擔心女兒太早熟,現在只怕女兒是讀書讀成了不開竅。就是瞎子都能看出幾分,要不是為了她,程道聲犯得着換乘四條地鐵線路特地過來還書嗎。俞舟歡倒好,被這麽一個注定要飛黃騰達的天才少年看中了,還在埋頭搞純潔友誼。
吳美芳的假睫毛都要眨得掉下來了,暗示還是不奏效,俞舟歡仍舊鑽着自己的牛角尖。她在一邊哼哼唧唧,埋怨吳美芳:“你五分鐘之前還說愛吃呢。”
“我四分鐘之前突然牙疼,你說怎麽辦。”
“那我現在陪你去看醫生。”
“牙科的號有多緊張?你挂的上嗎?”
哼!她明明是她媽生的,為什麽至今都沒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随便你們誰吃吧,我上樓拖地了。”說完,俞舟歡惡狠狠啃下一大口冰淇淋,抱着水桶和拖把跑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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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美芳看不下去,硬是将程道聲也推上了樓,順便将冰淇淋塞到了他手裏。
“阿姨,我……我是來還書的。”難得程道聲也有渾身上下寫滿無措的時候,他甚至連耳朵根都漲紅了。
一個兩個都是不開竅的,這年頭的小男生小女生是不是不知道“主動”兩個字。
程道聲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的樓,囫囵吞棗地就到了。站在兩樓的木色地板上,他覺得哪哪兒都不是可以站立的地方。俞舟歡手中那只散作一團的拖把,此刻在他眼裏,就是掃地僧的看家法寶。來人必誅。
“我真的是來還書的。”他語氣好像求饒。
看在他是天才、思路與衆不同的份上,俞舟歡相信了。不過她還是嘟囔了一句:“你記憶力這麽好,居然也會忘記事情。”。
程道聲讪讪陪笑一聲。
有那麽一瞬間,俞舟歡覺得他就像是個頭腦簡單的二傻子。大概天才還是得待在學術場景下,左手科學公式右手四國語言,才會惹人注目,
“我媽都給你了,你快吃吧。再不吃就化了。”俞舟歡瞪着那個袋子,多多少少有些不情願。
“謝謝。”程道聲聽話,立馬剝了蛋筒外頭的紙。
“那個……你別多想。中年婦女的通病就是……是胡思亂想胡說八道。反正你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吧。”俞舟歡說得前言不搭後語。她本來想說的是中年婦女愛搞拉郎配、急着要當丈母娘,可被吳美芳一折騰,她只好重新改詞。
都怪吳美芳!她原本和程道聲相處得多麽自然,百無禁忌,現在也得三思而後行了。
在俞舟歡心思打結的時候,程道聲乖乖站在原地,一整個蛋筒被他吃得只剩小半截蛋筒皮子。他不像俞舟歡這種貪戀口腹之欲的凡人,吃就吃了,既不說再來一個,也不說下次別買。還得俞舟歡主動問:“這個味道好不好吃?”
“挺好的,有抹茶味。”
簡直放屁,天底下難道會出現沒有抹茶味的抹茶味冰淇淋嗎。俞舟歡于是不再畫蛇添足,一心吃起自己的蛋筒。她吃得暴躁,朱古力的顆粒都弄髒了她的唇角。
“你在看什麽啊?”俞舟歡感受到他的目光,自覺地舔了舔嘴唇,“我媽讓你上樓是讓你監督我打掃衛生嗎?”
程道聲慌得速速擺手。
“那你要用電腦?”她指了指屬于程道聲的固定位子。
“不用。”
“所以你沒什麽事情要幹對吧。”
他咽了咽口水,以為她要下逐客令了,卻聽見她說:“要不然你跟我一起打掃吧。你借書不還這麽多年,還吃了一個冰淇淋,總歸要報答一下我媽媽吧。”說着,她将抹布丢到了程道聲的手邊。
這家夥,找男朋友的本事沒有,當周扒皮的能力倒是天生的。樓下的吳美芳急得在電腦屏幕上打出了一串亂碼。不過她對程道聲倒是越看越順眼了,夠聽話,愛勞動,不像俞舟歡的親爸眼高手低看不起人,還将貶低諷刺當成家常便飯。
“蠻好。”臨走前,吳美芳拍着程道聲的手臂,止不住地誇獎。她似乎提前進入了丈母娘的角色,心中感激菩薩垂憐,給了她的舟舟這麽個一身正氣的男孩子。說起來,他們還算是青梅竹馬呢。
“媽媽!”俞舟歡推了她一下,“程道聲跟你說再見呢。你別發花癡了,他又不帥。”最後一句,她照顧程道聲的自信心,是貼着吳美芳的耳朵悄悄說的。
吳美芳不以為然:“我就喜歡這樣的。有智商,有涵養,就是最man的!”她還挺時髦,學CBD白領中英夾雜。
俞舟歡聽不下去,一只手堵住耳朵,一只手将程道聲請出了書店。可沒走幾步,又被大雨逼退了。
熾熱夏天的雷陣雨,來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急促,上一秒劈完閃電,下一秒就傾盆而下。程道聲身形單薄,才被砸到幾滴就有了落湯雞的雛形。
吳美芳忙着給他找傘。平時動不動就能看見的雨傘,今天卻成了珍稀貨。好不容易找到一把,太舊,傘架子都斷了兩根。
“舟舟,你樓上不是有一把拿來當裝飾的傘嗎?快去拿來。”吳美芳靈光一閃。
“你再找找嘛,肯定還有的。”俞舟歡定在原地不肯挪開腳。那把小黃傘跟了她很久,光是看着它,俞舟歡就會想到自己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傻乎乎的中學時代。純真一去不複返啊。
“別磨蹭時間!”吳美芳往她的腳踝上踢了一腳,“小程還要趕地鐵呢。待會兒就要晚高峰了,肯定很擠的。”
“你是他媽還是我媽呀。”怕被吳美芳罵,俞舟歡只好在心裏抱怨。
程道聲看她背影可憐,不願強人所難,主動解圍道:“沒關系的,我去旁邊便利店買一把就好。”
“好啊,我送你去!”俞舟歡順藤往上爬,腳步都利索了許多。
起先,那把黃色的小雨傘在俞舟歡的手裏。因為程道聲的鞋帶散了,她先撐開了傘等在門外。
餘光裏有她不安分的腳尖,輕輕拍着地面,和雨點一個節拍,程道聲忍不住看笑了。
他猛然站起,俞舟歡頓感壓力,試圖将手舉到頭頂一較高下。
啧,身高差距懸殊,難以彌補。
“你來撐吧。”她将傘交到他手裏。
而他還在愣神。也許是風馬牛不相及了一些,可他就是忽然想到了波提切利的那副名畫,維納斯從海中貝殼的泡沫裏誕生,而俞舟歡住在柔軟的黃色雛菊花田裏。
“俞舟歡。”他情不自禁叫出她的名字。
“嗯?”被叫到的人正在另一個頻道裏,她今天其實一直都在等程道聲發問,又或者說讨伐。畢竟說好的早起早睡自律自強,她堅持不到一個禮拜又躲回了溫暖的被窩裏,留他一個繼續當苦行僧。
不過她等到的卻是一句:“你……最近臉上痘痘好了很多。”一瞬間,惴惴不安全部散光,心花開到最盛大,因為她知道程道聲沒必要說假話。
俞舟歡在自己光滑了許多的臉頰摸了幾回,她有些自我迷戀地說道:“看來我媽的錢花得值了。”
“本來也不嚴重。”
“真的嗎?”真的是她小題大做嗎。
“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俞舟歡踮起腳尖看了看他厚厚的鏡片,搖頭道:“那不能算數。”何況他的眼裏早就填滿了學習、獎學金、保送名額,就是她的臉爛了,他也不痛不癢吧。
返校那天,俞舟歡以為自己一定是最煥然一新的那一個,拎着旅行箱走在學校大道上,感覺銀杏都是為她而黃的。誰知一個寝室四個人,有人減肥、有人燙頭,有人化妝技術直接修煉到出神入化最高境界。
俞舟歡只能勉強博得一點點驚奇。
也許這就是世界吧,普通人都做着同樣普通的選擇,哪怕條條大路通羅馬,大部分普通人還是擠在同一條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