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好像随時都要盛開
俞舟歡龇了龇牙,沒有作答。她雖然低着頭,卻能感受到楊宵的目光在她身上萦繞,那麽幹淨,連後來的他自己都無法找回。
也許當一個人連“喜歡”的定義都不确定的時候,那才是真的喜歡。
全靠本能追逐、親近。
而不是比較過、失去過、再挽留,多多少少就夾了些世俗與yu望的考量。
心思繁雜了。窄窄一間麻辣燙店,明明全是蒜泥麻醬辣哄哄的味道,俞舟歡卻聞到清新的春天氣味,有不知名的淡淡花香被她呼吸卷入,仿佛身處什麽草長莺飛的郊野森林。
兩人面對面坐着,那段似是而非的對話沒有繼續下去,他們專心吃起了麻辣燙,一個比一個認真。中途俞舟歡接了一個電話,是吳美芳打來的。
表舅嘴快,吳美芳已經知道她路見不平的事跡。
“以後再遇到流氓,給你表舅打報警電話就好了。女孩子家,怎麽可以去打架!你們都是好孩子,萬一打傷哪裏都要影響終身的!你聽到了沒有,俞舟歡!不要又把手機給我放很遠!”吳美芳擔心不已,也就顧不得嗓門大小,連楊宵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不過她猜得還挺準,俞舟歡和手機之間至少能塞進一個大碗。
楊宵在一旁彎了彎嘴角,兩顆酒窩都變得促狹,顯然是在看笑話。
俞舟歡上翻眼皮瞥了他一眼,沒有阖上電話,而是給姜泛泛發了一條短信,問她是否已經到家。然後才重新拿起筷子。
“等你回家,你媽媽看到這些創可貼,肯定也要說你幾句的。”愛之深,責之切,中國式家庭的通病。
“呵。”楊宵搖頭反駁:“我媽脾氣很好的。她知道我受傷,說不定心疼得要流眼淚。要是知道我是為了保護同學,肯定還要誇我幾句。”
“你真是!給自己貼金還要帶上自己親媽。”
“我這是闡述事實。”楊宵已經吃飽,碗裏只剩清湯寡水,他抱着可樂瓶子,身體微微往後挪,一邊喝一邊等俞舟歡。
他有些出神,回過頭才發現吸管被咬扁了。
“俞舟歡。”可樂瓶撞在不鏽鋼桌面上,他念出她的大名。不知道是不是俞舟歡的錯覺,覺得他的聲音正在冒泡泡。于是吃粉絲的動作尴尬地定在空中。
Advertisement
“怎麽了啊?”她覺得自己的基因就是吃軟不吃硬。只要別人态度放軟、眉目溫柔,她就跟着說話軟綿綿。
楊宵得寸進尺,擡高了聲音:“你怎麽每次吃麻辣燙都要用這麽多餐巾紙!你知道多少棵樹因你而死嗎!”
還真是——別出心栽啊!
俞舟歡無言以對,将口中食物一骨碌咽了下去。她下意識地又想去抽一張餐巾紙,腦海裏卻閃過貧瘠的荒漠,所有的樹都被削了腦袋。
“那我有什麽辦法啊!”她一吃辣的熱的東西就容易流鼻涕,“這是基因懂不懂。”吳美芳、她表舅、她外婆統統都是這樣的,難不成為了環保要把他們一家都抓起來。
“你要是嫌棄,以後就不要一起吃飯了!”少女說話決絕,吓得少年佝起了身體,小聲說“不敢”。
店內是熱鬧熱氣熱血沸騰,店外卻不知何時下起了蒙蒙細雨。倒春寒的季節不能沾水,否則冷得讓人忍不住哆嗦。
還好俞舟歡有準備,從書包裏拿出一把傘,身旁的楊宵卻沒有動作,看風景一般望着天空。
“你出門不帶傘嗎?要是濕成落水狗,你媽媽也會誇你嗎。”
她可真是小心眼!
楊宵心一橫,直接跳下最後一格階梯,自己淋雨的同時,也不忘送點水花給俞舟歡。
俞舟歡還在想他是不是故意的,可他特地回過頭,挑釁地擡了擡眉頭。
“喂!”她掉轉傘柄,恨恨地往他背後的書包戳了兩下。
“看來有傘也不能擋掉所有雨啊。”他嚣張地攤手,雨水打在他肉嘟嘟的手掌上,有點涼,激得他抖了抖手指。
雨勢真的變大了,他的肩膀上、發梢上停了好多亮晶晶的水珠,來不及掉落,又有新的到來。連創可貼都濕得變了顏色。
俞舟歡小心翼翼地走下階梯,走到楊宵身邊的時候迅速地、硬生生地将傘塞了過去:“看在你剛才救我的份上,給你!”
楊宵難得與她默契一回,立馬将傘撐開在頭頂。
那把雨傘擁有奶黃包一樣的顏色,像顆太陽,可是小了點,要他們靠得緊一些才能勉勉強強容下。
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包裹着俞舟歡,她走着走着,甚至忘了外頭的雨,就像個出了故障的機器人,只知道目不斜視地盯着腳尖看。他一步,她一步,起初他走得快一些,後來又慢下來。她今天穿了雙黑色的板鞋,事實上,俞舟歡的鞋子大多是黑色的,因為吳美芳認為耐髒,而楊宵穿了一雙白色運動鞋,不,它現在只能被稱為灰色了。楊宵沒有好好珍惜。
俞舟歡不知道楊宵心裏在想什麽,也許他單純又愚蠢,還在想今晚的NBA比賽。
車來了,加上他們兩個,剛好撐滿一整輛。楊宵幾乎是被頂在了車門上。其實車上的人并不多,可因為一把把雨傘,人與人之間都留多了空隙,以至于兩個上下客的地方變得擁擠不堪。喧鬧聲中,俞舟歡隐約聽到身後低呼的聲音,她扭頭望向他,眼裏的緊張來不及掩飾。
那副圓圓的喜歡瞪人的眼睛啊,現在就像盛滿了雨水,濕漉漉的。
“是不是碰到傷口了?”俞舟歡問道。
楊宵的“沒有”才說了一個字,車子忽然急剎車,他下意識地去拉她,醒悟時她已經停在自己的懷裏。
他的手上還握着那把黃色雨傘,雨水在俞舟歡的背後,滴答滴答,清脆極了。
俞舟歡不敢動,渾身緊繃,心跳快得像擊鼓傳花最後一秒。
楊宵也不敢,呼吸淩亂,聞到的每一口都是她洗發露的香味,他一直覺得這個味道很特別,和他聞過的所有香味都不一樣。
“小心點。”他很快松了手。
俞舟歡不知道說什麽,縮着腦袋點了點頭。
潮濕的車廂,氣氛變得微妙,像是有雨絲連着他的頭發和她的指尖。俞舟歡在那晚的日記本裏寫道:“我仿佛看見上面有一個個花苞,他們顫動着,好像随時都要盛開。”
只可惜,吳美芳潑來一盆水,不冷不熱,但足夠淹死花苞。
吳美芳原本很相信自己的女兒,認為她随自己,老實本分。可是三人成虎,有人說看見她的舟舟和男生走在一起,甚至撐同一把傘,坐同一輛車,在車上還要你侬我侬抱作一團,又有人說舟舟和男生在咖啡店約會,還拿出手機上像素極低的像碎豆腐塊一樣的照片。他們說得有板有眼,吳美芳表面哼哼哈哈地擋了回去,內心多多少少動搖了。
她是過來人,最清楚男女qing愛的重要程度,當年她和舟舟爸爸也不是盲婚啞嫁,也是抱着天長地久的心願結婚的,可人性、感情都是說變救變。為此付出的一切,除了自己沒人在乎。親戚朋友不在乎,用工單位就不會在乎。
她不希望俞舟歡在不需要迷茫的地方走錯了路。他們普通人家,只有努力讀書一條路可以走。
高考這件事,真的輸不起。
吳美芳一直憋到了高二開學。那天俞舟歡又帶着姜泛泛、楊宵、範嘉傑、詹意他們回來。吳美芳此時看這三個男生已經不太爽氣,覺得他們是洪水猛獸,攔着她的舟舟通往光明未來。
俞舟歡問有沒有東西給大家吃,吳美芳說沒有。
俞舟歡提到國慶假期要一起去書城買教材,吳美芳又馬上打岔:“你們要買什麽書啊,我記下來,進貨的時候替你們一塊買。”
俞舟歡察覺到了吳美芳的不對勁,以為她爸又來找過吳美芳,等到同學們走了,她趕緊小心翼翼地上前關心幾句。
“我才懶得管他呢。”吳美芳從前害怕離婚,可真的離了,她才發現日子并沒有越過越差,又或者說物質上确實過得緊巴巴,但情緒上實在好了太多。
“倒是你,最近讓我很操心。”她将話柄轉到了俞舟歡的身上,
“我月考第七名呢。”
“怎麽就進不了前五。”人都是貪心的,孩子成績不及格的家長期待及格,等及格了又想要優秀。好學生的家長因此就要得很多,校第一,市第一,全國第一,宇宙第一,沒完沒了地往上争。
俞舟歡嘆了口氣,替她媽媽分析:“現在文理科都要算進總分,我沒有優勢,等到分文理了,我選歷史,肯定可以前三的。”
吳美芳正在死胡同裏,抱怨了一句:“說得好聽,跟你爸一樣。”
“媽,你知道我不喜歡這句話!”她讨厭俞達,讨厭他随意貶低打壓吳美芳和她,絕對絕對不希望自己會像他那樣自負自傲、又眼高手低。
聽她動怒,吳美芳這才緩了緩語氣,拉着她的手問道:“你坦白跟媽媽說,你……有沒有在談戀愛?”
“當然沒有!”俞舟歡索性将翻蓋手機從口袋裏掏出,交到吳美芳手上,“你可以查我手機上的通話短信。”
吳美芳看着那臺被自己淘汰的手機,并沒有伸手。她相信任何關系,哪怕親密如夫妻或是父母子女,只要走到互相挖掘隐私的那一步,總歸離破裂不遠了。沒必要為了外頭那些嚼舌根的人傷了女兒的心。
“算了,是外面的人閑得沒事,看見小男生小女生走在一起就要往亂七八糟的地方想。既然你說沒有就是沒有,媽媽相信你。”
“唔,謝謝媽媽。”
“不過有一點我還是要跟你強調一下。你這個年紀最重要的也是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學習。你媽我也不是那種滅絕師太,我知道談戀愛很正常很美好,等你上大學了、工作了,随便你怎麽談。但是現在不行,感情這件事有很多不确定的東西,萬一吵架了、分手了,難過了、抑郁了,你說你要怎麽辦、你媽我要怎麽辦。”
俞舟歡乖乖聽着,偶爾點幾下頭。
“如果真的喜歡,就不急在一時。是你的,總會等着你……”吳美芳還想多講一點,俞舟歡卻不想聽了。
她表明了心意,對吳美芳也是對自己說道:“媽媽,你放心吧。我不會談戀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