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苦肉計
??祁樂閉上眼,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把心裏那滿腔的混亂情緒壓下。
??段羽安一手攬着祁樂的肩膀,另一只手輕拍在他的背上,等到他的呼吸平穩之後,才出聲問:“好點了嗎?”
??祁樂悶頭“嗯”了一聲。
??“願意和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嗎?”
??生怕再次刺激到祁樂敏感的神經,段羽安說話的聲音極輕,低低沉沉。
??祁樂被他這一句小心翼翼的問話,擾亂了心弦,沉默半晌後,才點了點頭。
??他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說:“我沒有味覺。”
??段羽安擰了眉:“沒有味覺?”
??祁樂:“準确的說,應該是我的味覺在蛻化。”
??他舉起手指,比了個【1】,“現在我的舌頭只嘗得出苦味……其他的都不行。”
??這是祁樂第一次對別人說起這個秘密,就連過世的外公都不知道他失去味覺的事。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平靜接受這個事實了。沒想到今天那驚鴻一瞥的一抹甜膩,又把他打回了原形。
??祁樂嘴角扯出一個苦笑,說:“最開始消失的味覺是甜,然後到酸,最後是鹹……”
??“只有苦味陰魂不散,還越來越敏感。”
??段羽安想起早上喂祁樂吃藥時的場景,難怪他那麽排斥布洛芬,難怪會伸手過來搶美林。
??他心揪了一下,啞着聲問:“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
??老實說,祁樂自己也不記得是什麽原因了。
??人的本能都是趨利避害的,四年前的事祁樂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他只依稀記得,在母親去世之後,他好像大病了一場,在醫院躺了近一個星期才蘇醒過來。
??當時,祁樂在病床上醒來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外公。
??他自小在深圳長大,和外公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但那一年的夏天,他見外公的次數變得異常多。
??祁樂看着面前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努力了好久,才和記憶中那個硬朗健康的外公重疊在一起。
??“外公?”
??因為躺了太久沒有喝水的緣故,祁樂的聲音幹啞低沉,完全不像十六歲少年該有的清朗聲線。
??他清了下嗓子,覺得喉嚨疼得厲害。
??是那種由外往內的疼。
??他擡手揉了揉脖子,問:“我怎麽了?”
??外公表情僵了一瞬,“你不記得了?”
??祁樂垂下眼,他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針管,在腦海裏搜尋着記憶最後所停留的位置——那是一片血海,殷紅了一地。
??血海的源頭躺着個頭發散亂的女人,妝容一如既往地精致,她穿着那條最愛的白色絲綢晚禮服,和鑲着水鑽的高跟鞋……
??“記得一點。”祁樂收起回憶,神色平靜道:“媽媽自殺了。”
??當着他的面。
??但關于母親自殺的那段記憶混亂不堪,在那之前和之後,到底還發生了什麽,祁樂完全想不起來了。
??只剩下一個恐怖的場景呈在眼前,久久不散。
??所以……
??“我為什麽會在醫院裏?”
??祁樂又問了一遍。
??外公布滿皺紋的手抖了一下,他抹掉眼角的淚,說:“樂啊……”
??祁樂眨了眨眼,心裏沒滋沒味,沒來由的想要逃避外公的答案,他說:“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了。”
??外公嘆了口氣,像是卸下了一塊石頭:“不記得也好……不記得,也好。”
??“餓了嗎?外公今天煮了你最愛的綠豆粥。”
??……
??“那天在醫院,我吃完那碗綠豆粥,就發現自己的味覺不對勁了。”
??說起過去的事,祁樂的語氣很平淡,不含任何情感。仿佛那些過往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于他來說無關痛癢。
??段羽安靜靜地聽他說完,問:“這麽多年了,你沒去看過醫生嗎?”
??祁樂壓着手指關節,輕蔑一笑:“我不喜歡醫院,也不喜歡醫生。”
??祁樂活這麽大,去醫院的次數屈指可數,除掉小時候偶爾發燒住院,最近兩次去醫院,都和死亡有關。
??一次是和外公去領母親的遺體,一次則是和十四嬸去領走外公的。
??至于醫生……
??“我爸是心理醫生。”
??祁樂淡淡道:“我看到那些穿白大褂的,就會想起他。”
??他現在對那個人的态度,談不上愛,但也談不上恨。就是條件反射的,不想去接觸到有關他的任何一切東西。
??“所以,這麽多年了,我都不喜歡去醫院。”
??好在自己的身體足夠健康,幾年來大病沒有,小病吃點藥也就撐過去了,免去了去醫院看醫生的煩惱。
??祁樂看着桌上剩下的提拉米蘇,繼續說:“反正味覺這個事,我也沒打算去治。”
??“就讓它順其自然吧。”
??段羽安盯着祁樂半阖着的眼睛看了良久,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說什麽好。
??他不是不擅長安慰人。
??只是這種情況,他覺得祁樂需要的并不是安慰。
??段羽安忽然想起下午小P的那個提議,他輕輕拍了拍祁樂的肩膀,試探性的問:“我後天要去四川,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祁樂茫然的擡起頭:“?”
??他的眸色極深,又透又亮,眼尾因為剛才忍了淚,還泛着微紅。
??“…………”
??段羽安的目光略過在祁樂的鼻子下方,覺得理智在一點點的崩塌。心裏面原本打算尊重祁樂一切決定的那根弦,蹦地一聲就斷了。
??他咬牙心道:尊重個屁,他要卑鄙一回,硬拐也要把祁樂從這裏帶走。
??美男計不行,那他就用苦肉計!
??段羽安把頭埋在祁樂的肩窩,語氣哀愁:“你也知道,四川遍地都是火鍋,去哪都味道大,我……”
??他貪婪地吸了一口祁樂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氣,說:“如果你能一起去的話,我可能就沒那麽難受了。”
??祁樂偏開了頭,沒有講話。
??段羽安毫無羞恥心,繼續賣慘:“你不也說我現在正處于關鍵的時刻嗎?”
??“而且昨天你也看到了,就那麽點點味道,都能讓我吐成那樣……”
??“如果去了四川,我豈不是更慘?”
??“你不在我怎麽辦?”
??“你不是說要把我當朋友嗎?”
??祁樂被他忽悠得有些懵:“我考慮一下。”
??段羽安壓着忍不住上揚的嘴角,用腦袋蹭了蹭祁樂的肩,咕哝道:“別考慮了,就當可憐可憐我,好不好。”
??祁樂:“…………”
??他又想起以前他養的那只金毛了。
??***
??翌日,一大早。
??十四姨接到外甥電話的時候,正在家裏和親戚嗑瓜子。她那個年近七十的大舅媽,講話都不利索了,還在殷勤地給她介紹相親對象。
??“那男的前妻帶着小孩跟別的男人跑了。雖然腳有點殘疾,但他人品不錯,的,不偷不搶,有幾棟房子在西城那邊,一年收租也有百來萬……”
??“你也老大不小了,湊合着跟他過吧。”
??“挑什麽……”
??十四姨聽得腦闊痛,祁樂的電話正好将她拯救于水火之中。她一把丢了手中的瓜子,跑回房間把門一鎖,耳根瞬間清淨。
??“诶唷阿樂,找你十四姨有什麽事啊?”
??祁樂站在衣櫃前,看着裏面寥寥無幾的幾件衣服,說:“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十四姨拿開手機,再次确認了一遍打電話過來的是她外甥,有些納罕:“什麽事?”
??“我可能要離開家幾天,你能不能有空的時候,過來幫我澆一下花?”
??十四姨了然:“哦,你要帶那個大明星去梭子島啊?”
??“他的病快好了?”
??十四姨以前走祁家走得勤,知道祁樂幫人治厭食症的時候,在最後的階段,會帶病人去梭子島住上三五天,體驗一下徹底自給自足的生活。
??祁樂打開行李箱,說:“不是,我要去四川一趟。”
??十四姨:“四川?你去那幹嘛?”
??祁樂簡單給她解釋了緣由。
??挂了電話,十四姨覺得自己在做夢。
??這幾年來,她可以說是看着這個可憐外甥,如何一步一步的,把自己關進那間三層小房屋裏的。
??聽到他說他要和別人去另外一個城市,十四姨恍惚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
??她生怕這通電話真的是一場夢,立馬抓起鑰匙就開車沖到了祁樂家。
??祁樂罕見的不在家,只有大明星在院子裏打電話。
??“對,他也跟我們一起去……”
??“酒店訂幾間?潘浩然你問這問題是不是欠揍啊?”
??“行,明天你們出發前告訴我一聲。”
??十四姨進了屋,等大明星挂了電話,才不确定問:“阿樂呢?”
??段羽安:“去隔壁小超市了。”
??十四姨:“他…真的要跟你去四川?”
??段羽安熟門熟路的給她倒了杯茶,說:“嗯,明天早上九點的飛機。”
??确認了不是夢是事實,十四姨比自己摸了清一色還要激動:“天啊,阿樂終于肯離開石尾鎮了。”
??段羽安對她這句話不解:“他以前從沒離開過嗎?”
??“從沒。”
??十四姨心花怒放:“初一那天去逛花街已經是他走得最遠的地方了。”
??“你知道嗎?阿樂他回來三年了,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梭子島。”
??梭子島雖然遠,坐船需要大半天,但也屬于石尾鎮的範圍。
??“平時的話,除了買菜,他基本連家門都不出。”十四姨端起茶,對段羽安的滿意程度又拔高到了一個新的階層。
??“你是怎麽說服他跟你去四川的?”
??怎麽說服的?
??不要臉說一句,裝可憐說服的。
??段羽安讪讪笑着解釋:“是我病沒好,他才會跟我去的。”
??十四姨:“???”
??“就因為這個原因?”
??段羽安:“對啊。”
??十四姨皺眉,覺得不太對,但她又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對。
??祁樂正好買完東西從門外進來,見到她打了個招呼:“十四姨,怎麽過來了?”
??十四姨:“哦,我過來看看,你還有什麽要交代我的。”
??祁樂想了想,說:“沒什麽了,院子裏的花我已經修剪過了,每天過來澆水就行。”
??“還有後院菜地裏的黃瓜過兩天你記得摘,久了會不新鮮。”
??“我看它們挂果很多,你可以摘點黃瓜苗回去煮湯。”
??……
??十四姨離開外甥家的時候,耳邊還回想着祁樂給她的句句交代,虛幻又不真實。
??在等紅綠燈的空隙,她突然恍然大悟。
??她終于知道哪裏不對了。
??她那個性格孤僻,冷言少語的外甥,竟然會破天荒的因為別人,願意離開石尾鎮。
??剛才交代她事情的時候也是,好像隐約有點四年前初見時,那個陽光少年的樣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跪了。
??今天只有4度!4度!
??就連我家冰箱制冷都有6度了!
??我是不是該躲進去暖和暖和?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