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賊船
??屋子裏很靜,橘黃色的壁燈平添暖意,段主唱的聲音低沉輕柔,語氣帶笑又充滿磁性。
??是真的好聽。
??祁樂聽着耳根有點發癢發燙,他倏地收回手,坐回木椅上重新泡了一壺玄米茶。
??袅袅熱氣從壺裏冒出來,祁樂隔着水霧,偷偷打量起面前的人。
??相比于剛來時的樣子,此時段羽安臉上的病氣已消散了不少,黑色的碎發遮在額前,深邃的眸子看起來也更顯精神了。
??他身上套着件黑色的連帽罩衫,大概是剛吃完粥,覺得熱,兩邊的袖子被他撸到了手肘位置,露出來的手臂雖然纖瘦,肌肉的線條卻非常的好看。
??祁樂瞥了一眼那些線條,沒頭沒腦的問了句:“段先生平時有健身的習慣?”
??段羽安撚着指腹,似乎上面還殘留有剛才的餘溫。患病的緣故,讓他的手指和臉色一樣,呈現出種病态的蒼白色,手掌瘦薄,指骨分明。
??他注意到祁樂在看自己的手臂,便笑着解釋:“沒有,只是平時的工作,用手比較多。”
??他健身的習慣其實一直都有,只是近幾月來身體越來越虛,便很少再運動。而臂上的肌肉是長年累月彈吉他形成的,即使人瘦了不少,那些線條也依然還在。
??段羽安解釋完,才意識到祁樂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職業,便又補充了一句:“我是一個搖滾歌手,經常要彈吉他。”
??他做了個彈吉他的姿勢,問:“你聽說過Seeker嗎?”
??祁樂端起杯抿了口茶,淺色的薄唇被茶水浸潤過之後,留下一層薄薄的水光。
??他無波無瀾地搖了搖頭,說:“沒聽說過。”
??“……”
??這回答讓段羽安有些挫敗,雖說Seeker成團不過五年,人氣也沒大到全國皆知的地步,但聽到有人當着他的面,說“沒聽說過Seeker”這樣的話,不失落那肯定是假的。
??作為樂隊的主唱兼團長,Seeker的創始人,段羽安決定把自己的樂隊安利出去:“你平時喜歡聽什麽樣的音樂?”
??Seeker所有專輯的歌全都出自他手,從搖滾到抒情,從勵志人生到悲傷情歌,曲風包羅萬象,應有盡有。
??不管祁樂的回答是什麽,他都能找到幾首歌推薦。
??段羽安心裏是這麽認為的。
??卻不想祁樂抻着腦袋,歪頭思考了幾秒,給了他一個怎麽也料想不到的答案:“舒伯特的小夜曲。”
??“???”
??內心的安利之火瞬間就熄了。
??如果他沒記錯,舒伯特的小夜曲,好像是古典曲。是他從沒涉足過的領域……
??就算是翻遍Seeker所有的歌,都找不到一首類似風格的,這怎麽安利?
??抱歉,打擾了。
??大概是段羽安的反應實在是太過懵逼,祁樂一時沒忍住,輕聲笑了出來。
??笑完之後,祁樂後知後覺有些意外,畢竟自己已經很久沒真情實意笑過了。
??今天怎麽會因為一個陌生人笑了呢?
??段羽安見祁樂笑,皺眉納悶道:“你故意的?”
??祁樂擺了擺手,無比真誠答:“我認真的。”
??他是真的喜歡小夜曲。
??“…………”
??這天簡直沒法聊。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去,祁樂看了眼牆上的挂鐘,言歸正傳:“既然段先生簽了合同,就表示你同意無條件的接受我制定的治療方案……”
??他頓了頓,彎起眼繼續開口:“我的治療方案很簡單,就是要求你搬進這間屋子,和我住在一起,直到病好為止。”
??段羽安臉上的表情更懵了,聲音也差點劈叉:“為什麽?”
??治個病還需要和醫生住在一起,這種奇葩的要求他真是頭一次聽說。
??猛地回想起合同上的患者須知。
??段羽安此時的腦海裏,只剩下四個燙金大字:
??同、床、共、枕。
??“…………”
??這小屁孩不會是要用什麽奇怪的方式給他治病……吧?
??又要随傳随到,又要意志堅定。
??這會兒還提出了同居的要求。
??承上啓下,發散思維。
??段羽安腦子裏冒出一些極其不純潔的念頭,以及各種亂七八糟的段子。
??他……怔住了。
??他擡起手捂住唇,面上一派從容,內心卻早已狂風暴雨。
??祁樂完全不知道面前的人正在胡亂腦補一些奇怪的東西,他的指尖在杯沿上打轉,沒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買了個關子:
??“你住進來之後,自然就知道原因了。”
??他怕說太得詳細,病人會被吓跑。
??但有些事說得太神秘,又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祁樂的含糊不清的話讓段羽安莫名有種上了賊船,且下不來的不祥之感,各種十八禁的小劇場在腦海瘋狂打轉,揮之不去。
??他的手從嘴慢慢移到了眼睛上,他在內心掙紮了片刻,終豁出去道:“好吧。”
??同住就同住吧。
??就眼前這個小屁孩,細胳膊細腿的,弱不禁風,還怕他能把自己吃了不成?
??到最後是誰吃誰還說不定呢。
??...
??“同居”的事就這麽定了下來,搬家是個大工程,又靠近年關,段羽安怕打擾祁樂和家人吃團圓飯,便把搬家的日子定在了大年初三。
??祁樂本想說哪天搬都無所謂,左右他過年也是一個人在家。
??但話到嘴邊又被咽了回去:“行,那就年後再見。”
??他獨自一人過年,別人又不是。
??祁樂算了算,離大年初三還有十幾天的時間,考慮到病人回去之後進食困難的問題,他特意包了一罐玄米茶,又撿了幾袋大米和一捆蘿蔔幹。
??“這玄米茶每天都要喝,裏面我加了麥冬和麥芽,都是可以改善食欲的,記得要用開水沖泡。”
??“吃不下東西的時候,就自己煮粥吃,按照今天教你的方法,千萬不要用外面買的米。”
??“要是實在難受,可以随時過來找我。”
??說這些話對祁樂而言,就是普通的醫囑。他臉上的表情依舊冰冷,再加上眼睛被鏡片遮掩,看不出任何情緒,整個給人種請勿靠近的疏離感。
??但段羽安的思想剛從奇怪的地方拐回來,他現在看什麽,聽什麽都帶了有色濾鏡。
??祁樂的叮咛在他的耳裏,就像是一種依依不舍,充滿愛意。這人平時被粉絲慣壞了,多多少少有點……嚴重的自戀傾向。
??他看着祁樂年少老成的模樣,忽然來了興致,低聲問到:“你到底多大了?”
??“成年了嗎?”
??兩人離得很近,段羽安身高又占了幾公分的優勢,低沉的聲音從上方悶悶地飄下來,落在祁樂耳邊,像是一聲軟綿綿的悄悄話。
??祁樂愣了一下,心說關你屁事,嘴上卻老老實實回答:“二十。”
??段羽安接過他手中的東西,說:“嗯,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一些。”
??祁樂沒忍住問:“你想象我多大?”
??段羽安說了個數字:“十七八歲吧。”
??“…………”
??祁樂這人極其讨厭別人說他年紀小,尤其是“十八”這個歲數,可以說是他的禁區。提起就會想起不開心的事情。
??雖說不知者無罪,段羽安只是無心一說,但祁樂依舊滿心不爽,他繃着臉,給這個不長眼的病人打開大門:“很晚了,段先生請回吧。”
??段羽安懷裏捧着大米和蘿蔔幹,搭上身高腿長的帥氣外表,樣子十分滑稽。他賴在門口不走:“還叫先生多見外啊,我比你大六歲,不如,你叫我哥哥?”
??Kira小P和祁樂年紀一樣,早幾年這兩人總是跟在段羽安的後面,“哥哥”長“哥哥”短的叫,直到最近才改口成“A皇”。
??段羽安都有點懷念“哥哥”這個稱謂了,主要是,他有些好奇祁樂叫起來會是什麽語氣、什麽表情。
??半天沒等到對方回應,這位段哥哥“嗯?”了一聲。
??嗯你個頭啊。
??祁樂給了他一個“你想得美”的眼神。
??“這裏偏,再晚點就打不到車了。”他開始往外趕客:“附近可沒什麽好的酒店。”
??段羽安盯着祁樂看了幾秒,正想逗他說:“今晚在這住下也行。”
??門鈴就響了。
??兩人同時朝外面望去。
??只見栅欄外站着個長發的中年婦女,長發蓋臉身形消瘦,一身紅色長裙杵在燈影之下,人鬼難辨,着實有些吓人。
??說來慚愧,敢在十萬人面前開演唱會的段A皇,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些牛鬼蛇神的東西,最見不得這種驚悚的畫面。
??門外的紅衣女子當下就把他吓軟了,他不動神色地往門內縮了縮,有種要把自己藏起來的架勢。
??祁樂眯起眼道:“你怕鬼?”
??段羽安有偶像包袱,不怎麽想在小屁孩面前出糗,他靠着牆故作鎮定:“不是,我是怕她認出我。”
??“會很麻煩。”
??這倒也不是假話。
??他來找祁樂治病的這件事得絕對保密,半分都洩露不得。要是不小心被哪個粉絲認出來了,他還得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那是真的麻煩。
??祁樂避世多年,并不清楚“seeker主唱”的名氣到底有多大,只當這人在嘴硬,他走出去開門,并留下一句:“放心吧,這裏應該沒人會認出你。”
??...
??祁樂住的這個鎮子以前是個破爛漁村,幾年前因為政府規劃才榮升成了小鎮,取名“石尾鎮”。
??鎮上的原住民世代以打漁為生,有些家庭甚至一年到頭,有三百多天都飄在海面上,只有過年了會上岸小住一段時間。
??再加上是粵語地區,這裏的人大都只會聽些粵曲小調,哪有人會懂什麽搖滾歌手。
??門外來的女人是祁家的遠親,按輩分算祁樂該叫她作十四姨。十四姨住在石尾鎮的東邊,逢年過節都會送點東西過來,然後喝杯茶,聊上幾句再走。
??今晚來的目的也一樣。
??“诶唷,阿樂你怎麽穿這麽少?”
??見祁樂身上穿着短袖,十四姨跨進門欄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數落:“知不知道凍啊?着涼生病了怎麽辦?”
??祁樂接過她手上的大禮盒,偏開話題:“怎麽拿這麽多東西過來?”
??十四姨攏了攏披肩,往屋子大門走去:“這哪叫多?誰送年貨不是大包小包的。”
??祁樂低着頭,跟在旁邊沒說話。
??十四姨見他這副不答話的樣子,嘆了口氣,跨進銅木門繼續唠叨:“叫你去我那過年又不肯,一個人孤零零的多……”
??“凄涼”二字被卡在了喉嚨。
??十四姨盯着門後面多出來的陌生男人,表情詫異:“你哪位?”
??段羽安自從出道之後,就很少和陌生人靠得這麽近,尤其是女陌生人。他被看得有些局促,抿着唇點了點頭,客客氣氣笑着打招呼:“你好。”
??十四姨目不轉睛的盯着段羽安看了幾秒,恍然大悟道:“啊,你是不是來看病的?”
??段羽安心下咯噔一聲,覺得要完。第六感告訴他,面前這人認識他。
??十四姨果然接着道:“我知道你,是不是那個蘇卡……”
??她停了一下,大概是覺得沒說準确,又改口給換了個隊名:“西卡的主唱?”
??不知道該哭還是改笑的段羽安,以及晚十四姨幾步進門的祁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