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昏官
随着春闱一日日推近, 不止陳氏接連找季央去廟裏為季宴祈福,陸念也邀她去登高樓為陸謙和季宴挂祈願牌。
登高樓是一座九層翹角飛檐的塔樓,一路上到頂層, 站于憑欄處向下看恰能看到翰林院的官署,時辰好的時候借着陽光照射還能看清牌匾上翰林院三個大字。
所謂非進士不入翰林, 非翰林不如內閣,雖只是坊間傳頌的一句話, 但也能表明翰林院是每個學子寒窗苦讀的所求, 所以不知從何時起, 春闱前在登高樓的頂層翹檐上挂上祈願牌, 也成了一種傳統。
登高樓裏人擠人的多,季央讓螢枝和跟随的護衛候在外面,自己與陸念進去。
二人從衆多學子間走過, 一層層往樓上走, 當看到翹角檐下已經被挂滿了寫有名姓的祈願牌時,季央一個早知道結果的人,硬是也被弄得緊張起來。
“挂高點是不是顯得心誠。”季央問一旁的陸念。
“興許是吧。”陸念墊腳将寫有陸謙名字的漆紅牌子挂到了檐下。
看着被風吹動輕晃的牌子,陸念拍拍手,算是落了樁心事,轉頭對季央抱怨道:“你都不知道,我大哥他自己不肯來, 非要我來替他挂,這下回去總算不用再遭他念了。”
季央笑笑, 将自己手裏的牌子也挂好, 打趣道:“怎麽催我的是你,抱怨的也是你。”
陸念一雙杏眼睜圓,不敢置信道:“阿央, 你怎麽都不見從前那般小意溫柔了?”
季央見她不止說得誇張,還一副“你若是不哄我,這事指定是過不去”的嬌蠻模樣,忍不住笑彎了眉眼。
指尖繞着手絹,掩在嘴前,季央順着陸念的話溫柔細語道:“嗯,是我說錯話了,這事都怪陸謙,怎麽好煩勞我們念念如此幸苦。”
含笑揶揄的語調惹得陸念一通臉紅,她斜嗔了季央一眼,“從前怎麽沒發現你也讨厭的很”她壓低聲音湊近道:“可是跟裴大人學壞了?”
季央最禁不住陸念每回用裴知衍來打趣她,臉頰爬上一絲紅暈,輕聲啐她,“休要胡說。”
同是颦嗔之間,一個冶豔柔媚,香嬌玉嫩,一個是雪膚花貌,古靈精怪。
二人站在憑欄處,不知不覺就引了樓內不少書生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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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央拉拉陸念的手,“既然挂好了,我們換處地方說話。”
順着樓梯往下走,萬分不巧,與正往樓上走來的楚錦儀打了個照面。
樓梯狹窄陡長,必是有一方要讓的。
楚錦儀仰着下巴掃視過二人,看向季央時眸中的怨毒半點沒有遮掩。
葉青玄屍骨未寒,她竟然能笑得這麽開心,沒有一點傷心難過,若不是有定北侯府撐要,她恨不得把季央撕了。
楚錦儀冷笑道:“本郡主還當是誰。”
季央朝她微一颔首,“臨陽郡主。”
季央可以不用行禮,陸念卻不行,她屈膝道:“陸念見過郡主。”
楚錦儀的看不起都寫在了臉上,一個是私生女,一個是死了生母的小戶嫡女,還真一個個攀了上來,改了命,難怪兩人能交好。
季央是不指望楚錦儀能對她有什麽好臉,她不在乎,更不會湊上去。
季央看了看楚錦儀捏在手裏的祈願牌,不知她是為誰而來,也不在乎,她側身道:“想來郡主急着上去,你先請。”
她以為讓個道就能示好了?楚錦儀如何能忍下心裏的憤恨,在走過季央身側時故意撞了她一下。
楚錦儀原只是想出出氣,沒曾想季央半只腳踩在臺階外,本來站的就不穩,被她一撞一帶,竟整個人像後仰去。
楚錦儀大驚失色,若裴家人因為她出什麽意外,不說裴知衍,父親也要訓她。
陸念立刻反應過來,卻也只抓到她一片袖子,慌亂之下,一只手臂在後面穩穩托住了季央的背脊。
見季央好不容易站穩身子,楚錦儀才松了一口氣,臉色依舊繃緊,“你沒事吧?”
季央心口砰砰直跳,心有餘悸的攥緊手心,這個楚錦儀真是喜歡葉青玄喜歡瘋了,她與葉青玄分明什麽關系都沒有,她還要敵視她那麽久,季央再好的脾氣也動了怒。
這時背後又傳來一個男子的問話,“姑娘沒事吧?”
幾人這才注意到方才扶住季央的男子。
季央覺得聲音有些耳熟,回頭去看去,驚詫道:“是你?”
這個正一臉痛色揉着自己手臂的男子,不就是她早前在平青縣客棧遇見的那個書生,梁應安。
梁應安更是一臉驚訝,“裴夫人,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就再見了,怎麽不見裴公子?”
楚錦儀看季央不僅沒事,還能談笑風生,她來回看着兩人,沒有征兆的勃然大怒,“沒事就別擋路。”
梁應安被這陣仗給吓了一跳,忙退到一邊。
楚錦儀走後,季央見梁應安還在揉着手臂,不好意思道:“你沒事吧?”
梁應安放下手道:“沒事,倒是夫人沒磕着哪兒吧?”
季央搖頭道:“方才多謝你。”
梁應安擺手一笑,“上回在客棧夫人幫了我的大忙,我這才是舉手之勞。”
上回季央說自己的舉手之勞,梁應安就将這話也還給了她。
陸念問季央,“你們認識?”
“算是萍水相逢,有過一面之緣。”
季央說完朝梁應安又道了聲謝,才與他話別。
梁應安點點頭,“夫人慢走。”
離開登高樓,季央與陸念去了墨香齋,一人挑了一套文房四寶,打算等會試放榜結果出來後送給各自的兄長。
等着店家包東西的功夫,陸念有些不确定的說,“你說萬一落榜怎麽辦?東西豈不是浪費了。”
季央瞪她,“哪有你這樣胡說的。”她頓了頓,輕聲道:“雖說這麽說顯得不公平,但再怎麽落榜也落不到這些監生頭上。”
陸念自然知道這其中的道理了,她笑道:“我這不是開玩笑嘛。”
季央搖頭笑道:“你寬心就是了。”
別說落榜,上輩子兩人都是一甲進士,想來今生也不會有什麽變數。
等季央回到府上已經是傍晚時分,恰碰上高義架着馬車而來。
她眸色一亮,停下來等。
裴知衍彎腰從馬車上下來,他身上穿着三品大員的緋色官服,腰間是犀角鑲玉的蹀躞帶,然而頭上梁冠早已被取了下來,讓衣冠楚楚的端方模樣上憑添上了不羁。
裴知衍一擡眼就看見了在廣亮大門下站着的季央。
小姑娘在府上大多不是粉黛,一張天然雕琢的面龐嬌嫩的能掐出水來,加上那雙清澈的眼睛又乖又柔。
若是畫上妝面,那股子被乖巧遮掩的媚态就會浮現出來,無論哪個樣子裴知衍都極愛。
可她此刻朱唇點绛,身後還跟着丫鬟和護衛,是剛回來還是要出去?
裴知衍上前道:“怎麽在這裏?”
季央笑道:“今日陸念邀我去了登高樓,不想那麽巧,一回來就見着夫君。”
裴知衍笑着颔首,牽起她往裏走,“進去再說。”
蕭篁閣裏,裴知衍抓了人在懷裏“審問”——
“去了登高樓,然後呢?”
通常裴知衍下值回府都會先換上常服,今日卻顧不上換了,板正的官服穿在身上,身前是代表着品階孔雀補子。
盡管季央是被裴寺卿抱在懷裏的,可她莫名就有種被審訊的壓迫感。
季央挪動身子,撅嘴道:“裴大人是在審問我?”
裴知衍笑了笑,“審你就不是這樣了。”他用唇瓣貼過季央的臉頰,“熱鬧嗎?”
眼下的光景,登高樓裏應該圍滿了學子……想到那些可能會落在季央身上的目光,裴知衍就不痛快起來。
帶着微熱氣息的柔軟唇瓣輾轉蹭在季央的耳廓、脖子,“嗯?”
季央被他弄得亂了呼吸,小手揪緊他的官服,老實道:“人是挺多的,都是與我和陸念一樣去挂祈願牌。”
“對了。”季央想起今日遇到的人,她躲過裴知衍的親吻,道:“我還在登高樓裏遇見了梁應安。”
梁應安?
季央不提裴知衍差點都快忘了有那麽一號人,他颔首道:“馬上是會試,他是今科的考生,出現在那裏也不奇怪。”
季央也是這麽想的,她知道裴知衍曾在春闱會試上摘過榜首,不由得好奇問道:“夫君從前參加春闱的時候可有去登高樓挂祈願牌。”
裴知衍笑着搖頭,“沒有。”
季央想想也是,他這樣的脾性,怎麽可能會将希望寄托于那些無意義的事情上。
季央想不明白的是,他那時都已經是會元了,為何不參加殿試。
她将心中所想問了出來,裴知衍擡眸看向某處,撫着季央的長發,不緊不慢道:“總想嘗試一些自己沒做過的事,我已經是會元,又有定北侯府的蔭輝在,你覺得殿試的結果會是什麽。”
裴知衍說得很平常,神色也淡然,可這話聽着歸攏起來就只剩“狂妄”二字可以形容了,但他确實也有這樣的資本。
“不說我。”裴知衍收回視線,笑看着季央,“本官還沒審完。”
本該是威儀的一句話,此刻夾雜着暧昧的氣息,讓季央面紅耳赤,羽睫顫動如蝶翼。
心裏不由得就開始想些亂七八糟,讓人心猿意馬的東西。
裴知衍欣賞着她的羞赧,舒展開心緒,唇邊含着興味笑意。
季央粉嫩不染蔻色的指尖抓在裴知衍的官服上,就像落在紅梅枝頭的白雪。
她顫聲道:“大人問就是了。”
季央蛾眉細颦,略微壓低的眉眼中透着楚楚可憐的意味。
她心跳的撲通撲通。
修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輕擡,被他晦暗的視線捉住,季央心裏立時就打起了退堂鼓,裴知衍穿着官服,不茍言笑時的壓迫感實在太強了。
季央咬着唇瓣呼吸發顫,裴知衍将視線滑過她細白的脖頸,流連過她的唇,最後逼視着她透紅的雙眼,唇畔勾出肆意的笑,“你以為坐在本官腿上,本官就能網開一面?”
季央羞恥的不行,顫着眼波,口中只小聲的吐出兩個字,“……昏官。”
這樣要人命的小姑娘,就是做回昏官又如何。麗嘉
裴知衍向後靠在椅背上,擡手解了一顆領扣,他是真想問清她今日所做的每一件事,他想知道,想掌握她的所有一切。
可話到嘴邊,裴知衍還是改了口,“膽敢辱罵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什麽罪。”
季央覺得他真的壞死了,以前是明着壞,現在是暗着使壞。
“那大人這般欺負小女子,又該當何罪。”
裴知衍端看着她,越發的道貌岸然,“欺負?本官可什麽都沒做。”
季央擡眼看他,将委屈可憐都擺在了臉上,“那此刻大人的手放在了哪?”
裴知衍漫不經心地揉捏着掌下的細腰,“這就算欺負了?”他故作為難的點點頭,“那我總要把這罪名坐實了才行。”
這一場“審”完,已經是彎月高懸了。
季央渾身無力,倦的連晚膳也不想用,還是被裴知衍硬抱到了桌邊。
“我不想吃。”季央半眯着眼靠在裴知衍懷裏,難得使起了小性子。
她這會兒只想睡覺。
裴知衍不做理會,盛了一勺魚湯喂到她嘴邊,“先喝口湯開開胃。”
季央不情不願的張嘴抿住勺子把湯喝下,整個人委屈蔫巴,卻又聽話乖巧的緊。
“夠了。”季央側側臉。
裴知衍不厭其煩的哄着她開嘴。
一旁的碧荷看了震驚不已,雖說世子平日就寵慣着世子妃,可這般抱在懷裏,親自喂飯服侍還真是讓她驚掉了下巴。
他們世子爺那是多矜貴的主啊。
碧荷不知,裴知衍正樂在其中。
喂季央喝下半碗魚湯,裴知衍拿着帕子替她拭嘴,輕笑道:“真是個乖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