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兩個人沉默的看着火堆,沒過多久,火堆徹底熄滅,連一絲火星都看不見,淺灰色的煙漸漸變淡,直到完全冷了下來。
岳樂看了下時間,站起來往山下狂奔而去。
付鶴鳴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站起來追了上去,喊道:“你慢點,哎呦我操,疼死我了。”
他被雜草劃傷了小腿,彎下腰用手抹了下,還好沒有流血,等他站起來時,岳樂已經跑得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再追也追不上了,付鶴鳴慢了下來,不緊不慢的下了山,幾分鐘後,看到岳樂一臉茫然的站在路邊。
付鶴鳴抿着嘴笑了,岳樂回頭瞪了他一眼,付鶴鳴這才趕上前去,急急解釋說:“別誤會,真不是我幹的,我剛來的時候就沒看見車子。我以為你要在山上過夜,就把送我來的車子也打發走了。天地良心,我要是說一句謊話,今晚就讓閻王爺派一個女鬼來收了我,你看怎麽樣?”
付鶴鳴說得是實情,他怕岳樂誤會啊,可不願意背這個黑鍋。這多損啊,大晚上的在荒郊野外,到哪裏打車。
他嘴上說的急,心裏卻是一點都不急,郊外的朗朗星空下,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多麽惬意的一件事情。
岳樂也從剛才的焦急中恢複過來,不管是不是付鶴鳴做的,他都不在意。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回去的車,這裏偏遠荒僻,離最近的國道也要近一個小時的路程。而且郊外的國道上也不會有出租車,他想了想,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對,對,就我媽住的那座山腳下,不去了,送我去火車站就行了。”說完後,他挂了電話,随手拽了一根狗尾巴草,纏在手指上玩,斜倚在一顆大樹上,一條腿後蹬在樹上,全部的重力放在另一條腿上,悠閑的哼着不成調的小曲。
付鶴鳴輕手輕腳的走到他旁邊,問:“有人來接我們?”
岳樂不置可否,小曲哼的悠揚婉轉,付鶴鳴聽的入迷,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只覺得今晚的夜色美極了。
美人美景美色,如果能在這裏呆一晚上,被蚊子咬幾口又算什麽。付鶴鳴啪的一聲拍死一只蚊子,借着月光,心疼的看着滿手的血,又厭惡的擦在草上。
當他拍死第十八只蚊子時,突突突的聲音傳來,岳樂的歌聲戛然而止,扔掉狗尾巴草。
付鶴鳴趕緊站起來,走到岳樂旁邊,有些掃興的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穿着黑色背心的肌肉男精準的把摩托車停在他們跟前,挑着眉看了岳樂一眼,岳樂笑了笑,擡起大長腿坐在後座上,拍了下那人的肩膀,那人看了眼付鶴鳴,問:“你同伴?”
岳樂輕松的說:“不認識。”
那人愛莫能助的看了付鶴鳴一眼,付鶴鳴立刻反應過來,趕緊掏出幾張毛爺爺,說:“給你錢,要多少?”
那人笑了笑,說:“對不住了,今天太晚了,收工了,明早開工後我再來接你。”
說完,一腳踩在油門上,揚長而去。
付鶴鳴恨恨的盯着摩托車的方向,突然嘴角彎起一道弧線,這孩子還真有意思,變臉比翻書還快。他靠在剛才岳樂靠過的那棵樹上,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背心肌肉男的車開的飛快,但這并不妨礙他說話:“樂樂,剛才那人是誰?”
岳樂摟着他的腰,把臉貼在他後背上,說:“哥你別問了。”
“我是你哥,怎麽就不能問了?”背心肌肉男大聲的說,“你作死,大晚上給姑姑上墳,也不提前給家裏打個電話。”
岳樂不屑的說:“總比你們這些不肖子孫強,外公給你托夢了嗎?”
這背心肌肉男是岳樂舅舅的兒子,他的大表哥沈文滄,岳樂的外公是知識分子,女兒從小學昆曲,文靜的要命。一個兒子卻長得人高馬大,上到初中就上不下去,到工廠做了工人,他兒子沈文滄完美的繼承了老爸的優良基因,初中沒上完就不願意讀書,趕上了城市化進程的好機會,在建築行業混的風生水起。
沈文滄雖然讀書不多,卻堅決擁護唯物主義思想,他信奉老人活着的時候好吃好喝好玩的孝順着,死了之後搞那些虛頭虛腦的幹什麽,一點屁用都沒有。
“瞎扯淡,”沈文滄說,“你爹那個混蛋還管不管你?不管你的話就會稊米,哥養着你。”
岳樂嗤嗤的笑了,“怎麽不開你的豪車來接我?”
沈文滄笑着說:“你從小就喜歡坐摩托車,說這樣最拉風。”
“那你可以開跑車。”岳樂盡挑些無關緊要的話說。
沈文滄說:“行,哥明天就去買,你拿駕照了嗎?哥送你一輛。”
岳樂說:“還沒,等拿到駕照把你的北鬥星給我開。”
北鬥星是沈文滄剛開始做生意時買的一輛小面包,現在早就成了老古董,放在家裏當擺設,專門留着沈家憶苦思甜,教育小孩子用的。他知道表弟跟他開玩笑,不願意收他的東西,也沒再堅持。
到了市區,摩托車的速度慢了下來,沈文滄最後問岳樂:“真不回家?”
岳樂說:“不去了,明早去北京,回去還能睡一覺。”
沈文滄說:“那行,有空回來看看。”
岳樂去買票,沈文滄說去給他買點東西帶在路上吃,岳樂也沒推辭,在候車廳時,沈文滄找到
他,遞給他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一大包紅色塑料袋裝的泡面:“路上留着吃,我先回去了。”
岳樂扶額,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就是頭豬,也吃不下這麽多的泡面。他上了一輛過路車,沒有座位,靠在過道上,閉上眼睛休息。
有人輕輕的碰了碰他的胳膊,岳樂警惕的睜開眼,一個年輕的男孩指了指他的塑料袋,小聲的說:“小心點,錢別外露。”
岳樂一驚,趕緊蹲下來,把塑料袋打開,幾個泡面袋子的開口裂開,露出紅紅的一沓鈔票。岳樂的心裏酸酸的,把泡面袋子塞進包裏,掏出手機撥了沈文滄的號碼:“哥你這是幹什麽?”
沈文滄嘿嘿的笑了兩聲,說:“出門在外帶點錢應急,不夠再問哥要,別委屈自己。”
岳樂前生跟沈文滄的關系并不太好,準确的說他跟舅舅一家的關系都不怎麽樣,很少來往。主要還是因為他的母親,外公外婆從小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女兒身上,難免疏忽了忠厚老實的兒子,重女輕男的要命。這跟重男輕女一樣讓人接受不了,舅舅沒結婚時倒還好,跟父母一起寵着姐姐。
姐弟倆相繼結婚生子後,外公外婆的偏袒更加嚴重。他們喜歡俊美的岳樂,帶着可愛聰明的小外孫,每每會得到熟人和路人的誇獎,而那個虎頭虎腦的沈文滄跟他的父親一樣,嘴不甜,總顯得笨笨的。
岳樂上小學時,父親調到蕭州當老師,外公外婆生怕女兒受罪,更是拿出棺材本給他們家在蕭州買了房子。舅媽氣不過,上門鬧過幾次,但那有什麽用,老人的錢願意花在什麽地方是她一個兒媳婦能管得了的嗎?
岳樂的父親便越發看不起舅舅舅媽這樣的粗人,總覺得他們太丢人,他一個知識分子怎麽能有這樣粗鄙的親戚?他從小經常在岳樂面前說他們不好,更是禁止兒子跟他們家來往,怕他們把兒子帶粗魯了。
岳樂上初中的時候,母親去世,外公外婆痛失愛女,身體精神受到嚴重的打擊,相繼離世。
岳樂跟舅舅一家的聯系基本就斷了。
後來,他考上大學,表格沈文滄專門去蕭州給他送禮物,那時候岳樂正處于叛逆期,對誰都愛理不理的,更是看不上土拉八幾的表哥。禮物收下了,手機號碼記下來,人卻被他抛在腦後。
這次被困在荒山野嶺,岳樂才想起在稊米的表哥,他原本試探的跟沈文滄打電話,即使沈文滄不來接他,他也不會埋怨什麽。沒想到,沈文滄不止來接他,還給了他這麽多錢。
前生,岳樂一直到死都沒有跟沈文滄有過什麽聯系,想起上大學時,沈文滄不止一次的給他發過短信:樂樂,生活費夠不夠用!
可他一次都沒回過。
直到他大紅大紫,沈文滄再也沒給他發過一條短信。
他跟舅舅一家徹底斷了聯系。
被忽略多年的親情,一下子湧上心頭,岳樂不禁想,他一直說付鶴鳴不是個東西,其實他自己又何嘗是什麽好玩意。
一樣的自私,一樣的無恥,只不過他是索取的一方,是地位較低的一方,是弱勢的一方,難免容易怨天尤人,抱怨的多了,連自己都覺得委屈,更加顯得付鶴鳴不是個東西。
其實,他倆本質上一樣,從根子上就薄情,跟他那個混蛋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