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一的課程表，已經被公共課和入門專業課排得滿滿當當，每周還有兩個晚上都有課。
比賽又是在課外時間進行，不是大中午，就是晚飯時，見縫插針，緊緊張張。實在打擊大家觀戰的積極性。
可又不能全不顧同學情誼，把為班級而戰的男生們冷落一旁。
女生們便私下裏決定，每個寝室各派一半人口，充作代表前去撐場，剩下的負責打飯占座，後勤打雜。
于是，我便主動請纓，和小喬一起，做了寝室的頭一批代表。
那一場比賽在下午，正好夾在下午最後一節專業課和晚上的公共課之間，兩個班到場圍觀的同學并不多。
細心周到的體委，還準備了一只應急小藥箱。
因為他本人首發上場，就就近把它托付給了早早站在場邊的我。
我抱着藥箱，站在場邊，看他們在場上帶球熱身。
人在這邊半場站着，視線卻總忍不住往那邊半場上飄。
想找的人其實很好認。
他穿的是9號隊服。
高挑的個頭，颀長的身段，很有運動感的長手長腳，拿了球投籃，幾乎是一投一個準。可不知怎的，總好像與隊友們保持着一點距離，若即若離的游離。
我聽見五班的男生，喊着他的名字，問他為什麽明明投籃神準，卻一開始遲遲不肯報名參賽，為什麽一報上名，就非要參加第一場和二班的比賽。
朗同學只是含蓄地笑，一邊随手又投出一個三分，一邊随口答了句什麽。
因為離得遠，我沒有聽清。只瞧見那個脫了手的三分球，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利落入網。
随後是他們班男生們的鼓掌叫好：“漂亮！”“厲害！”
我也差點跟着鼓起掌來。
理智地別過臉之前，還是瞥見他轉過身，遙遙的，朝這邊望了一眼。
與我的餘光擦了個正着。
我想再後知後覺回頭去找，這邊，同班的男生們已經七嘴八舌地回到場邊，比賽說開始就開始了。
比賽不是标準的賽程，只是分了上下場，各二十分鐘。
過程卻是緊湊激烈。
五班的戰術很明确。朗同學是名副其實的神射手，其他人一得手，就把球傳到他手裏，然後就是坐等得分。
他的準頭也實在太好，半場下來，他一個人的得分幾乎就超了我們全班。
他們班女生的尖叫止都止不住，引得隔壁場邊的圍觀群衆，也忍不住直往這邊瞧。
同班的女生也開始議論紛紛，說軍訓的時候和五班挨得也挺近的，怎麽這麽個紮眼的厲害角色，當時就沒人注意到呢。
有站得近的五班女生聽見了，還挺貼心地做了解答。
說就是因為看起來紮眼又厲害，朗同學才被教官單獨挑出去，參加了軍體拳方陣，基本沒留在班裏和大家一起軍訓。
小喬也一早瞧出了端倪，湊過來用胳膊肘捅我：“哎，這個不就是上次跟你坐一起看你流口水的那個帥哥麽？籃球打得挺好啊。”
我：“……”
場下，大家八卦得正歡。
場上，朗同學已經被看穿了形勢的體委們逼入了絕境。
起初還是守在籃下，後來漸漸被趕到了三分線附近，再後來，幹脆只要一拿球，就有兩三個男生對他圍追堵截。
任憑他如何動作迅捷，左突右晃，三次裏有兩次都不能順利脫身。
磕碰就是這個時候發生的。
不知是他掙紮太過，還是男生們防守太狠，總之一個不留神，朗同學就連人帶球被摔在了地上。
手掌着地，擦出一小片傷口。
他們體委出于安全考慮，幹脆直接讓他下場休息。反正比分已經超得夠多了，也該是時候讓功臣歇一歇了。
場邊，已經有隊友擰開了礦泉水瓶，就地幫受傷的朗同學沖洗傷口。
我們班體委于心不安，遠遠的，就擡手朝我這邊一指：“我拿了藥箱，要用麽？”
說完，也不等對方點頭，就喊着我的名字，要我送貨上門：“哎，于晚笛，藥箱。”
那邊，傷員同學剛搖頭說了句“不用了”，下一秒聞聲擡頭，瞧見正抱着藥箱走過去的我，竟然就默默沒了聲響。
一直等我穿過整個半場跑到跟前，才又低聲說了句“謝謝啊”。似乎是說給體委，也像是說給我聽。
他們班的女生早已圍攏過來。
看見我手裏的藥箱，一個個都伸手來接：“給我吧。”“我來吧。”
很熱心照顧傷患的樣子。
弄得我一時也不知是該打開它好，還是把它交出去好。
說起來，也是他們班自己的班務。我一個外人，似乎沒什麽表現餘地。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老老實實把藥箱交出去。
朗同學卻在此時開了口，挺好聽的聲音，不徐不疾的，在我頭頂響起：“他們班的東西，還是讓他們班同學來吧。”
……說的好像我小家子氣的，不舍得把藥箱交給外人似的。
雖然……是有那麽一點。
正主發了話，女生們也不好再堅持。有的看看朗同學，有的看看我，很快紛紛散去。
兩個體委惦記着戰局，此時也已抽身而退，帶着剩下的隊員們重返戰場。原地只留下了我，藥箱，和待處理的傷患朗同學。
隔着二十公分的身高差，我們倆對視了一眼。
然後默契地四下張望，尋找個能放下藥箱處理傷口的地方。
籃球場邊沒有座椅。我便朝籃球架後的場邊空地一指：“我們去那兒吧。”
“嗯。”他攤着一只手掌，點點頭，跟着我繞過小半個球場，來到堆滿大家書包的籃球架後。
腳下有些一瘸一拐的。
我把藥箱擱在地上，打開蓋子，在裏面翻找棉簽和酒精。
他也不嫌棄，背靠着圍網，一屁股坐了下來。受傷的手掌攤開着，支在曲起的膝蓋上，很有耐心地等着。
我不好意思老盯着他的臉，幹脆只低頭看他的手，和手上的傷口。
他的手又長又韌，不算寬厚，卻很有力的感覺。手指微蜷着，指腹和手掌還沾着水漬，掌根的傷口密密地滲了一層血點。
同側的膝蓋上，沾了些塵土，也有一小片擦傷。
我蹲得離他更近了些，用棉簽蘸了酒精，先從手上的傷口開始，小心給他擦拭。
還不忘順口叮囑：“忍一下，可能會有點疼。”
他輕輕笑了一聲，像是答應，又像是對這點小傷的不屑一顧。
我擡眼看他。
他也正在看我。
沾了汗的額發垂下來，遮住了眉梢眼角。眼神裏帶着笑，眉頭卻是微皺的，不知是被夕陽曬的，還是被傷口上的酒精蟄的。
“疼麽？”我問他。
他沖我咧嘴一笑：“還行。”
我也笑了，低頭繼續手上的動作：“再忍一下，一下就好了。”
“嗯。”他點頭，落下的影子在腳邊晃了晃。
兩次見面，畢竟不熟，我也不好意思執子之手，做親密無間狀地細心上藥，只是借着他自己攤開的手掌，一點點給他擦拭。
偶爾擦的疼了，他的指尖也會微微一抖。
我手上的棉簽便跟着停一停。
他無所畏懼地擡一擡手掌。
我便又如他所願的，再下手繼續。
……有一點微妙的默契。
終于擦幹淨傷口，我還想用紗布幫他包紮一下，他卻一下收回了手：“這樣可以了。用那個就太誇張了。”
我想想也是。
于是點點頭，剛拿起的紗布卷，又反手放了回去。
然後是膝蓋上的傷。創面不大，很快就處理好了。
我扣上藥箱的蓋子，拍拍手，站起身：“好了，可以了。”
全程老實待着的朗同學，依舊背靠着圍網坐着，後腦抵在網格上，仰着臉看我：“謝謝啊。”
我抱起藥箱，沖他笑：“不客氣。”
場面十分和諧友好。
直到許久以後，我們倆的關系更和諧友好了的時候，某次聊起那天的事，他才忽然對我說：“其實那點小傷，你把藥箱塞給我，我自己就能處理。”
我想了想，也點點頭：“嗯，我覺得也是。要是換了別人，估計我就這麽幹了。”
他聞言笑了。
我也跟着笑了。
……兩個各懷鬼胎的無聊家夥。
朗同學背着我，直到進了電梯才把我放下來。
我們租的屋子在九層。
一套六十多平的一居室，西南朝向，裝修簡潔，風格溫馨。
看房的時候，中介的小哥就很熱情推薦。
說是這房子也不知道為什麽，很受狗子及其主人們的歡迎。前兩任租客都是養狗之人。
“上一個租客就是我帶看的。”中介小哥一邊介紹房屋情況，一邊還深情回憶，“他是直接牽着狗來的。一只二哈，來了就趴在陽臺上不肯走。它主人就說，那就這一間吧。然後，就租了。”
說完，還給我們指那只二哈趴過的地方。
就在陽臺的窗口下，陽光照得最溫暖的地方。
我看着朗同學笑。
朗同學一本正經地裝沒看見。
然後，又朝陽臺外那一片二哈曾經趴過的地方望了望。半晌，才點了下頭：“嗯，我也覺得還行。”
于是，我們就把這房子租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