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煙火
王循禮是當代橫跨繪畫、裝置、錄像極表演藝術的創作者,絕大數作品都是跨越時空,構建宇宙和思想的橋梁。
他善用□□和煙花作為媒介,用來表達人類的情感和意志,而這場《希望的誕生》,也是通過煙火這種獨特的藝術語言,來激勵被NCP籠罩下的世界,慰籍遭受厄運的人們。
當他們驅車到達內城的幹邑河,河邊漢白玉的護欄外早已站滿了人,他們兩人因為個子高,找了個最佳的角度,站在了外圍。
步卿允喜歡各種形式的表達,歌曲、繪畫、街頭表演、甚至是廣告牌,他可以通過這些東西,來感受不同的情緒,有時候,他跟言暢他們出門,經常被拉着走,言暢一邊拉着他一邊抱怨,“哎呀!卿卿,一下不盯着你,你就又走丢了,那個廣告牌有什麽好看的,比我們去看的球賽還好看嗎?”
想到這兒,他不禁笑了,問洛雲衢,“你怎麽會想到帶我來看煙火?”
“不是你粉絲要求啊,你別多想,”洛雲衢想了想怎麽解釋,能讓這只小呆鶴覺得自己不是花了心思的,“呃…今天在網上随手一翻,就看到有這麽個項目,估計你會喜歡,就約你來看喽。”事實上,他和看電影、滑雪等等比較過,覺得這種藝術形式比較獨特,新穎,而且稀有,所以最終選擇了煙火爆破。
步卿允聽後清亮的眸子一彎,對洛雲衢露出兩個小梨渦。
洛雲衢只看一眼就差點兒挪不開眼睛,直到傳來主辦宣布開始的聲音。
“各位觀衆請注意了,王循禮的《希望的誕生》馬上就要開始了,希望接下來十五分鐘的表演,能陪伴大家度過一個有意義的傍晚。”
步卿允這才把目光重新聚焦在河面上。
此時,幹邑河上到處漂浮着酒桶,它們随着河流蜿蜒出一條即将在沉默中爆發的龍。
主辦方的聲音又響起,“此次表演的兩萬發煙火将從漂浮在河上的一百五十個酒桶發射,因為NCP還在世界繼續蔓延,全世界都籠罩在對未來的不确定性中,這個作品受尼采《悲劇的誕生》的啓發,讓人們認清生命的痛苦,坦然面對,接受它、戰勝它,我們要抱着與自然合一的心态,保持樂觀、鼓起勇氣,擁抱希望,讓生存意志和能量在我們心中流動。
步卿允聽到這,臉色頗為動容,他看了看天空,這會兒晚霞散盡,大地即将迎來黑暗,暮色潼濛間,正期待一場振奮人心的鼓舞。
“這場表演公共分三幕,詩、書法、和一場戲劇。首先,我們推出的是詩,來,聽我指令,放!”
一陣巨大的爆破音後,只見一排橡木色的扇形煙花沖天而起,如同巨大的帷幕在水上拉開,一百五十個橡木酒桶好像一百五十個琴鍵在水上高低起伏的彈奏。
“我們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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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酒桶綻放出一道道彩色煙火柱,像法國自然浪漫主義手法,特別開發的藍色煙花薰衣草,就像尋歡的仙女向自然張開懷抱。
煙火的色彩眼裏,且層次分明,炸裂開後,果真像一束束薰衣草在空中盛放。
主辦方接着诠釋,“接下來進入正題,第一幕是一首詩《将進酒》,這是唐代詩人李白的千古名作,詩的意境為看透人生世事無常,自信不會虛度年華,對未來充滿美好願景,主要表現李白淡漠功名富貴,追求靈魂自由,浪漫灑脫的豪放精神。”
此時随着主辦方一聲令下,從酒桶上爆發出千萬零散的煙火彈,向水面上流蹿,就像打上千百盞長河燈忽明忽滅,如同在泥濘的河流中漂浮着的人生,精神的束縛消失在李白的詩和大自然裏。
場面實在太壯觀了。
步卿允像是看癡了,完全沉浸在這樣一場煙火盛宴裏。
下面是第二幕。
一副書法。
藝術家用煙花來呈現。
這時,王循禮從主辦方的發布臺現身,随後響起他對這一構思的解釋,“小時候我看父親寫草書,不能辨認他在寫什麽,但他的筆畫飛快,那是他宣洩情感和創作的自由,草書的概念性和抽象性,跟西方的抽象藝術在某種程度上是相同的,它超越了文字,具象的信息,展現了藝術和精神的另一個層面。”
“我看風稍微小一點的時候就放,”
“好,現在進入白色狂草!”
随着王循禮的口令,承載着藝術家意志的煙火再次噴薄而出。黑白颠倒的白色狂草,紫焰飛起的狼嚎,鬼泣的爆破聲,表現了千古生命意志。
步卿允這時已經陷入沉思,想這場煙火對人類抗争自然的意義,他心中湧動着一股沖動,想要用音樂去表達。
最後一幕是高潮。
“借用尼采的《悲劇的誕生》,這個标題好像是一出戲,我就把它當成一出瞬間的戲。琥珀色的濃煙歪歪扭扭,粗曠的吐出白色的煙霧,我們正面對人類逆行的一個新階段,從幹邑河發出的信號,連接到每一個個體生命,感受到煙花的鼓舞和與自然和解。”
聽到這兒,步卿允再也抑制不住創作的沖動,他把洛雲衢從人群中拉出來,“快,回宿舍,我想寫首歌!”
“寫什麽?”洛雲衢對他突如其來的創作沖動搞懵了。
“寫首全社會抗争新冠疫情的歌送給大家,”步卿允臉露激動,眸子裏像開了無數朵煙火,“是這場煙火爆破給我帶來的靈感。”
洛雲衢被他情緒感染,看着對方亮晶晶的眸子,對他随時出現的靈感感到不可思議,“就這麽會兒功夫,你就有靈感了?”
“嗯!”步卿允點點頭。
洛雲衢一方面驚異于他豐富的創造力,一方面又想和他在外面多待會兒,皺着眉說,“我一心想帶你在外散散心,你卻說回就回,你知不知道,這樣很掃興啊!”
“好了!好了!我謝謝你不行嗎?”步卿允為了快點兒抓住靈感,只好安慰他,“要不然,我回宿舍給你做好吃的。”
“你說的啊!”洛雲衢聽後肚子裏的饞蟲都快被勾起來了。
“嗯!”步卿允痛快地點點頭。
等回到宿舍,大家都放假出去了,步卿允一回房間就把洛雲衢關在門外,“你先做點兒別的,去飙車也行,給我一個小時的時間。”
“這麽快就能寫出來?”洛雲衢也是懂點兒音樂的,覺得這速度快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快,我在看煙火的時候主旋律已經出來了。”步卿允說着就要關門,他需要進入一個全然忘我的狀态。
“好!你寫!”洛雲衢語調百般無奈,只能怏怏地回自己房間幻想今晚吃什麽。
一個小時候後,步卿允的房門果然打開。
“寫完了?”洛雲衢難得乖乖地在宿舍等他到現在。
“嗯!”步卿允點點頭,笑出一顆潔白的小虎牙,“挺順利的。”
他說完想到答應洛雲衢的事,“你今晚想吃什麽?”
“別慌,”洛雲衢對他的創作超級感興趣,“你能把你寫的曲子哼一遍給我聽聽嗎?是只有曲子吧!”
“是只有曲子,歌詞還沒想出來。”步卿允幹脆利落地回坐到鋼琴前。
随着一串琴音響起,步卿允開始哼唱。
他聲音清澈舒緩,與之前的勁歌大相徑庭,一種淡淡地憂傷瞬間鋪展開來,就像磁鐵一樣把聽曲人的情緒帶入進來。
洛雲衢以前只聽過他勁爆的曲子,歌也唱得極富技巧性,層次豐富而多變,極富渲染力,但這首曲除卻一切技巧性,卻依然深深地觸動到他。可見,步卿允是用生命的內在節奏唱的,他有一種極其敏銳的感受力,只憑想象就能觸碰到別人的心靈。
洛雲衢随着他的哼唱,漸漸看到一些畫面一幀一幀閃過,一張張無助、傍徨、無畏的臉浮現在眼前,他們經歷最初的隔離、病痛、命懸一線,到後來醫護人員奮力搶救,最終轉危為安,他們為重獲新生而喜悅。
當他們低落時,洛雲衢就像沉入荒蕪,那兒殘垣斷壁,沒有一絲色彩,當他們無助、恐懼時,他心裏也難過得如同刀絞,就像站在懸崖邊緣;當他們命懸一線時,他為他們即将面臨的死亡而流淚,當他們生死離別時,他也像被人獨自遺留在人世,當醫護人員摘脫下一層一層防護服,摘下厚厚的口罩,用帶着勒痕的樸素笑臉在電視裏跟家人團聚時,淚水已經模糊了他的眼眶。
“該死!”洛雲衢立刻站起來,轉身對着窗外,努力地控制了一下情緒,才帶着微不可查的泣音開了口,“步卿允,你有毒啊!”
就在洛雲衢站起身的一瞬,步卿允就停止了哼唱,此刻,他也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沒有說話。
“本來是想輕松一下的,”洛雲衢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張紙巾,用紙巾捏了捏鼻子,頗為費解地說,“那些,跟我又有什麽關系,我他媽還被你唱…”
他幹脆轉回來,對上步卿允明亮的瞳孔,突然想徹底與他和解,于是摸出一根煙點上,掏心掏肺地說,“其實,我挺沒心沒肺的,在你唱這首歌之前,我是不會關心這些的,他們是死是活又跟我有什麽關系,都是些平時接觸不到的人。”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煙,“可你音樂一起,有些東西莫名其妙就蹭蹭往外冒,一幀一幀地,跟放電影似的,停都停不下來,我這是第二次控制不住想掉眼淚。”
看着步卿允滿眼的疑惑,他最終還是承認了,“好了!好了!這次是真的掉眼淚了,感動的,上一次也是,知道你聽不見時,和這次差不多,不知道怎麽,就是控制不住,太他媽丢人了!”
看着洛雲衢極力掩飾着情緒,就像瞞着某人準備的禮物被戳穿,既真誠又無措,那一刻,步卿允心裏一片柔軟。
這樣的洛雲衢,還真是誠實得可愛!
桌上的時鐘嘀嗒嘀嗒,已經晚上八點多,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和洛雲衢在一起的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已經這麽晚了。
“你餓嗎?”步卿允突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