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品
“卿允有話要說?”顧功成把癱靠在轉椅的身軀立了起來,顯得頗有興味。
“沒……”步卿允有點躊躇,前世的陰影再度襲來。
他永遠都記得那場選秀,發自內心的音樂被人說成咿呀亂叫,看自己癱坐在輪椅上,評委連同他和他的歌曲一起打包,丢進淘汰席,那時,自己就像被整個世界遺棄,在一個冰冷的角落瑟瑟發抖。
無數次地自問,除了音樂,他還有什麽?現在,別人連他僅有的都否定了,活着就變成一種負擔。
他更自閉了,學會了用冷漠僞裝堅強。
面對顧功成的詢問,首先想到的是逃避,但此刻洛雲衢眼中的光芒無形中給了他很大的力量,其實,他只想得到別人的認可啊,為什麽不能再試一試呢?
下定決心後,他緊了緊拳,“我是想說,但凡做音樂的人,對旋律是有一定标準的,你的音樂一出,就知道這首曲子是不是在迎合市場,因為很簡單,他是在套旋律。”
一直穩坐上位的徐亞東,此時臉上的平靜被打破,露出一絲不屑,“那麽試問一下,什麽樣的音樂不需要迎合市場,還能出成績?”
徐亞東是音樂圈資深創作人,他的作品叫好又叫座,很少有人敢質疑,今天居然被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找茬,心裏實在很不爽。
楊迪已經想發作,愣給是被徐亞東攔住,他想聽對方到底有幾斤幾兩,敢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詞。
步卿允感到明顯的壓力,他作的那些曲子從來沒給人聽過,實在沒把握證明什麽,說話的底氣也顯得不足,“我也不知道市場需要什麽樣的音樂,只是單純地覺得時代變了,我們應該嘗試用不同的音樂去帶領市場,而不是固步自封,停留在原處。”
“原來你連市場需要什麽樣的音樂都不知道,就在這大放厥詞,”楊迪逮到機會輕蔑地看着步卿允,音調刺耳得像用尖銳的指甲刮破玻璃,“你知不知道,徐總今天好不容易抽出一點時間來幫你們制作專輯,不是來聽你這毛頭小子質疑的!”
會議室氣氛一下凝固,顧功成無奈地用手支着額頭,其它隊員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駁,步卿允沉默不語,他并非質疑,而是表達一些自己的看法,但好像惹怒了對方,這并非他本意。
可有人并不想放過他。
“有本事你拿作品出來說話,沒有作品,你卻在這兒質疑,我很懷疑你是否居心叵測。”楊迪說得咄咄逼人,句句殺招。
顧功成見有點兒過了,趕忙打圓場,“楊助理,嚴重了,他也只是個孩子,只是表達些個人的看法,哪有那麽深的城府。”
Advertisement
徐亞東臉色卻仍然凝着。
“哦,我想起來了,這孩子叫步卿允是吧,最近網上沸沸揚揚傳他假唱,”楊迪像是逮到什麽把柄,更加咄咄逼人,“說風格與其他隊員格格不入,借假唱出位吧!”
步卿允聽後,一陣熱湧上頭,耳朵內突然一陣轟鳴,整個人像魔怔了一般,抽去了心魂,只剩一具殘破軀體,虛軟無力。
言暢、淩霄他們感覺到他神色不對,紛紛投來關心的目光,但老板在開會,他們只能對這個仗勢欺人的狗腿一忍再忍。
“過分了吧,楊助理!”一聲冷叱突然殺出,把楊迪的刺耳聲擊落,洛雲衢平時溫柔的眉眼忽然變得冷肅,接着在大家的愣怔下,他語氣又轉而變得柔和,但任誰都能感覺到,周圍氣溫像驟降了三度,“說話可是要講證據的,如果這話被有心人聽到,從而對公司造成損失,楊助理,你能負得了這個責嗎?”
也許是他氣場過于強大或是別的原因,楊迪張了張嘴,竟沒再繼續刁難。
會議室瞬間安靜。
“小楊,別太過分!”徐亞東見氣氛過于僵硬,這才緩下臉色,語氣裏帶着那麽一點斥責,待楊迪氣沖沖坐下後,這才開始打圓場,“我的這位助理性子急,眼裏容不得半點兒沙子,你們不要怪他。那位小兄弟有就是有,沒有我們也不冤枉他,如果音樂是那麽好創作的,你們顧總也不會請我到這兒來。”
顧功成見話說到這份上,步卿允雖然有想法,但拿不出作品來證明,也是沒有說服力的。
“好了,談了這麽久,也該有定論了,”顧功成撤回投影儀,準備結束會議,“如果沒意見的話,這首專輯的主打歌就這麽定了。”
“等等!”他正準備起身時,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他。
步卿允神色掙紮,此刻,沒有人比他更想證明自己,哪怕得不到認可,但努力過,就不會遺憾;再說,不知怎麽,有個人在你最無助時挺身而出,給了他莫大的力量,他豈能再做爛泥,即使僅僅為了自己,也該破釜沉舟試一試。
最後到底拿出一部黑色手機,鼓足了勇氣,“顧總,我有作品,我有作品的!”
言暢他們都很意外,只有洛雲衢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
徐亞東表情先是詫異,随後不屑地勾了勾唇角。
楊迪更是嗤之以鼻,要是真有自信的作品,早就該拿出來了,臨到最後才說,只能證明他最後想搏一搏,挽回點兒顏面。
“那就放出來,大家聽聽!”顧功成也抿緊唇線,坐了回去。
随着幾聲清悅的琴音後,旋律鋪展開來。那音樂起先像潮汐,一浪一浪向海岸湧來,最後退潮;像鬥牛,引誘、拉鋸、周旋、沖撞,最後擄獲;又像賽車,發動、加速、震顫、狂飙,終究熄火。
曲子進行到一半,大家的神态都各自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一千個人聽,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即使不動懂創作的人也會被其間蓬勃的生命節奏打動,這是一首将情緒融合進音樂的曲子,你就是音樂本身。
言暢他們情不自禁地用頭打着拍子,洛雲衢又想起飙車時的暢快,顧功成和楊迪搖着手左右打着拍子,就像兩只忘記開關的招財貓。
徐亞東則從開始的不為所動,漸漸變得比別人更難以抑制,一種久違的悸動重新破土而出,蓬勃地生長着。
生命力!
難以自制的生命力!
很難解釋清楚,就像毫無心力的老人萌生出海遠洋、久困輪椅的瘸子乘坐滑翔傘、十裏戈壁生長出胡楊林。
讓人悸動!讓人燃燒!
曲子結束後,徐亞東用難以置信取代了眼裏的不屑“這是你作的曲子?”
“是!”步卿允眸子清澈明亮。
徐亞東沉默了,這曲子超越了傳統的作曲結構,将很多元素糅合在一起,他的表達是無序的,但卻極其吻合生命的內在節拍。
一種內在的韻律!
一種放肆地宣洩!
這就是創作!
楊迪見徐亞東異常地舉動,睜大了眼睛。
徐亞東任何時候都是平靜的、儒雅的,他很少激動,像現在這樣手指輕輕顫抖的情況絕無僅有。
這只說明一種情況,剛才那首曲子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創作,徐亞東曾經對他說過,他失去了最初的東西,那個很珍貴,比起後來擁有的任何物質都珍貴。
楊迪不可思議地看着步卿允,這個清隽的少年身上有這個東西!想通透後,他身上的那件鐵墊肩立刻像洩了氣的皮球,找不到原來的形狀,幹癟了下來。
“你還有其他作品嗎?”徐亞東抑制住顫抖的手,目光顯得有些不平靜。
“有!”步卿允打開文件夾,按時間的倒序把他以前作的曲子放出來。
這次,徐亞東幹脆把眼睛閉上,整個人都沉浸進去。
幾首曲子過後,徐亞東睜開眼睛,看着步卿允時,眼中閃爍着極其興奮的光彩,“你的音樂夠勁兒,它很真誠,來自這兒……”他說着指了指心窩。
說完,他滿足地站起身,徑自走出了會議室。
“哎!徐總,”楊迪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步卿允,狼狽地跟了上去,“他們的專輯我們還做嗎?”
徐亞東轉過身,瞪了他一眼,轉而看着步卿允,眼裏充滿了希冀,“現在已經很難找到這麽真誠的音樂了,我希望能在生活中聽到它,小夥子,我們以後會有合作的!”
楊迪感覺到一道道不算友善的目光,匆匆收拾好桌上的材料,屁滾尿流地去追徐亞東,因為慌亂,邁步時差點兒被桌子腿兒扳倒,來了個狗吃屎!
待會議室沒有外人後,顧功成嘴角忍不住上揚,像發現寶藏一樣看着步卿允,“卿允,你的曲子很有感染力啊,它叫什麽名字?”
“《忤逆》!”步卿允沒想到會獲得徐亞東的肯定,現在的心情就像躲過暴雨的蜻蜓,在帶着濕氣的空氣裏抖動着翅膀。
他說完後,視線不知怎麽掃過洛雲衢,感覺心裏有一股暖流暗自湧動,慢慢地、暖暖地、讓他不再寒冷,當洛雲衢感覺到他視線看回來時,他又趕緊把目光移開。
見鬼,他躲什麽?
“《忤逆》……”顧功成品味了一下,立馬拍手叫絕,“很有想法的一首曲子,我們新專輯的主打曲目就用它!”
顧功成早年也是作男團的,只不過他那個時代機遇不好,始終火不起來,最後一咬牙,自己開了經紀公司,立志一定要做一個成功的男團。
步卿允的音樂有種穿透人心的力量,他非常看好這個少年,想想當初真的很慶幸沒将他除名,否則,這麽難得的人才到哪兒找去。
“顧總,那個徐亞東怎麽辦?我們還要他們幫我們制作專輯嗎?”言暢腦回路總是很清奇。
“放心吧,”顧功成擺擺手,“那個老狐貍跑不了,合約還在呢,你沒見他走的時候樂得合不攏嘴。”
“那他還跑那麽快?”淩霄整個人懵懵地。
“呆子!他那是扇了自己的嘴巴子沒臉再呆待了!“言暢拿顧功成的文件夾敲了敲他的腦門。
“噢……”淩霄更傻了。
奚裏裏鄭重其事地向淩霄解釋,“他是搬着石頭砸自己的腳。”
沈柯最後說了一句最痛快的話,“看那個楊迪,走得時候連滾帶爬,把徐亞東的臉丢盡了,徐亞東出去後肯定收拾他!”
“收拾的好,這種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狗腿子揍一頓都是輕的,要我就潑他一身狗屎!”言暢剛才憋了一肚子氣,仗着嘴皮子利索,一次發洩個夠。
“好了,你們也別閑着,自己的專輯都用點兒心,”顧功成打斷了他們,欣慰地看着步卿允,“對了,卿允,《忤逆》這首曲子有歌詞嗎?”
步卿允搖搖頭,“暫時沒有!不過,既然是團專,主打歌的歌詞大家可以一起寫。”
顧功成挺滿意這個想法,“就這麽定了。”
到此為止,專輯的理念呼之欲出,《忤逆》為主打的概念與當下年輕人叛逆不羁、追求自我的觀念不謀而合。
會議解散後,言暢一下摟着步卿允的脖子,“卿卿,你太棒了!什麽時候作的曲子,沒有太好,只有最好,我太想忤逆我媽了!”
“卿允,做得不錯啊兄弟,以後我們的作品将會以幾何倍數遞增,甩“GOT男孩”一條街。”淩霄得意得差點兒沒手舞足蹈。
“不錯不錯,少年強則國強!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偶像!”奚裏裏也豎起了大拇指。
沈柯在白板上寫了一個大寫的“GOT男孩”,比劃了個□□,“啪!啪!啪!”朝他們射了幾槍。
只有洛雲衢沒參與其中,只是在看步卿允的時候,眼神越發深沉,甚至透着一絲不易察的溫柔。
與顧功成把他當成值錢的寶藏不同,在他眼裏,步卿允是珍貴的。
無價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