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随李月英身後進屋, 瞧見坐在鋪上背靠牆、面色憔悴的何天旺時,莫輕輕才明白發生什麽。
“你叔往日從未出過長洛縣,更別提乘船, 沒想到頭一次就給折騰成這樣。”
“你……別說了,讓孩子聽了笑話。”
絲毫不聞素日中氣十足的嗓音, 何天旺說起話來有氣無力,擺擺手擠出一絲笑, “沒事,叔歇會兒就好了。”
本就悶暗的屋子裏, 又瞧見何天旺這般,莫輕輕也頓時跟着有些不适,她強忍着問起:“嬸嬸,我昨夜交給您的東西呢?”
“東……哦, 在這。”
回想須臾, 李月英立即翻出塞在随行包袱最裏邊的小布包,“你讓好生帶着,我就沒敢落下。”
布包揭開, 便見裏頭裹了一只小巧瓷白藥罐, 還有粒粒糖塊。
揭開藥罐, 伴着一陣清涼香漫出,莫輕輕交給李月英,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和內關穴處, “嬸嬸, 這是薄荷膏,抹着清涼, 對暈船效果不錯, 您試着幫何叔抹在這兩個位置。”
應聲“好”, 李月英二話不說照做,忙替何天旺給抹上。
“怎麽樣?”
“挺清涼的,好像是舒服點。”
看何天旺略略舒展的眉頭,莫輕輕安心一笑,又另摸兩顆糖遞去,“這是黑豆姜糖,含食也有助緩解暈船,叔嬸都各自含一粒吧。”
“還有這門,若無特別需求,可先敞開會兒,通通風。裏頭太悶,待久了是難受。”
莫輕輕将所知道的都盡量一點點用上。
早不知從何時開始,李月英就對這小丫頭說的話深信不疑,如今又見她事事備得妥帖,就連可能暈船都提前想好,便更覺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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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卻又生出幾許心疼和愧疚。
雙親離世已有八年之久,一個人獨自長大,不知不覺,這孩子竟變得比他們這些大人還成熟,做事也更穩妥周全。這其中,定吃了不少他們都不為所知的苦頭吧。
想到這,李月英起身,輕拍了拍姑娘的手背,安撫道:“別擔心,你叔還有我照看,不會有事。你也把自己顧好,先回去歇着吧。”
莫輕輕乖乖應好,可饒是如此,依舊又燒了壺熱水,叮囑夫婦二人喝兩口,見何天旺确實好了許多,才放心離開。
只是她并未回自己屋子,而是去到甲板上。
正值五月,天氣轉得炎熱,白日裏曬得汗流浃背,夜裏也照樣暖風襲襲。
可海上就不一樣了。
坐在甲板的木箱上,海風迎面吹來,夾着淡淡的腥鹹味,落在身上,卻涼涼爽爽,分外舒适。
吳小山将嘴裏的姜糖撥到一邊腮幫子裏,湊到莫輕輕跟前。海風吹起姑娘寬大的衣袖,不甚打在他臉上,粗糙的麻布衣裳有些硌人,他仰起小臉看身旁姐姐,好奇問:“莫姐姐,你今日怎麽穿起舊衣裳了?”
他記得,自從食肆開張,生意特別好,姐姐也有錢,衣裳比以前好看得多。怎麽今日,突然又換成了往日的樣子。
莫輕輕聞言淺笑,揉了把他的小腦袋。
“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謹慎低調些好,免得給自己惹麻煩。”
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吳小山旋即又高興地看向漆黑海面。
“莫姐姐,我們是不是明日就到臨安了?”
“哪有這麽快,章管事的不是說了嗎,得花上三日呢。”
“好久啊。”
莫輕輕擡頭看看星空,也跟着感嘆:“是啊,好久,要是坐飛機就好了。”
“飛機是什麽?”
“是……我夢裏的東西。”
想了想,莫輕輕拍拍身旁的位子,示意他坐上來,“小山,我給你講講我夢裏的故事吧,不過你得答應,絕不能和別人說。”
畢竟是山裏混的孩子,吳小山身手敏捷,小手一撐,小腿兒一蹬,輕松就躍上了木箱,睜着亮晶晶的眸子問:“為什麽夢裏的不能跟人說?”
“因為……因為太好玩兒了呀,我怕人家聽了,也得拉着我給他講,那我的生意怎麽辦?”
她說得煞有其事,吳小山更是聽得信以為真,當即小臉一擺,抓着她的手,勾起手指。
“好!我一定不跟人講,講了我就是小狗。”
“一言為定!我跟你說,我的夢啊可有趣……”
二十二年的人生不算長,可恍然這麽說起,竟發覺有許多事可以講。或是不能對別人說起,過去一年裏只能時常獨自回憶,日子久了,那些事反倒變得越發清晰,她說起來滔滔不絕,沒有猶豫。
海上漂浮三日,她便給吳小山講了三日,前世那段光陰,漸漸也化成了一段奇幻故事。也不知吳小山聽進去多少又記得多少,總之她痛快許多。
章管事說得絲毫不差,第三日的午食後,船終于抵岸。
她本意是先找個客棧安頓下,再去尋何福,這樣更穩妥。但見夫婦二人始終舒展不開的眉頭,這番話還是咽了回去。
理智固然好,可父母思兒的憂愁,也不能輕慢。
一番酌商,幾人進了城後,還是直奔何福在臨安府裏的住址。住址是二墩子所給,莫輕輕親自要的,故而寫得很清楚,入城後該如何走,拐幾條街繞幾個彎兒,門頭上有什麽都一一不曾落下,堪稱古代的導航。
因這張住址,分明是初次到臨安的幾人,沒花半個時辰,便尋到了目的地。
地方是間小矮院,就如北區在長洛縣那樣,這間小院在臨安府也同樣突兀,不算破敗,卻撇不下清寒二字。
嚴武叩幾聲門。
不多會兒,裏頭傳來問話聲,緊接着一個略黝黑的年輕面龐出現在衆人眼前。
“你們找誰?”
嚴武:“何福可在?”
“何福?”年輕男子打量幾人,警惕問,“你們找他什麽事?”
那便是認識了?
莫輕輕上前兩步,沖那人微微福身,“這位大哥,我們是他家人。這是爹娘,我是他妹妹,我們特意上京來探望他的。”
縱使粗布麻衣,可仍遮不了姑娘俏麗的容貌,尤其笑時,水靈靈的眸子像是會說話一樣,格外動人。舉止還這般謙謙溫和……從未和這樣好看的姑娘近距離說過話,男子不由看得一愣,直到嚴武擡劍柄敲了敲門,他才恍地回神,趕緊退後一步。
“在,就、就在屋裏呢。”男子立即将人往裏頭領,邊走還不忘邊朝裏喊一聲,“阿福,你爹娘來看你了。”
結果話音才落,就聽得屋裏一聲哐當響。衆人急忙沖進去,只見何福正扶着床鋪艱難爬起,擡頭看見來人,眼眶子頓地微紅。
“爹娘,你們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