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青衣把石青雲紋袍拿過來,看見自家小少爺換了個抱着人的姿勢,臉上的吃驚都沒收住。
郁知夜早就聽見青衣靠近的動靜,不過一直等到他出聲才松開了手。
郁知夜接過外袍,将它遞給裴今新:“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這件就當是賠你的。”
“不介意!”裴今新很快說道,那衣服幾乎還是簇新的,一看衣料也比自己那件裂開的要好得多。
裴今新脫下自己那件破爛衫,露出裏面單衣更多的補丁和破洞,但當他拿着郁知夜的衣服準備往上套時,他動作停了一下。
“真的給我嗎?”裴今新有點兒不太确定,郁知夜的衣服比他的那件質量好太多了,光滑,柔軟,是他從來沒有擁有過的、要頂着別人的目光才能在成衣店裏多摸幾下的那種衣裳。
郁知夜點點頭,少了一個人的體溫,懷裏驟然有點冷,他披的也不是鬥篷,連攏都沒法攏。
無論是人還是體溫,要走的總是就是留不住的。
郁知夜伸出手幫他将那外衣套上。
到郁知夜腿腹的長袍披到裴今新身上則到腳踝,卻也算個恰好合穿。
裴今新帶着點驚喜的笑意攏着衣襟,感覺身子不一會兒就暖和起來了。
他暗自對衣物上的一切都驚奇着,摸一摸又碰一碰,愛不釋手地摩挲着,連紋路都覺得是那樣精致。
“我待會兒帶你下山吃飯。”郁知夜略微整理了一下剛才弄亂的衣冠。
“真的嗎?”裴今新滿臉激動,看向郁知夜的眼神從“對方是個奇怪的人”一下子變成了“對方是個好看的大善人”,順嘴就說,“我能……”
裴今新剛想問能不能帶上家裏人,可剛開了口就頗覺不合情理,而且也不太方便,所以問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只是繼續用眼睛訴說着興奮。
“嗯,”郁知夜沒追究他未竟之意,只是點點頭給他肯定的答複,又問青衣,“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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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嶺牽着他們的三匹馬走過來。
“會騎馬嗎?”郁知夜問。
裴今新還沒從天上砸餡餅的驚喜中回過神來,臉上挂着笑地坦誠道:“不會!”
郁知夜看了他一眼,不會就不會,聽起來語氣還挺欣喜?
他牽過自己的馬。
青衣也走過來牽回自己的心愛小馬:“小少爺,需要我或者青衣帶着這位公子嗎?”
青衣和赤嶺大多是時候都是個盡職盡責的護衛,他們沒見過郁知夜騎馬帶過人,主動便問道。
郁知夜偏了偏餘光,眼神輕掃過青衣,又把目光放在裴今新身上:“你選。”
裴今新的眼神認真地三個人都和三匹馬中都停留了一下。
青衣沖他眨眨眼笑,赤嶺的看起來最正常且溫和,雖然郁知夜的眉眼看起來最冷淡,但是……
“我可以讓這匹馬帶着我一起跑嗎?”裴今新語氣裏帶上了點小心翼翼,他還真的挺喜歡郁知夜手上牽着的那匹棗紅色的馬的。
郁知夜以為裴今新挑的是馬,有些冷淡地應了一句:“行。”
青衣看了看郁知夜,又看了看赤嶺,彎了腰問裴今新:“你按什麽挑的,長相嗎?”
裴今新微睜了眼睛,耳尖兒透了點紅,違心道:“不是。”
“嘿!”青衣不信。
“別故意逗他。”郁知夜向青衣投了個警告的眼神。
“你家在哪?”郁知夜問裴今新。
裴今新好奇地打量着郁知夜的馬,回答道:“源溪村五裏街。”
好看的人連他的馬也好看。
紅棗色的皮毛,健壯勻稱的四肢,長鬃披散下來,光滑而柔亮。
馬脖子上還拿細黑繩系了個銀鈴铛,随着它輕輕擺頭時便發出清脆明亮的響聲。
馬的眼睛很大,眼睫毛也很長,裴今新悄悄沖着它眨了眨眼睛,那匹馬看着他,并沒有什麽反應。
裴今新又沖它做了個鬼臉。
郁知夜先上了馬,微彎下腰向裴今新伸手。
有錢人家小少爺郁知夜年紀輕輕,手指修長如竹,白皙光潔,無一點傷痕。
裴今新盯着人家的手看了兩秒,第一秒覺得好看,第二秒又覺得有些羨慕。
他的手……
他悄悄把手在裏面那件單衣上擦了擦,才放到郁知夜手上。
郁知夜的目光也在裴今新的手上頓了一頓。
當年裴今新做樂師時對手是呵着護着,從來都是玉石般無暇的一雙手,如今卻不知經歷了些什麽,明明還是個小孩兒都沒多少嫩肉附在手掌上,骨肉消瘦,指間手背都帶着些細小的幹裂和傷痕。
指甲茬貼着肉長,像是牙啃過、沒打磨,如一口的小利齒長在了指尖,還長了些倒刺。
郁知夜沒問,單手拉着他往上一提,輕輕松松把裴今新提到了馬背上自己的身前。
“牽着點缰繩。”郁知夜用一只手牽着他的手放到缰繩上。
牽起來的時候,郁知夜才發覺好像也沒有預料中的粗糙,甚至鬼迷心竅地以為和當年牽着的裴樂師的手是一樣的觸感。
赤嶺把馬鞭遞給郁知夜,他才從微怔中回過神來。
郁知夜和裴今新幾乎挨在一起,裴今新還在動,調整着姿勢。
“坐穩了嗎?”郁知夜接過馬鞭後也握着鞭子抓起缰繩,不動聲色地雙手把人圈在懷裏。
他見裴今新帶着點興奮地點點頭後又問:“往哪走?”
裴今新伸手指了個方向。
“你來指路。”郁知夜說,接着用腿輕夾馬腹,馬便跑了起來。
很快,青衣、赤嶺也上了馬,跟在郁知夜身後。
郁知夜比裴今新高大半個頭,依舊沒有多高大,只是一個稍微比裴今新成熟一點的“小孩兒”。
所以郁知夜的馬比起成年人所騎的馬還是要矮小一些,可它跑起來之後又穩又快。
而裴今新是第一次騎馬,一遇到颠簸就忍不住微微有些緊張。
不過郁知夜禦馬很穩,才過一會兒,裴今新的緊張便被新奇取代。
風景還是一樣的風景,所處的高度不同,給人帶來的感受就不同了。
三匹馬奔跑在樹林裏,嘟嚕嘟嚕,馬蹄聲和輕輕揚起的馬鞭聲此起彼伏,葉尖上不時閃爍着星星點點的銀光。
風撲在臉上,呼嘯着卷過耳畔,裴今新有種迎着風往下坡路跑的快感,涼爽,涼爽,有點涼,又很爽。
歷過漫長的冬天,樹林正漸漸恢複着生氣,樹梢長出新芽,放眼望去也皆是各色青綠。
裴今新略微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一心一意地欣賞着風景。
“咕……”裴今新的肚子又響了一聲。
像車轱辘滾過一地碎石。
“這麽餓嗎?”郁知夜一下便聽清裴今新肚子發出的動靜。
裴今新略微有點不好意思,強撐道:“和你打架打餓的。”
“哦,”郁知夜拖長聲,勾着嘴角反問,“看來還是我的錯?”
“不是,”裴今新撇了撇嘴,“是我的肚子太嬌氣了。”
不就餓一陣子嗎,居然還提出抗議!
其實,裴今新肚子會響并不出奇。
這兩天他下腹的東西也就昨天在山上找到的一點兒野菜和今早那一口餅,還沒吃完就被郁知夜弄碎了。
他那樣說是因為郁知夜丢了他的餅,他還有點兒生氣,但是現在對方帶着自己騎馬要帶自己去吃好吃的,這氣又生不起來了。
裴今新很後悔,要是不跟他打架,那一點餅渣他也是要撿起來吃的。
不對,要不是對方突然出現,他的餅都不會碎!
“你早上幹嘛要丢掉我的餅啊?”裴今新語氣裏還有一點點、很小的一點點的不滿,“我第一次吃那麽好吃的糕點呢……”
後面那句話裴今新說得很低,仿佛本來就沒想要讓對方聽清一樣。
提起來,郁知夜也是無語:“那餅我昨天就看見了,到今早估計都馊了吧,你吃的時候沒發覺嗎?”
“沒有。”裴今新很快便回答道,“我吃了都沒有肚子疼,現在只是餓了。”
回答得還挺言辭鑿鑿。
郁知夜信他真覺得那酥餅沒壞,但不信那餅真沒壞。
雖仍處于春寒料峭之際,但熱泉附近溫度稍暖,那餅放了一天一夜,肯定是要變質了的,況且還有蟲蟻爬過。
“總之定是不能再吃的了。”郁知夜挑着眉笑了一聲,見裴今新有點兒生氣又無可奈何的神情,笑聲裏一點的冷然都化成了帶着點孩子氣的得意。
近源溪村有一片竹林。
竹木高大,林葉茂密,将整個村子都隐藏了起來。
而源溪村以源溪得名,源溪從高山流下,穿過整個村子的中軸線,從遠處看,整個村子的建築都以源溪作對稱。
裴今新指着路,快到村口卻犯了難:“我們要去哪兒吃東西?”
郁知夜仍是說:“随你。”
裴今新想了半天,最後問:“能去買酥餅嗎?”
“哪裏有?”郁知夜問。
“……我也不知道,”裴今新不是得寸進尺的人,連提要求都有點兒怕被拒絕,“能去找找嗎?”
找是能找,可找着了也不能當午飯吃啊。
更何況郁知夜根本就不是會為了找一塊酥餅會滿城跑的人。
郁知夜提聲問青衣赤嶺知不知道附近的好飯館。
“村北芮陽樓聽說出品不錯。”青衣迅速回答。
“帶路。”郁知夜說。
青衣便策馬到了前頭。
“那裏會有酥餅嗎?”裴今新轉過頭問他,眼睛只能看到對方脖子,說話都是貼着對方領口說的。
“你住源溪的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郁知夜沒去過源溪,更不知道源溪的芮陽樓裏面賣的是什麽東西。
“我住那兒又不代表村裏的店我都能知道。”裴今新覺得郁知夜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有點兒氣人,對他的感覺在善良和煩人之間徘徊着。
“那那店估計沒有酥餅賣。”郁知夜故意說。
裴今新哼一聲,轉回頭去看着飛速而過的街景:“你根本就不知道有沒有。”
青衣帶他們從村莊外沿走,很快便到了飯店。
那是在村子外沿的一座別莊,牌匾上書“芮陽樓”三字,灰牆素瓦,紅門敞着,看上去平平無奇。
不是今天進來,裴今新都不知道這原來是家飯店。
他們騎着馬進去,進了門才有人上前招呼。
幾個小厮把馬牽到牽到後院,另外兩位女郎提着竹籃引路。
前院一條長長的青磚石道,過一道小木橋,橋邊小池塘瀑布潺潺,大紅、白金的胖錦鯉跟着黑色的鲫魚一同游着。
院外的竹林高,遮得裏面陽光三三兩兩,斑駁錯落。
裏面種了梅樹、杏樹,亦有栽竹作欄,風吹影動,珊珊可愛。
進去後,光線略有減弱。
數個大窗框落大片陽光,溫度融在室內。
帶了點歲月痕跡的灰牆舊而不髒,挂着各色臘肉、幹苞米、辣椒串。
木地板,矮竹椅,石磚砌成的火塘堆着厚灰,像尋常人家有的模樣,給人以親切溫馨之感。
旁邊有絲竹、茶藝助興,飯菜香蓋過茶香,又時時飄來樓外鮮花綠植的幽淡香氣。
女郎溫聲問了他們意思,将他們引至飯桌,添好柴火。
周全的服務,煞費苦心的布置,裴今新還沒知道價格都大概能猜到這家店收費不菲。
還真是蹭了頓好的呢,裴今新坐到小竹椅上之後都有些不自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晚上都很希望自己會肚子餓,那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吃各種零食,配着牛奶吃全麥餅幹或者麥片……
但每天晚餐都吃的挺飽的來着
(還一件事就是,不湊3999了哈,湊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