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0
太陽升起的方向送來了清風。就這樣,沒有施加多大的力度,輕輕劃過,像是雪花融化,若有若無的清涼。還擾起了發梢翩翩起舞,撓在臉上癢癢的,很舒服。
海浪翻騰着,像一群相互追逐的小孩,浪聲就是清脆的、風鈴般的歡聲笑語。與此處的默默無聲截然不同。
白花花的浪,會使冥愛想起炎熱的夏季,媽媽很喜歡很喜歡穿的碎花裙子。媽媽有一條很漂亮的項鏈,湖水般剔透的藍色,看上去特有靈氣。媽媽精心打扮過後就會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掂起它然後小心翼翼地戴上,轉身莞爾牽起冥愛的小手,走在大街上是自信滿滿的。這時的風就會很皮,揚起媽媽的裙擺,一下又一下不停歇不知厭倦地,勾勒出柔和的弧度,讓小冥愛看得出了神。
“做一個美麗的女人”的念頭從小就在她心裏紮了根,“像媽媽那樣”,穿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把自己打扮成……
文東熙把剛脫下的外套給冥愛披上,打斷了她,使她不得不思考起自己為什麽“跟一個男人在夜晚的時候來沙灘慶祝生日”的問題了。她鑽起牛角尖來就越發弄不通,她不自覺地把注意力轉移到蛋糕盒上,臉上雖然沒多少的表情,但文東熙可以大概确定她心裏想的。他狡猾一笑,等待她的那句:“幹嘛?”
“幹嘛?”她眼神迷離,說話的語氣也如同表情一樣平淡。
“沒什麽。”他故作可惜地嘆氣:“聽說吃巧克力的人會多笑笑,你巧克力沒少吃,可表情沒多大變化。”
“我不喜歡巧克力的味道,太膩了。”她說道。
海浪漫上來,又退了回去。
“你的味蕾和你的想法一樣,太單純了。”文東熙緩慢解開盒子上的布帶,“但是很快就是我的生日了,一切我說了算……例如……我們今天要吃的就是黑森林蛋糕。”
他半眯眼睛,凝視女生臉上那個微抿的月牙——只有瞬間才能夠捕捉到的莞爾。
“你就那麽喜歡吃甜的東西麽?”她身子側傾,烏黑長發如瀑布瀉下,擡眸,恰好迎上他那張又笑開了的笑臉。她有些懼怕,因為幾乎每天都可以看見他在笑:得意的、開朗的、淺淺的……莫名其妙的?她不明白世界上到底存在多少事物是值得他去揚起這個嘴角,去鑲嵌這個微妙的弧線。
總而言之,這個人,不可思議。
“嗯,是吧……還認得出旺財嗎?”他指了指蛋糕上的圖案。不等對方回答,他就望向大海,呼吸空氣中帶有蛋糕縷縷甜甜味道的氣息,享受海風吹拂,“冥愛,好久沒聽你唱過歌了。今天就來一曲吧,怎樣?”
冥愛不做聲地整理着被撥亂的額發,眼神渙散,似乎回憶站在門檻的另一邊,已經在輕敲了。
不一會兒,就傳來了久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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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海哭的聲音,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
悲泣到天明,寫封信給我,就當最後約定。
說你在離開我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兩滴透明的眼淚,擁有一樣的顏色,一樣的形狀,一樣的化學成分。唯一不同的,只是分別産自左右眼而已。
在淚腺得到充分刺激後,它們便奪眶而出。
距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命運變成了兩條平行線,最後不能夠相交。久而久之,失去聯系。
“好,唱得很棒!”他自顧自地拍起手掌,在這個寂靜的空間聽起來有些異常,“冥愛生日的時候會想收到什麽樣的禮物?”
“唔?”她的脊背往後頓了頓,“怎麽會問呢?”
“因為我想知道。”
“日子過得平坦些就好了。”
“吓?”
冥愛把音調提高一度:“我說,世界太平就好了,別給我惹什麽第三次世界大仗之類的!”
“你是在逗我玩吧?”他忍不住咧開了嘴。
冥愛瞪了他一眼,将下颌擱在膝蓋上,環抱雙腿,語氣保持一貫的冷淡:“閉嘴。”沉默了許久,她再次幽幽開口:
“好想他們回來,爸爸,媽媽……那些我愛的人。即使一生平凡也無所謂,在一起就好了。”
“小時侯,在電視上看見一見到人就歡喜搖着尾巴讨人喜歡的小狗感覺很可愛,所以就會特別想要得到一只毛茸茸的金毛犬。可是媽媽是很害怕小狗的,我不懂,也沒敢和她說,就偷偷跑去告訴爸爸了。結果我10歲生日的那天,爸爸抱回了一只小花貓。
後來上初中,很喜歡看瓊瑤寫的小說,看得哭天搶地的。有時甚至會妄想成為書裏面的女主角:狠心的父親把我和母親趕出家門,迫于生計,我瞞着母親到舞廳賣唱,不料一炮而紅……在這過程中,我遇見了我人生中的那個男孩,我們相互愛慕,許下天長地久的諾言。我們幾經波折,甚至是生離死別最後才走到一起。從此,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誰會料到,這個幼稚的願望竟會在高中的時候,姍姍來遲。它像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老了,不中用了,帶給我的,只會是麻煩。那我還敢向上帝要求那麽多嗎?”她仰起臉來,像在質問蒼天:“我還敢要那麽多嗎?我知道,得到我想要的同時我會失去更多,這就是代價。我很窮,負擔不起。”收尾的時候中氣不足,氣勢像翻騰的浪,一下子壓了下去。她收斂起所有目光,安靜地看着地上的沙,如同犯了錯的孩子,融化了蜜糖的安靜。
文東熙抿緊了嘴唇,組織過好幾遍的話語已經徘徊在喉嚨裏猶猶豫豫滑不出來,最後還是選擇了比較歡快的問句,有種豁出去的感覺:“你,有喜歡的人了嗎?”右手撐地,微微靠近了些,似乎一不留神答案就會被風吹走了。
不是“有”,也不會是“沒有”,對于亓官冥愛這種EQ過高的人來而言,回答往往是具有命令式口吻的強制性語句,就比如:
“閉嘴。”連感嘆號也沒有,未免太冷漠了吧?
他傻笑着注視她,好象這個答案可以讓人松一口氣,心滿意足。舉起手來将女生再度被撥亂的發絲攏到耳後,順勢揉了揉。眼眶滿載寵溺的目光似玻璃杯內快要溢出的清水。他開口說話了,語氣不像羽毛那樣輕,卻仍舊撓得她耳朵癢癢的:
“怎麽辦?我好象喜歡上你了。”咬字清晰,因為害怕,聽不見。
大海喜歡沉默,抑或……沉沒?
時間不會凝結,惟有海浪仍在運轉,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青睐它的勤奮,此時此刻。
我以為表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只要堅持追求就可以打動你,結果發現一直被打動的人,只有我。
而我不知道的是,表白,同時也是一次冒險。因為,你終究猜不透她在今後,會不會因此而想油畫褪色般,色彩一點點脫落,如同煙霧消散。
1分鐘的靜默,已經有那個能力去消磨掉一個人的所有耐心。而2分37秒的強度,就是醞釀出一句無意傷害的話語。雖然無意,卻無法估量的殺傷力。
新的一天,鐘聲響起就掠走了世界。
亓官冥愛只是祝福而已:“祝你,生日快樂。”
倘若仔細揣摩,她應該是說漏了一個“不”。文東熙感覺心跳就貼在耳膜附近,每每跳動都在牽動它的再度震碎,一次又一次地。堵在血管內的棉絮趁機肆虐,貪婪地吸血膨脹,似乎要掙爆全身為止。
想要把一切都填埋,埋藏到內心深處。
他是在不知所措着。
腦海打上5分鐘的空白檔後,緩過來。他站起身來:“我送你回家吧。”
夜風來襲,卷起的微涼。它大張旗鼓地掠過小巷便無聲無息朝上搖擺,盤踞在津渡上空。睜亮眼睛,靜悄悄地審視這城市。如野獸覓食,咬住了寂寞。
車子停在巷口停住,因為太窄,無法開進。下車後兩人人前漫步,人後踱步,之間2米的距離和之後持久的沉靜,像卡在沙漏間的沙礫,奈何不得究竟是上是下?
風又來了,覆在臉上的感覺宛如攝魂怪的長袍,那樣輕,那樣薄,那樣地……冰冷,奪走內心僅存的溫度。
冥愛不禁抓住雙臂,五指在文東熙的夾克上抓出了褶。像是在一張青春如畫的臉上割出幾道皺紋,深深地,駭人的無聲尖叫撕心裂肺,音調之高足以震碎身邊大部分的玻璃制品。譬如搭在窗棂上的這塊,粗拙的裂痕在上面蔓延,破碎。“哐當”一聲清脆,使冥愛不由得驚了驚。
她無意識地側過臉,便很快收回了動作。繼續前進。
我成功地傷害你了,對吧?冥愛思忖着,抿緊了嘴唇。你每天在我面前那副幸福得醉人的樣子,讓我打心裏地讨厭,甚至會每時每刻度量怎樣去破壞這揮之不去的美好氛圍。現在我成功了,狠狠地傷害你了,對嗎?
我勝利了,對嗎?
對不起,你是好人。
門開了,燈亮了,45度斜下的目光源于罪人般的太多歉疚。
他走過來了,現在就在面前,那麽近的地方。感覺他呼出的氣都要打在臉上了。文東熙此時化作哥哥,溫柔地撫摩着冥愛的頭,聲音帶上淡淡的疲憊:“……晚安。”
“再見。”冥愛看着他的外套一點一點地從自己手中不舍地抽取,慢吞吞地。她閉上眼睛,不想再看到他相關的一切。
本想數着他的腳步聲默送他離開,出人意料的越來越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什麽也沒有,有點慌張四下探尋。一回首就明了。
文東熙手肘撐在門框邊緣,臉上神情異常專注,眼中好象只剩下那張圖。
“不好意思,我可以進去看看嗎?”突如其來的禮貌讓冥愛很不習慣,盡管如此她還是稍微做了個“請”的手勢。
文東熙徑直入屋,手中的夾克滑落到地面上。他像根木棒一樣豎立在那兒。
冥愛輕手掩上門,來到他身邊。
“這是你畫的?”他的臉上終于攀上點點喜悅。
“嗯。”冥愛雙手環臂,略有不解:“有什麽問題嗎?”
“太……好了!太……棒太……精彩了……”文東熙開始語無倫次,甚至興奮得手舞足蹈:“(韓)這次發表會的主打産品有希望了。”
“先生。”冥愛手扶額頭,表示對這個外國人沒辦法。“請說中文。”她好心提醒道。
“不管怎樣,冥愛,你好厲害。”文東熙差點就按捺不住抱起她來個720度的大旋轉,高低起伏的心情瞬時平靜,他伸出食指,指腹輕輕壓在玫瑰花瓣上模糊了的那一塊,問:“這是什麽?”
冥愛蹲下身來,掌心在旺財的頭頂來回游曳:“不知道,也許是……”
眼淚吧?
夏川寧抽搐着身子艱苦地往茶幾的方向拖,眼看桌上的藥瓶因自己的心急一下子嘩啦啦全打翻了,散落一地幾種不同顏色的交織在一起,像夜空中被定了格的煙花。
顧不了那麽多了。
揀着正确的服用量,盡管難受還是拼了命往下咽,忽一*,險些将卡在咽喉裏的藥丸嘔出來,使勁往下推,仿佛聽到藥丸滾落胃的聲音,心裏平靜。
她蜷縮在地上,如同忠誠的奴仆朝拜與王公腳下。浸在魚缸裏的手機很好地展現了它的防水功能,沒命的振動伴随短信提示音。
慘白的臉龐倒映在玻璃上,刺眼的恐怖。她把手搭在這上面,呼吸仍無節律,看似未恢複過來。踮起腳撈出手機後,果然如同她猜測一般,破滅了她最後最後微茫的期待。她直接删除後把它摔到了一旁。
垃圾信息。
頃刻她又抓起手機抵在左鎖骨的部位,想了好久,還是撥了過去。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Sorry……”
挂掉。
她整個人都陷入了被褥裏。
難道想對你說一聲“生日快樂”也不可以嗎?她的眼裏湧現起膨脹的惆悵,那柔情并不比西子遜色。思路停頓片刻以後,便打了條短信發了過去。翻身而起開始着手收拾被一次發病就弄得狼狽不堪的屋子。
寂靜,深夜。
手機鈴響穿破耳膜地響亮,在半空拉出幾道鋒利的弧線,刺穿了這寧靜。夏川寧接過手機,掃一眼屏幕後趕緊接聽。
“喂?”急切等待着對方的聲音。
“喂?是川寧嗎?我是文東熙。”
“我知道吶。”愉悅地笑了兩聲後,迫不及待地——“生日快樂。”
“……嗯,謝謝。”文東熙有點意外。
“川寧你現在在哪裏?”
“怎麽了?”
文東熙透過車窗朝布拉格之春的方向張望,依稀聽見由裏面傳來的吵鬧,“忽然懷念起你調的酒了。”
夏川寧心頭一喜,沒有說話。直到對方“喂”了兩聲,才緩過神來。她故意裝作生氣地計較道:“現在才記起我調的酒來,你也太不夠義氣了吧。別人調的不也一樣。”
“呵呵。”文東熙幹笑兩聲,“對不起,最近因為新産品的事情太忙了。”
“我調的酒有那麽好喝麽?”微微得意。
“嗯。”文東熙仔細回憶,老實答道:“是迄今為止我喝過最棒的。”
“呵呵,你少貧嘴了。不過說實話……”夏川寧瞟向牆上面無表情的時鐘,時針剛好踏在一點的位置上,不偏不倚地。
“我是第一個對你說生日快樂的人吧?”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強裝歡樂:“嗯,是呀。謝謝你了。”
“那我再送上兩句祝福好了,嗯……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接着是一連串憋不住風鈴般清脆的笑聲。
“雖然我是外國人,可媽媽是中國的。”他稍郁悶。“我有那麽老嗎?”
“好了不說了,我這就去布拉格之春,你可千萬別放我鴿子,否則……”
“知道了。”
“哈哈,那麽……待會見。”
“呃,再見。”
他挂上手機,然後逐一翻閱朋友們發來的祝福短信,一條條,讓人眼花缭亂,
側身靠在了窗上,沒有聚焦的眼睛無精打采,瞳孔邊緣洇開一層薄霧,黯然失色。
有一種無形的意識促使我鬼使神差地關了機,因為它告訴我,這樣,就可以聽到你第一個祝福我的。可我沒料到,你的祝福竟然要我不快樂。
冥愛,祝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