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寬敞的樓閣中燭火明亮,四面的雕花窗戶緊閉着,僅留着條門縫透氣,空氣暖洋洋的,充溢着一股獨特的紙墨味道。
此處是郡學藏書閣的三樓,也是剛成立不久的報社工作室所在地。
姜舒入內時,報社所有人都在安靜專注地做着手頭上的工作,唯一的動靜只來源于最裏面的排版間。
用紗簾隔開的小室內,擺放着滿滿木活字的兩架輪盤輕輕轉動,排版工于一旁叫着號碼,排字工熟練地轉動輪盤取出活字,配合默契。
他在門口處靜靜地站立看了一會兒,随即叫了聲正在進行校對審閱工作的秦商的名字。
對方聽到他的聲音,才發現太守到來,立即起身相迎,報社的其他員工見此狀況,亦是紛紛停下工作俯身行禮。
員工中有不少人都是直接從郡學聘請的學生兼職,因此裏面還夾了好幾個一測二測的老玩家。
在老玩家眼中,姜殊是最為特殊的劇情NPC,特殊NPC随便一個決定都有可能掉落高獎勵的奇遇任務,所以看到姜舒過來,大家都一下子興奮起來,有大膽的幹脆開口詢問:“殊哥,是有任務給我們嗎?”
秦商蹙眉望過去:“不可對府君無禮。”
縱使玩家膽子大,對于給自己上課的老師還是懷着些敬畏的。
惹火老師被扣了好感度,萬一明年不給他任務通過了呢?
于是被訓的玩家立即給自己的嘴拉上了拉鏈。
姜舒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工作,繼而轉頭對秦商道:“路過郡學,順便來看看月報的進度如何。”
聞言,秦商就将他帶到了自己的工作桌旁,拿起一份已經印好的報紙遞給他道:“此為印制的初稿,還存有諸多問題,需要進一步更改,府君可粗略地看看效果。”
姜舒打開報紙,發覺這報紙初稿還真是和自己印象中的報紙相差甚大。
首先因為技術問題,印刷的文字都是單面的,其次字體非常大,排版也不是很舒服,看着有些雜亂,再有便是因為字體太大,導致這一份報紙三大張,其中一張半所印的都是自己經過精簡修改後的修仙小說內容。
給出如此大的版面還只印下了前三章,着實有些浪費。
“這個字體……無法再縮小了嗎?”明知自己問的是句廢話,姜舒還是忍不住開口。
要知道刻木活字可是個相當大的工程,木坊的木匠忙活了這麽久,也就僅僅能夠供應上學校教材與初版報紙使用的活字,現在想要縮小字體根本來不及去做。
“我們嘗試過用小字號的陰字,然其極容易糊版,字跡模糊不清,這已是幾次更改後最合适的大小。”秦商回答道。
這就是木活字的缺點了,雖然原材料的成本低,制作起來較方便,但在清晰度上肯定比不上陶活字、金屬活字等。
姜舒明白其中的困難短時間內不容易克服,輕輕嘆氣:“如此一來,紙張的成本會很高吧?”
“府君不必太過擔憂,這月報所用之紙乃我等與紙坊溝通後,采用木坊廢棄的木料磨成木漿制成,非但成本低,且吸墨性強,紙張松軟平滑,易于印刷,只是雜質較多,容易破損,不利于長時間保存。”
姜舒點了點頭,既然成本不高他就放心了。
翻過兩張報紙,姜舒視線落到第三張報紙的結尾,上面正印着一首介紹密陽吃食的小詩,詩句風格清新幽默,具有文采的同時又将吃食描寫得十分誘人,堪稱絕好的宣傳廣告。
詩的右下方還落下了作詩者的名字,正是前不久才離開密陽的謝皎。
姜舒稍有些訝異,指着報紙道:“這是他何時所留的?”
秦商微微一笑,解釋:“此非謝侍郎親手所交,而是昨日郡丞派人将其連同他所寫山水詩篇一起送過來的,恰好今日試印,吾觀其有利于宣揚密陽特色,便将其一塊排了上去。”
“原來如此。”姜舒放下初稿,腦中靈光一閃道:“不若這樣吧,今後在選稿時,若有商戶願意出錢在報紙上刊登宣傳之詞,也可适當地選擇幾條投放。”
秦商思索片刻,憬然有悟:“如此一來,報社便多了一條收入渠道。”
“沒錯。”
“謝府君提點,下官明了。”
姜舒點了點頭,随後沿着員工們的工作區緩緩繞起步來,邊觀看報社工作邊道:“再過不久便是正旦了,我欲在新年之時發出第一份密陽月報,不知玉笙這邊是否來得及?”
“不滿府君,下官亦有此想法,再加緊些工作,應當能來得及。”
“辛苦玉笙了。”
在報社轉過一圈,催完稿,姜舒就準備離開了。
這時,秦商忽而開口:“首份月報意義重大,不知下官是否有此榮幸請府君提個報眼?”
“這有什麽不可以的。”姜舒思索片刻,道:“那便簡略些,好省着版面,就寫‘新年甫至,惟願阖家團圓,國泰民安’。”
·
從郡學回來,姜舒先去側堂邀請了謝愔晚上一塊在後宅自己的住處用飯,然後便派人去廚房讓廚師們炖一個羊蠍子火鍋,準備今晚好好享受一頓。
冬日天黑得早,剛至酉時,暮色就已全然籠罩了整個院子。
廊下點着燈籠,朦胧的燈火照耀下,夜風将雪花吹得漫天飛舞,盡管仆人再三清掃道路,院中的石板小徑仍是積了薄薄一層白雪。
知曉府君要請郡丞一塊用餐,之桃早已在屋內放上炭火,點起熏香。
香爐冒出的青煙與羊蠍子火鍋的滾滾熱氣混合在一起,使得整間屋子都充斥着一股奇異的暖香。
于是當姜舒推門進入時,便直接被嗆得連打了兩個噴嚏,連忙對身後準備關門的謝愔道:“還是開扇門通通風吧,吃着火鍋應該不會冷,還能賞賞雪景。”
謝愔收回手,應道:“好。”
自天氣轉寒,小五吃了晚飯也不再到處亂跑了,通常都趴在自己的貓窩裏睡覺。
今日因為屋裏擺着火鍋,小貓被這香氣所饞,便轉移陣地到了案桌旁的軟墊上,試圖靠賣萌獲取主人偶爾給予的一片肉。
謝愔如今對火鍋也很熟悉了,在案桌旁落座,問:“今日不吃鴛鴦鍋了?”
“冬日嘛,自然是當吃些好的補補身體。”姜舒回道,坐下後先拿起小碗盛了碗湯遞給對方:“來,謝兄,開飯前先喝碗湯暖個身。”
“多謝。”
謝愔接過湯碗,用小勺子舀起一勺,先淺嘗了一口味道。
“如何?”
“味甚鮮美。”
姜舒給自己盛了一碗,就着碗邊喝了一口,旋即擡頭笑道:“我亦如此認為。”
晚餐除了火鍋,還準備了幾道下酒小菜,适合邊喝邊聊。
當然,姜舒喝的是酒,謝愔飲的是茶。
二人一邊吃着火鍋,一邊閑聊着各種公務私事。
姜舒提到謝皎留下的那篇品密陽特色美食的小詩,倏爾想起道:“對了,謝兄的續命丹藥效是否快到了?”
謝愔應聲:“約莫還有十幾日。”
“等會兒我去取一顆來,”姜舒道,“事關你的身體,馬虎不得,最好還是提前一段時間服下。”
謝愔點頭,爾後似不經意問道:“說起此事,我有些好奇,先前殊弟所說的高人之言确否屬實?”
聞言,姜舒夾菜的動作一頓,繼而擱下筷子道:“我知曉瞞不過謝兄。”
謝愔凝眸注視他,靜靜等待實情。
姜舒喝了口酒水,道:“我那時所言有真有假,高人确實存在,他也确實去了海上,而我也的确有些奇遇,不過與那高人無關。”
“是何奇遇,不可說?”
姜舒猶豫片刻,點了點頭:“不可說。”
他雖然信得過謝愔,但玩家和游戲這種事情還是太超出古人的接受範圍了,即便要解釋也很難解釋得清楚。
謝愔收斂目光,道:“若是為難,不說也無妨,不過今後,殊弟最好還是莫對他人提起奇遇之事。”
“謝兄的意思是?”
謝愔口吻平靜:“自古以來,身懷異象之人無不成就大業。”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可把姜舒驚得差點一口酒水噴出來,連忙擺擺手道:“我還是算了吧,我可沒有那本事。”
“殊弟當真如此認為?”
“當然,治理一郡便足夠困難了,幸虧有你們這些能人相助,否則我怕是連密陽都管不過來。”
謝愔似乎也只是随口一提,聽他這般所言,便順着話接道:“你已做得很好,不必太過苛求自己,公務繁忙時,也可随時尋我分擔。”
姜舒揚眉:“這可是你說的,日後忙到夜裏回不了家,謝兄可莫腹诽我憑借職權欺壓病人。”
謝愔微微揚唇,點頭“嗯”了一聲。
姜舒展露笑容,舉起酒杯:“那正好,趁此機會,當為我們官府美好的未來,幹上一杯。”
謝愔看了看自己的茶水,端起茶杯與他的酒杯清脆一碰。
茶、酒微濺,落入對方杯中。
二人于飄揚細雪中,昏黃燈火裏,隔着朦胧白霧飲下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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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營帳外寒風瑟瑟,冷如刀割。
大營空曠處燃着數個火堆,在熊熊烈火的包圍圈中,兩個勇士正在比鬥武藝。
相比起匈奴勇士魁梧雄壯的身形,羯族青年顯得清瘦又柔弱,然而就是這麽個瘦弱的青年,卻憑借其靈活敏捷的身手與拳拳到肉的狠厲招式,硬生生将體型兩倍于自己的匈奴勇士撂倒在地,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
“好!不愧為我看中的勇士!”蘭谷堅嗓門洪亮地叫好。
其他圍觀的匈奴士兵見到如此出乎預料的戰局,驚訝過後亦是紛紛歡呼附和。
相比起神色爽朗的蘭谷堅,呼延蠻蠻的臉色卻沒那麽痛快。
這是自然的,自己護衛隊中的猛士被對方随意派出的一個羯胡打敗,任誰都高興不起來。
然而心中不快歸不快,對方畢竟是深受大單于重視的第一大将蘭谷堅,呼延蠻蠻只能挂起虛僞的笑容祝賀道:“大當戶手下果然能人輩出,區區一個羯胡也能培養得如此兇悍。”
蘭谷堅笑道:“殿下有所不知,邢桑并非我所培養,而是我在衆多羯奴中發掘的奇才,是天生的戰士。”
“那大當戶可真是好眼光。”呼延蠻蠻似笑非笑地誇了一句,給了身邊護衛一個眼神,讓護衛快些将被揍倒在地上起不來的匈奴勇士帶走。
丢臉丢一會兒也就夠了,可不能一直丢下去。
旁側服侍的尹雲影看出呼延蠻蠻心情不順,愈發溫柔地喂給對方剝好的葡萄,目光則時不時地落到前方受賞的羯人青年身上,不着痕跡地動手截了張圖。
“邢桑,這一場你打得極好,這樣吧,我身後的這個婢女我還未用過,便賞給你享用一晚,你若喜歡,送給你也無妨。”
蘭谷堅此話一出,其身後的漢人奴婢頓時顫抖起來,然而主人的話不敢不遵從,即便腿腳打着顫,她還是聽從吩咐走到了邢桑身旁。
羯族青年狀似很高興,抱拳道了聲謝後,便一把抓過漢人婢女的手臂拉去了士兵營帳。
衆人見他如此迫不及待,皆放聲大笑起來。
呼延蠻蠻也忍不住露出鄙夷笑容,嗤笑道:“果真是個羯奴,未見過世面。”
另一側,邢桑将女子拉入自己的帳篷後,臉上的笑容便已盡失。
他沉默地點起燭火,旁若無人地脫起了衣物。
“主、主人,我來幫您。”婢女聲音顫抖道。
邢桑看了她一眼,停住動作,展開了手臂。
婢女垂着眼,動作輕柔地幫他脫下衣物。
當解下裏衣時,她無意間看到男子手臂上淺白疤痕組成的文字,不小心便脫口念了出來。
“姜殊……”
邢桑倏然轉頭看向她:“你識字?”
婢女頓時惶恐地低下頭,輕聲道:“年幼時學過一點。”
“你是士族女?”
女婢不應聲,算是默認了這點。
邢桑坐到了床邊,問:“家在北地,被匈奴擄來的嗎?”
婢女聽聞他這般用詞,仿佛忽然明白了什麽,點了點頭。
随即約莫是覺得邢桑比較好說話,便跟着坐到床邊,小聲地開口:“他是你的心上人嗎?”
邢桑順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臂上,沉默片刻道:“他是我的……恩人。”
話落,輕輕扯了下嘴角,轉身躺到了床上。
婢女見狀,猶豫了一會兒後開始脫衣。
邢桑掃了她一眼,道:“就這麽睡吧。”
“啊?”
“我對漢人無興趣。”說罷,就轉過身掐滅了火燭。
視野陡然陷入黑暗,婢女愣了愣,半晌才明白自己逃過一劫,不由稍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坐到地上,靠着床的沿邊蜷起身體,絲毫不敢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