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逆子!”
呼延攸擡手将一卷軸擲向跪于殿中的次子:“若非換俘書送到我手上,我還不知密陽已經易手,你準備将此事瞞到什麽時候?”
呼延珩被卷軸抽中脖子,整個人為之一顫,卻半點不敢躲避,垂着頭道:“兒未準備隐瞞,是魏軍封鎖了消息,兒以為先睐還守在城中……”
“你還敢說!”呼延攸怒而起身走至殿中,指着他道:“竟将密陽那等軍事重城交給先睐那樣的廢物去守,我等耗費了多少軍力才将其攻克,只待拿下白蘭陉,燕峤之地便唾手可得,如今全部功虧一篑,你,你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父親!”呼延珩心中大駭,連忙膝行至呼延攸腳下,叩頭道:“父親,兒知錯了,兒已派人打聽清楚,密陽城內守兵松弛,只要父親再給兒一次機會,不出半月,兒定能将它奪回。”
“守兵松弛?”呼延攸氣得面紅耳赤,看向站立于一旁的長子:“你與他說。”
呼延蠻蠻接到指示,便上前兩步,故作疑惑神情道:“二弟怕不是被手下欺瞞了,據我所查,如今密陽城守衛森嚴,物資豐足,這一個月來還在不斷地修建防禦工事,光是塢堡便建了兩座,二弟竟全然不知嗎?”
見他這副惺惺作态的模樣,呼延珩哪還不知是誰告密,咬牙切齒道:“你怎不說那塢堡是誰在修建,若不是大兄你派去的那五千騎兵潰敗昭南,致使上千士兵被俘,密陽又怎麽會被魏人使奸計所奪!”
“原來二弟知道魏人在修建塢堡啊,那怎不派人阻止呢,眼看着兩座塢堡落成,豈非給我們徒添麻煩?”
呼延蠻蠻冷笑着說道:“還是說,二弟擔心出兵阻止動靜太大,擔憂父親知曉此事會氣壞身體,故意按兵不動?那二弟還真是孝順啊!”
“你!”呼延珩眦目欲裂,“呼延蠻蠻,你休要污蔑我!”
“好了!”呼延攸懶得再看他們争論,沉聲道:“數月成果擔雪填井,白白浪費,你們二人皆要反思!”
二人立即垂首應“是”。
“如今不是争論誰之過錯的時候,”呼延攸坐回主座道,“大軍在外,糧草辎重難以接濟,時機已不可再拖延,需在入冬之前盡快将燕峤拿下。”
呼延珩連忙高聲道:“父親,兒請命親自率軍攻奪密陽。”
呼延攸搖了搖頭,對次子這時還看不清情勢感到失望,說道:“密陽壁壘森嚴,短時間難将其攻下,左右其守軍不足一千,他們既要守那破城,便讓他們守着,待大軍攻下白蘭陉,我等要取巽陽照樣手到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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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珩愣了愣,茫然道:“父親說的是,那白蘭陉……”
“白蘭陉,”呼延攸打斷他的話,轉頭看向長子,“便由你和大當戶領軍,務必一次将白蘭陉拿下。”
“兒定完成父親指令!”呼延蠻蠻喜上眉梢,立刻拱手接下命令,頓了頓又問:“那換俘之事,可要答應?”
說起此事,呼延攸便覺得煩悶,在他看來,那幾個沒用的廢物自然是沒有換回的必要,可先睐到底是他皇後阏氏的親族子弟……
嘆出口氣,呼延攸說道:“魏人這般費盡心機拯救他們的子民,不答應換俘倒顯得我等冷酷無情,既如此,這回我等便做回好事,将興郡、端門那些柔弱不堪的奴隸都還給他們吧。”
“父親英明。”呼延蠻蠻勾起唇角,低頭看了眼神色狼狽的呼延珩,轉身大步離開了大殿。
·
“哈哈哈哈,你可沒看到呼延珩方才那模樣,被父親抽得鼻青臉腫,還要跪下磕頭狡辯,簡直愚蠢可笑至極!”
一回到房中,呼延蠻蠻便再忍耐不住暢快大笑起來。
尹雲影拿起酒壺為他斟酒,垂首低眉道:“殿下今日可盡興了?”
“盡興,如何不盡興,”呼延蠻蠻拿起酒杯一口飲盡,繼而冷笑道,“呼延珩仗其母族勢強,屢次搶我兵權,壞我好事,今日總算出了口惡氣!”
話落,他擡頭看到身旁女子柔美容姿,又立即轉變神色,一把握住女子手臂,将人拉入懷中,低聲道:“愛妾說得不錯,方才他果然在父親面前提起昭南戰敗一事,試圖拉我下水,幸好我早得愛妾提醒,未被他言語激怒,父親才揭過了此事未提,我的影兒這般冰雪聰明,我該如何賞你?”
“影兒無需什麽賞賜,”即便是坐在男人大腿上,尹雲影也絲毫未露破綻,低頭含笑地将腦袋靠在呼延蠻蠻的肩膀上,手指輕撫着他的臉龐,柔聲道:“只要殿下在出征之時将影兒帶上,令妾一直服侍殿下左右,妾便心滿意足了。”
呼延蠻蠻聽得心中異常溫暖舒适:“影兒這般離不開我,我自當滿足于你,明日大軍開拔,你便随我一同去白蘭陉吧。”
尹雲影抿唇微笑,默默記下了他話中所透露的信息。
·
密陽城東,兵營校場。
百名郡兵手舉雙刃長刀,列陣前行,一把把尖刀在驕陽下閃着雪白光輝。
“預備……”
“殺!”
步驚雲一聲令下,郡兵喊着口號氣勢洶洶揮刀劈向身前的茅草人,霎時間,空中草葉橫飛,混亂得幾乎看不清人影。
“收兵!”
話落,隊伍又迅速且秩序井然地回歸到最初位置。
“下一隊,出列。”
……
半小時後,軍營演習正式結束。
步驚雲來到姜舒身旁道:“首次演習,還有許多不足之處,隊伍不夠整齊,反應速度太慢,都需要加強訓練。”
“短短一月能有如此成效,已經相當不錯了,”姜舒感嘆道,“當然,戰場局勢瞬息萬變,能夠再進步些自然更好。”
步驚雲贊同地點頭,随即站到比武臺上,對此次演習作出總結。
姜舒不準備參與,便只是站在一旁觀看。
自從謝愔上任以後,他便将官府一半政務交給了對方處理。
謝愔到底是大世家出身,家中長輩又多在朝中為官,耳濡目染之下,對方處理起郡府的政事來比他還得心應手,包括他之前所煩惱的商會建立後,找不到商品銷路的問題,對方也幫忙聯系了謝氏的商隊解決,工作效率令姜舒自嘆不如。
有了這麽個得力好幫手,姜舒總算能從繁忙的公務中脫身,偶爾抽時間出來走走逛逛,美其名曰體察民情。
今日聽步驚雲說軍營要展開一場上陣演習,他就來了軍營觀看,還把邢桑也給帶了出來。
邢桑每日和阿猛、阿源兩人對打,武藝突飛猛進,再加上他鐵了心要進軍營,多日來勤奮練字讀書,總算完成了姜舒對他的要求。
故而姜舒今天帶他過來,也是準備送他入軍營。
聽步驚雲對底下士兵羅列着此次演習的不足之處,姜舒順口問身邊人:“你覺得如何?”
“技巧有餘,信念不足。”邢桑評價:“他們根本沒有把草人當成真正的敵人,因此手握利刃也只斬斷了草葉,換成是我,其中木樁早已被砍成數截。”
姜舒聽了失笑,打趣道:“那幸好他們沒你這樣的決心,否則一隊演習完,下一隊連練習的草人都尋不到了。”
邢桑一下子拉平了嘴角,正欲同他争辯,偏巧這時步驚雲叫了兩個高大魁梧的士兵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話題。
“這二人名叫劉巡、易虎。”步驚雲指着士兵對姜舒道:“你說要挑兩個郡兵培養,他們二人的本領是最出挑的,在之前的夜襲敵營之戰中都斬殺了十數名匈奴兵,因此被提為隊主。”
姜舒點了點頭,夜襲之戰他知曉情況,當日參與戰鬥的郡兵實則只有兩百人,能活下來的肯定都是英勇之士,但做士兵和做将領到底不同,除了要會殺敵,還要有頭腦謀略,這二人目前參與的戰鬥太少,還需觀察一陣才能決定要不要培養。
在長官面前混了個眼熟,兩名隊主就被遣回到了隊伍中。
姜舒随即對步驚雲道:“我身邊的這名羯仆一直想要上陣殺敵,我今日過來,也是為了送他入營,這羯仆天性不羁,怕是不怎麽服從命令,今後便有勞将軍多調教指點了。”
聞言,步驚雲轉頭對上邢桑上揚的雙眼,因為瞳孔顏色較淺,此人的眼神總給人一種冰冷殘酷之感。
步驚雲不由回想起那天夜晚對方用匕首殺死敵軍首領時的狠厲眼神。
他看過此人投入戰鬥時的狀态,戰鬥意識與身體的協調性都好得沒話說。有這麽一名天生武将要入他兵營,步驚雲當然願意收下,至于姜舒說的不服管教的問題,他壓根沒放在心上。
在現實中帶兵多年,步驚雲不知遇到過多少個刺頭,到頭來不還是訓練得服服帖帖的,這羯人年紀還輕,他有十足的信心能将他調教過來。
聽步驚雲答應下來,姜舒轉身看向邢桑,叮囑道:“入軍營後,習文練字亦不可松懈,我會時常過來檢查的。”
羯族青年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下來。
姜舒又問:“我第一課教你的是什麽?”
邢桑不耐地撇開視線,懶得作答。
“不理我?”姜舒挑了下眉,直接上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臉轉過來對向自己,說:“我的名字怎麽寫還記得嗎?”
邢桑與他對視片刻,倏然解下右手護腕,将袖子撸了到胳膊肘。
接着姜舒便看到了他手臂上似是剛凝結不久的刀疤,暗紅的,凸起鮮明的,一筆一劃勾勒成“姜殊”二字。
“用你送的匕首刻的,”羯族青年淺褐色的眸子注視着他,話語冷冷道,“記得夠深刻了嗎?”
姜舒:“……”倒也不必如此深刻。
雖然對邢桑竟然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手臂上的行為感到震驚,但考慮到主角那與衆不同的思維模式,對方若當真厭惡自己到了一定程度,做出此事也并不稀奇。
不管怎樣,姜舒最後還是把邢桑送進了軍營,心想換個更專業的教官,說不定能把對方調教回正途。
處理完邢桑的事情後,姜舒又和步驚雲一同前往兵器坊,準備去看看張子房做出的新式火藥武器。
走出校場之際,步驚雲忽然停下了腳步,面色變得嚴肅。
姜舒回過頭,見他的游戲面板上正開着聊天框,似乎在與誰對話,便問:“怎麽了?”
步驚雲收回目光,皺眉看向他道:“尹雲影聯系我了。”
姜舒當然知道他說的尹雲影是誰,奪城之夜,尹影帝的演技派間諜玩法已經刷爆了論壇。
“他說了什麽?”
“匈奴集結五萬大軍,兩日後,将正式對白蘭陉發起進攻。”
話落,姜舒一時無言。
因為早有準備,所以他并不驚訝,只是有些感慨,這一戰,終于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