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帶走了邢東海
李書梅接到電話後, 捏着保證金一路哆哆嗦嗦地來到了警察局。
邢東海看不過去她這做事磨叽的樣子,忍不住把手從欄杆中間伸出來,直戳李書梅的腦門。
附近的警察看見後呵斥他:“幹什麽呢你!”
邢東海手收回去, 卻還是不忘靠近欄杆, 兇神惡煞地羞辱李書梅:“你有什麽用?要是沒我,你這種女人有什麽用?能把兒子養那麽好?能讓兒子過好日子?我呸!”
李書梅灰頭土臉, 被說得整個身體都顫了。
最終用力攥緊了手裏的錢袋。
這些天,邢東海雖然沒出現在邢刻的視野範圍內,卻也沒閑着。
他在家把李書梅好好修理了一番。
邢東海知道自己這回去找孫芳麗夫婦得是個麻煩的大事, 他進去沒關系,他有數, 關不了多久。但前提是得有人去給他交保證金,交罰款, 總之後勤不能落下。
最開始讓李書梅去做這件事,李書梅還不願意。她哭着說邢刻去考試也不是真的不回來了, 連她也不理解邢東海為什麽要這樣做。
邢東海當時看李書梅那模樣看得心頭火氣, 忍不住揪住人,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她,
當年邢東海和李書梅正年輕,相識沒多久就有了孩子。兩人家境都不怎麽樣,個人能力也是有目共睹, 孩子對他兩而言絕對是個負擔。
邢東海不想要,李書梅卻堅持要生。
邢東海千不好萬不好,只強勢這一點就是李書梅眼裏的光。她堅持要為邢東海生下那個孩子, 要和邢東海過一輩子。
邢東海當時年輕, 也為李書梅的哀求心軟過, 允許她把小孩生下來。
然而孕期那麽長, 足夠邢東海這樣的人在心裏推翻一個承諾一萬遍。
李書梅好不容易保下那個孩子,精疲力盡地生出來,産房外的邢東海和她的心境卻一點兒不一樣。
他不想要這個小孩,不想擔責,也不想養。
而也就在這個時候,邢東海注意到和李書梅差不多時間被推進去的一個産婦。
那産婦他知道,之前就和李書梅住一個病房。看着氣質不凡,果然過不了多長時間就被外邊來人推進了vip病房。
醫生管她叫邢太太,吃多少好東西也胖不起來,漂亮得和李書梅壓根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而她男人,顯然和邢東海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但憑什麽呢?
他們明明都姓邢,五百年前那就是一家。憑什麽他們現在看着金枝玉葉,而他邢東海口袋裏卻連一毛酒錢都掏不出來?
嫉妒和憤怒沖昏了邢東海的頭腦,他做了一件極為大膽的事情。
那邊是金窩,他邢東海享受不了,就讓他邢東海的兒子去享受。這邊的狗窩,那兩人遭受不了,就讓他們的兒子來遭。
世道本來就應該公平一點。
而也不知算不算天公作美,邢東海這一出換孩子的計謀,到最後還真的得逞了。
因為那個女人起初貌似不怎麽受男人家重視,從她跑到臨西這個小城偷偷生孩子就能看得出來。
雖說最後孩子的父親趕來了臨西,狀似很照顧女方,但整個生産過程那叫一個亂。不僅要迎接新生命,還得應對暴怒的家族。
在這種混亂之下,邢東海還真的成功了。
他的兒子跟那北城來的貴人走了,而貴人的兒子則留下來,當他邢東海的便宜小子。
便宜小子好養,給口飯,活得下去就行。
邢東海本就不想負責,邢刻的身世算是給了他充分的理由。本來就不是他的種,長成什麽樣又跟他有什麽關系?
那天,邢東海把事情告訴李書梅之後,都快把她腦門給戳爛了:“你想倚仗的根本不是你兒子!你計劃個屁,念叨個屁!你真正的親兒子學馬術,念英文學校,吃大魚大肉,過得好的要命,這是你給的嗎?是你給的嗎?你這個蠢女人!不是我邢東海,你這輩子想養出那樣的兒子?做夢去吧你!”
邢東海的這些話就像晴天霹靂一樣,劈開了李書梅的半生。
她不知道自己養的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是,她也不知道她親生的兒子她其實只抱過一回。
李書梅不清楚她應不應該為兒子如今的境遇感到高興,她只知道,她這一輩子,丈夫沒指望上,兒子也成了別人的。
活得好像一個笑話。
這廂李書梅送來了保證金,但在許定平的死咬不放下,整個流程走得并不順利。
哪怕賠款都繳清,邢東海也沒能當即釋放。
許定平就守在警察局,氣勢洶洶的,讓李書梅毫無辦法。李書梅這樣的女人就怕男人,邢東那樣強勢的怕,許定平這樣有文化又強勢的那就更怕。
柳楊後來過來了一趟,看着許定平這樣,也沒攔着。
孫芳麗和許清朗夫婦搬走之後,柳楊心裏是有愧疚的。
因為她和許定平之間的問題其實壓根就不在孫芳麗夫婦身上。柳楊自己也知道,那房子給誰住都是住,孫芳麗家也不是不給租金。就真只是借題發揮,真正有問題的是他們夫妻的溝通方式。
柳楊心裏愧疚,就也不攔許定平。
而許定平心裏更愧疚,弟弟小時候養過他,他做哥哥的卻連個支撐都沒給到。
這一家人在警局和邢東海對峙,而許清朗則在醫院裏辦了入院手續。
邢東海這次打得許清朗輕微腦震蕩,本來不至于,人頭骨堅硬,但許清朗身子骨确實是不太好。
整個檢查過程孫芳麗都心驚膽戰,尤其是聽醫生說許清朗身體過分疲勞之後,心疼得差點想當場回去就把店面給關了。
像許清朗這樣免疫力偏弱的人,不出事則以,一出點什麽問題,面色就憔悴得厲害。
許拙看着床上躺着的爸爸,總覺得一夜過去許清朗好像就老了好幾歲。
頓時心疼的要命。
但或許算因禍得福,這一次孫芳麗特地要求醫生給許清朗做了個全身檢查,其中自然也包括喉部。
平日裏許清朗都很抗拒這些,這次乏力地躺在床上,倒是再無法拒絕。而醫生的檢查結果是喉部狀态良好,癌細胞沒有任何擴散現象。
許拙當時接到這個報告簡直高興極了。按照上一世的時間,過不了多久許清朗就會接到誤診報告。因為生活的一路走低,所以許清朗選擇了消極應對。
而這一世他們家的生活不僅越來越好,如今還先得到了這樣一份報告。那麽之後許清朗再接到誤診報告時,肯定會多懷疑懷疑。
許拙本來都做好了到時候陪爸爸一起去檢查、然後好好勸說他的準備。
如今有了這份報告,他的勸說工作會更容易,許清朗到時肯定願意跟他一起多跑幾家醫院。
這件事到這,物理角度上算是結束了。許清朗受了點傷,但不重。孫芳麗的小吃店關了一天門,對營業額的影響也不算大。
姑且算是有驚無險。
但從心理角度上來說,卻還沒完。
如果考慮到邢東海被放出來的時間,這件事就更沒完。
“秀蘭說,”這是隔壁沈阿姨的名:“回頭你身體好了,咱店面要是重開了,她找幾個朋友去咱店裏幫忙,人多了,邢東海就鬧不了什麽事了。”
“這多麻煩大家啊。”床上的許清朗乏力地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我也這麽覺得,但人是好意,這方法也确實可行。所以我尋思回頭人朋友要是來了,我們就一個人給點兒紅包。”
“可以,這樣好。”
“是啊,所以我把這事兒告訴你,就是讓你別擔心,好好休養就行,外邊都安排好了。”孫芳麗一邊說,一邊替許清朗撚了撚被角。
許清朗“哎”了一聲。
孫芳麗轉身要往外走,許清朗卻又喊住她,孫芳麗回頭。
“好好說。”許清朗頭上給綁了繃帶,也沒力氣把腦袋擡起來,眼睛就一個勁兒往下瞟:“和出出好好說。咱以前的目标是孩子高興就行,還記得不?”
孫芳麗頓了頓,低頭嘆了口氣說。
“知道了,你別操心這個了。”
孫芳麗退出病房的時候,許拙正好從外邊跑回來。
他剛剛給爸爸打水去了。這家醫院有點老,打水得去水房,還得排隊,很多病人家屬都在那,夜裏更是高峰。
許拙不想媽媽擠,就自告奮勇過去了。
好不容易打了滿滿三桶水回來,就正好瞧見孫芳麗關房門出來,表情看着還挺深沉的樣子。
“怎麽了?”許拙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朝玻璃窗裏的許清朗看去:“爸爸他……”
就見病床上的許清朗給他比了個大拇指,還沖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呢。
“你爸沒事,水放下吧。”孫芳麗看他,然後指了指病房外的一排長椅:“你也坐下,我兩聊聊。”
許拙很久沒和媽媽像這樣一塊兒坐在一起聊天了。
剛重生那會兒,他還是很粘孫芳麗的。但後來因為成長,也因為孫芳麗事業的忙碌,母子之間漸漸的就拉開了距離。
上一世父母離世後,許拙曾經很想念和他們相處的時光。而如今得到了這樣的機會,卻竟然還是不經意間叫時光溜走了。
細細一算,竟已過去了九年。
倘若家庭關系良好,許拙或許不會太惋惜。孩子本就不可能永遠和父母在一塊。
但家庭關系出現問題的話,許拙就會內疚了- -他已經錯過了一世,這一世怎麽還不抓住每一個機會。
孫芳麗倒是沒有許拙那樣沉重的心思。
她坐在椅子上盯着許拙看了會,說:“從劉良那過來的?”
許拙:“。”
“……沒。”他摸了摸頭,終于決定實話實說:“我、我,從阿刻那過來的。”
“我聽說他現在不住杏花苑了,所以他去外邊住,你也跟他一塊兒了是吧?”
許拙沉默,算是無聲地認同。
“出息了你!”孫芳麗忍不住舉起手道。
而許拙卻連躲都沒躲。
他腦子裏沒有躲避的想法,是因為孫芳麗打他他也願意受着。而他身體上沒有躲避的本能,是因為孫芳麗從沒打過他。
瞧見孩子這樣,孫芳麗心頓時就軟了。
她收回手掩了掩鼻子,調整了好一會兒情緒才說:“所以他們家現在是怎麽回事?你給我說說。”
許拙簡單概括了一下。
“也就是說,你今天晚上本來是要陪他去考試的是吧?”孫芳麗道。
許拙點頭:“嗯。”
“不是,媽媽真的不明白,怎麽就那麽黏呢,連考試也非得陪他一塊去嗎?你擔心媽媽理解,但送到火車站也就差不多了。你說過,邢東海對那邊人生地不熟,那既然如此,你跟不跟過去有什麽區別?他該找不到人不還是找不到人嗎?他又不是沒你陪比不了賽。”孫芳麗道。
許拙愣了愣。
孫芳麗這麽一說,好像确實如此。只要邢刻上了火車,他去不去沒差,邢刻也不會在省賽出事,要出事也得是後面的事情。
可他就是不想和邢刻分開,離危險越近,他就越想抓牢。
但這沒法和孫芳麗說呀。所以許拙抓抓腦袋,笑道:“可能我兩關系好吧。”
孫芳麗看着他說:“黏成這樣,只是關系好嗎?”
許拙看媽媽,不理解道:“啊,對啊。”
孫芳麗深吸一口氣,連眼睛都閉上了。
她看着想說點什麽,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那所以呢,他上火車沒?”
“上了,我把他送上去才來的。當時距離發車正好就十分鐘,阿刻聽說爸爸受傷了不願意走,我不把他押上去的話他就罷考了。”許拙看着孫芳麗,覺得她有點兒不對勁,忍不住說:“媽媽,你是在生阿刻的氣嗎?連他的名字都不願意喊了。”
其實從很早以前,孫芳麗就隐隐展現出了想讓許拙和邢刻拉開距離的想法。
按理說,那時候許拙就應該找媽媽談一談。
但一方面是許拙找了,孫芳麗不願意說,另一方面也是許拙後來一直緊張邢刻,沒再找着機會。慢慢的,這事兒就耽擱了。
而許拙覺得現在是個好機會。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發生問題的當時不必要那樣着急的解決,越着急越适得其反。讓時間走一走,有時機會自然就來了。
孫芳麗聽許拙說邢刻的反應,果然沉默了片刻,最後嘆口氣道:“沒有,媽媽沒有生他……阿刻的氣。我知道那孩子不容易,這比賽來得更不容易,這件事不怪他的。那樣的爹媽,也不是他選的。”
“那你是在不高興什麽呢?”許拙問:“其實上初中之後,我和阿刻之間的來往已經少了很多了,我和他一直是好朋友,也不能說不當朋友就不當了啊。”
“我不是不讓你交朋友,我是……”孫芳麗看了許拙好半天,深呼吸一口氣,再看了眼病房裏的許清朗。
今天來醫院之後,許拙一直是忙前忙後的。交費挂號找醫生,都是他去,這種時候,許拙也的确比受了驚吓的孫芳麗頭腦清醒。
小孩兒沒有說太多話,但卻身體力行地分掉了孫芳麗身上的擔子,這才能讓她更快地平靜下來。
醫生都直誇他們家孩子養得好。是啊,許拙那麽乖,從小就會為人着想,從小就懂事。而小孩兒那麽懂事,本來也就是做父母的沒有周道。
當媽容易心軟,孫芳麗在原地定了半天,最後舒出那口氣道:“不說這個了,沒事了,媽媽以後盡量改正。說阿刻吧。”
許拙“啊”了一聲。
“他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嗎?”
孫芳麗話才剛落地,許拙口袋裏的手機就突然震了一下。
他拿出來,發現是邢刻給他發的。
“到邊北了。”
邊北就是省會。
許拙看見這條,心裏的大石頭終于又卸下了一塊。身體徹底松了,忍不住呼出口氣,強提起精神敲手機道:“你到了?找到酒店沒?路上小心點啊,錢得放好了……”
他噼裏啪啦地發了一堆過去,要不是孫芳麗就在一邊,許拙怕不是能再唠叨個兩三頁。
但這不是因為他情緒高,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情緒低,累。任由手指按動,才會無意識地發出這麽多。甚至沒精神認真衡量哪些是需要說哪些是不需要的,就一股腦往外倒。
而那頭的邢刻停頓了許久之後,才回消息說。
“嗯,知道了。”
“叔叔身體怎麽樣?”
昏暗的小巷,邢刻坐在一塊黑色的石頭上。
這條小巷無光,連月亮都照不進來。唯一的光芒就是邢刻的手機屏幕。
照進他的眼睛,餘撒在他身上。
那邊的許拙似乎安靜了一會,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始回複給他許清朗的情況。
說的是皮外傷,輕傷,沒什麽的,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讓邢刻放心去考試。
邢刻看了屏幕許久,比許拙之前離開的時間還要久,才又回了一句。
“知道了。”
收起手機,擡眸朝面前的醫院看去。
他是看着許拙一家進去的,一直到現在,隔壁沈阿姨出來了,但許拙一家沒有。
他們沒從醫院裏出來,許清朗受的不是輕傷。
邢刻坐在石頭上,隔了好一會兒,伸手用力蹭過了自己的臉頰。
之前許拙才陪他一起收拾好的書包就在一旁的石墩上放着,到火車站時還鼓鼓囊囊,如今卻蔫吧下去。
開往邊北的火車票被邢刻揉爛在掌心。
王哥說,他有辦法治邢東海。辦法多到能給邢刻挑,說這樣的酒鬼,要弄起來太簡單了,想綁可以,想讓他死也可以。
“二十幾年的老酒鬼了,那喝了酒走橋上不小心掉水下去,掙紮不起來,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兒嗎?”王哥當時拍拍邢刻的胸脯說:“你不管,不讓你媽管,那還有誰在意,誰管啊?這麽簡單的事兒,也就警察傻,條條框框那麽多,反而把事情弄複雜。”
他不怕給邢刻支招,因為這種招只要用了,邢刻就早晚會去他們身邊。
甚至不要用這種招,王哥都确信,邢刻早晚會去他們身邊。
邢刻恨不恨邢東海?他恨。
邢刻想不想邢東海死?他想。
這就夠了。
當天晚上,許拙一家在醫院耗到了很晚。
下半夜的時候,許清朗的情況趨于穩定。許定平也确定邢東海一時半會放不出來,便讓其他人盯着,自己趕往了醫院。
大人們都在了,就沒想讓小孩兒守着。
半夜的時候,孫芳麗打發許拙回家。
許拙那時候已經很困了。
到路邊打車的時候都開始犯迷糊,一邊揉眼睛,一邊攔車。看着好像都不想回家,想直接在醫院地板上睡覺,搖搖晃晃的。
見狀,巷子裏的邢刻下意識站起了身。
然後發現許拙還沒困到這個地步,他能自己上車回家。
不僅能自己上車回家,還能在上車之後,給他發條消息。
“我到家了,你比賽加油。我這兩天看着我爸,過幾天我看抽個時間去邊北接你,好好比賽,別想太多。”
發完消息的許拙在出租車上重重地嘆了口氣。
前邊的司機師傅好奇問他小孩兒哪來這麽重的氣嘆。
許拙重着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答應兩聲,目光朝車外的昏暗景象看去。
半夜的風涼,吹得人心更涼。
他那條消息,直到淩晨才等來邢刻的回複。
言簡意赅三個字,說:“別來了。”
那段時間,許拙的心情特別複雜。
邢刻在半夜三點多的時候跟他說別來了,然後在六點多的時候補了一句,說叔叔受傷了,他就好好留在臨西陪叔叔。
這個安排倒沒有問題。
就像孫芳麗說的,邢刻去鄰市比賽能自己照顧好自己。如今邢東海被關在了警局,更是完全不用操心他會出去鬧事,邢刻的比賽自然會順利進行。
這種時候許拙的确應該留在許清朗身邊,好好陪陪爸爸。
可這件事真的只是許拙去陪誰這麽簡單嗎?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每一個人心裏會怎麽想?
這才是更麻煩的後患。
孫芳麗和許清朗倒是說他們不介意,過去了。但阿刻呢,杏花苑的鄰居呢?
甚至許拙自己心裏都沒把這關過過去。他爸因為他受傷了。
而最麻煩的是,邢東海還能出來。
他出來之後,事情會變成什麽樣,還是不知道。
孫芳麗的确請了沈阿姨幫忙叫人看店,許拙也看見了。
但對于邢東海那樣的人,這樣的防範真的有效嗎?
他知道去附中沒用,就去老曹那,知道老曹那沒用,再去的孫芳麗那。一次比一次行動得更利落,還懂得升級。
那這一次被關了,他下一次還會用同樣的方法嗎?
萬一他偷偷對孫芳麗或者許清朗中間哪一個單獨下手,怎麽辦?
連許拙都料想到了這麽多可能,邢刻只會想到更多。
而有那樣多設想擺在面前,邢刻對這件事的負擔只會更重。等同于到處都是麻煩。
許拙重生這麽多年,頭一回犯難到将腦袋一個猛栽進了抱枕裏,發出呻.吟。
他開始痛恨邢東海。
事實上,從很早以前,他就痛恨邢東海。
邢東海幾乎威脅到了他所有重視的人,想不通、最憤怒的時候許拙也恨不得他馬上去死。
但每一次這樣極端的想法出現的時候,許拙都會生生将它勒住。
他不能這樣想。因為邢刻一定會這樣想。
如果兩個人都一起往這個方向想,那許拙就徹底沒可能讓邢刻看見另外的世界了。
他是來救人的,不是來恨人的。
他還得像以前一樣,把這個事兒好好解決了。
省考是30號,歷時三天,內容包括實驗。
按照星期算,就分別是周日、周一和周二。因為邢刻提前兩天就走了,所以往後算是有足足五天的時間,許拙沒見到邢刻。
兩人再見時,本應該是周三。
但邢刻周三卻沒來上課,許拙問他他也沒回信息。
這頓時讓許拙內心咯噔一聲。他擔心邢刻會出什麽事,就給老曹打電話。然而老曹電話一直打不通,許拙于是只能先找周立。
周立确定不了邢刻的鐵路信息,許拙就問能不能聯絡到考試方。本想着是至少确定一下最後一場考試邢刻還在,确定這一段的安危就行。
可誰料卻得知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比賽方很抱歉地表示,參賽者到場表格這次正好遺失了一部分。這個時候還沒有完全信息化,是紙質化表格。老師一個不小心弄丢了紙張,查不到到考信息,三天都查不到。
許拙一聽,內心頓時直線下沉。
他本來只擔心邢刻會不會回程路上出了什麽事,然而這件事一出,他忽地擔心邢刻會不會壓根就沒去參加考試。
有些事是經不起回想的,一回想就分外刺眼- -
當時許拙離開車站的時間确實是早了,他雖然把邢刻送上了車,但卻因為內心焦慮許清朗的情況,沒有看着車輛開走,乘務員一提醒他就跑了。也就是說,邢刻到底有沒有去邊北,還是個未知數。
再回想一下那之後邢刻在短信裏的各種反應。
許拙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等了邢刻一天,到下午的最後兩節課時實在是等不下去。
連周立都開始打電話找人,而許拙也在他的允許之下,提前背着書包直奔老曹的店面。
票是老曹買的,乘坐者是未成年。那老曹就是唯一能确定邢刻有沒有走的人。
抵達老曹店面的時候,許拙發現老曹正好在進貨。他們這一進貨就又忙又吵,難怪電話一直打不通。
聽見許拙的詢問之後,老曹當即一噎。
許拙見他這幅表情,心也頓時直往下沉。還沒來得及繼續追問,身後就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有人踢了踢沙發,許拙當即回過頭去。
一臉驚訝道:“阿、阿刻!”
五天不見了,邢刻看上去好像沒怎麽變,穿得還是慣有的素簡。
手裏拎着個盒子,朝許拙晃了晃,然後對他說:“過來。”
許拙多看了老曹一眼,又看了看他鬧得亂七八糟的店。
一抿唇,先跟邢刻走了。
兩人回到了邢刻的住所。
進門之後,許拙立刻仔細觀察,企圖看出主人到底有沒有離開五天。
然而也不知該說是秘密基地夠空曠,還是五天的時間夠短。
總之,許拙沒能看出來。
他的目光于是落向就在他面前的邢刻。邢刻愛穿簡單的衣服,但這不影響他的耀眼程度。有些人是衣服穿人,而邢刻是标準的人穿衣服。什麽衣服都蓋不住他這個人。
許拙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書包帶,問邢刻說:“你手上拿的什麽東西?”
“炖鍋。”邢刻一邊說,一邊将東西放在了桌上,連帶着鑰匙一起。然後指揮許拙把門關上。
“炖鍋?”許拙關門:“你買炖鍋幹什麽?”
“給叔叔熬湯。你這麽早來這,課沒上完?”
“我發消息你沒回,擔心你所以早退了,周老師批了假的。”
許拙有點兒迷茫。
老實說,他之前預想了很多和邢刻再見面時的場景。可卻沒有一個和現在是相似的,甚至可以說集體大相徑庭。
發生了那樣的事、五天不見,然後,邢刻……買、買了個炖鍋?
“不回你是手機沒電,以後別随便曠課。”邢刻一邊說,一邊掏出黑屏的手機給許拙看了看,然後當着他的面充電。
手機确實是充電後才應聲開機的,上邊也确實是沒電。
但許拙還是覺得不安。
他用力抓了抓腦袋,朝邢刻的方向走近。
随即很快就發現,乖乖,邢刻是來真的。
原本許拙放眼一看以為是練題本的桌上,如今放的竟然都是湯譜。他買的那個炖鍋也是個大牌貨,再加上滿桌子的新鮮調味料,邢刻是真的要炖湯了。
也、也不是不能理解吧。但就是總覺得事情不能夠這麽發展。
許拙甚至忍不住把手伸到背後,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腰,來确定自己有沒有做夢。
邢刻注意到了他的動作,還很淺地勾了一下唇角:“做夢沒?”
許拙癟嘴道:“……沒。”
“那坐會。”邢刻說。
許拙應了一聲。
接下來的時間,邢刻翻開湯譜,認真查看,把湯譜當奧數題一樣勾勾畫畫。
而許拙則端坐在他面前觀察他。
然後心裏仍舊是……不可置信。
邢刻怎麽能做到這麽鎮定?在許拙的預想中,他都已經做好了再見到邢刻時,安撫他情緒的準備,可邢刻看上去卻好像完全不需要。
許拙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腿,忍不住問道:“你去比賽沒啊?”
“去了。”邢刻頭也不擡說。
“真的?可你要是去了比賽,不就應該今早就到了臨西嗎?怎麽沒去上課?”
“太累了。”邢刻說。
“比賽累?”
“嗯,路上也累。”
“……行吧。”
倒也不是說不過去。
去外地五天,有三天在考試,來來去去确實會累得不想上課。對邢刻來說上不上課也不重要。
但就是感覺哪裏不對勁啊。
許拙盯了他好半天,突然忍不住往前一靠,按住了邢刻的膝蓋,将臉湊到他面前去。
邢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打了個措手不及,下意識往後退了退身子。卻也沒退太多,就穩住了身形,垂睫和許拙對視。
“阿刻,你沒騙我,你說的是真的吧?”許拙說:“真的去考試了,真的是太累才沒去學校?”
邢刻的手輕輕捏住了菜譜,聲音很低地應了一句:“……嗯。”
“那你現在買炖鍋……”
“叔叔因為我受傷了,我想彌補。”邢刻說。
“真的?可哪用得着這些啊,”許拙失笑:“你跟我去趟我家就行了呗。我爸媽前兩天還問起你了,知道你是去比賽,一直讓我問你比賽情況,但我不敢,我怕給你壓力……所以,你考得怎麽樣?”
邢刻垂下眼睫:“還行。”
“那就好。我說真的阿刻,不用做這些的。”許拙家是開小吃店的,真不差吃這方面的東西。
可邢刻看上去卻很執拗,平緩地搖了搖頭說:“用。”
許拙見他堅持,也就不繼續攔了。
邢刻願意給許清朗炖湯,這是個補償行為。
發生了這樣的事,不能讓邢刻連補償都做不了,這反而會讓他無所适從。這樣表達一下反而好。
只是許拙總覺得,有那樣的事在先,邢刻的反應只是炖湯,給人的感覺還是略平靜了一些。
也就好在,在之後的時間裏,邢刻像是猜到了他怎麽想一樣,逐一地開始詢問許拙問題了。
從事情是怎麽發生的,許清朗受了多重的傷,再到孫芳麗虧了多少生意。這些,邢刻都一一問過了。
他問,許拙也逐一解答,并且在最後把孫芳麗的話轉達給了邢刻。
說:“我媽媽說過了,這事兒你千萬別自責,是邢東海的問題,不該你來背。沈阿姨他們也說了,回頭等邢東海出來,他們會找人去我爸爸媽媽店裏幫忙,人多勢衆,他翻不出什麽風浪。哦,還有我大伯,他要告邢東海,律師都請了,你放心吧,這回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邢刻的手指控制着筆尖,在湯譜上一個勁兒地打轉,過了很久之後,才低聲道:“替我謝謝他們。”
“你不是要送湯嗎?你自己說啊。”許拙擡起頭,倒是不失貼心道:“我想了一下,雖然我媽每天都會炖湯,但你炖的湯和我媽炖的,對我爸來說意義肯定不一樣。如果你不好意思說,這個湯送過去,我爸肯定也能意識到。男人之間,也不用講那麽明白,都懂。”
許拙說到最後那句話時,還故意壓低了聲音,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
邢刻看他,沉默良久,搖頭道:“不,我會說的。”
“什麽?”許拙一愣。
邢刻垂睫:“我說我會說的。”
往後幾天時間,邢刻回到了學校。
很多人都給了他慰問,從同學到老師,還包括杏花苑裏的鄰居。
而和大家想的不一樣的是,邢刻的反應很平和。比之前要平靜,也比之前要更有人情味,不太像經歷了那樣事的人。
他那幾天,上課好好上課,下課好好熬湯。雖然因為理解不了“适量”而失敗了很多次,但功夫不負有心人,等到周五的時候,還真給他弄出了一壺成功的。
可邢刻卻沒有去見許清朗。
他把那湯壺放在保溫袋裏,把保溫袋密封好,然後交給了許拙。讓許拙去給許清朗,自己改天再去。
對此,邢刻給許拙的理由是他身體不太舒服,不想去傳染給許清朗。
那段時間邊北也确實有個流行感冒,再加上邢刻回到臨西的那幾天,許拙是真看着邢刻的臉色一天天差下去的。
所以他将雞湯收下了,叮囑邢刻好好照顧身體。
然而兩人分別之後,許拙卻還是覺得邢刻的樣子不太對勁。
他倒不是計較邢刻答應了要給許清朗道謝,如今卻沒有實現這個諾言的事兒了。這不重要,也不急于這一時。
他就是直覺邢刻不對勁。事實上,從考試結束之後,邢刻就沒對勁過。
但邢刻不對勁,他能是想幹嘛呢?
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