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你昨晚睡我懷裏的時候怎麽不賣關子
邢刻的心髒從未像那時一樣劇烈跳動過。
酷暑, 在接到短信的一剎那,血液就全部離開了他的身體,僅留下冰冷的體溫。
而在看見許拙的瞬間, 五髒六腑又全部歸位。狂跳的心髒為他輸送源源不斷的熱血。
他當時反應慢了一拍, 僵站在鋼筋搭建的樓梯上,仿佛是在為眼前熱烈的畫面不知所措。
而與此同時, 面前的許拙也支撐不住地……開始往下滑。
“哎!哎!”
漂亮的眼睛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只爪子執拗地在空中晃了最後一下。
十分鐘後,許拙被帶到了邢刻的住所。
他好奇地打量這附近的居住環境。
很糟。
但又似乎沒有那麽糟。
能容得下改車店的居民宅本身就比較破舊, 而邢刻住的這一棟,比正經居民宅要更破。
牆壁斑駁、水管外露、崎岖的走道上是黑的, 讓人嚴重懷疑這是不是座施工中的建築。
到處都是廢棄的積水,以致進去以後不像是進入了什麽樓棟, 更像是進入了潮濕陰暗的地下室。
許拙剛開始很不适,眉頭皺得仿佛能夾死蒼蠅。
可當邢刻打開自己的房間門, 将他帶進去之後, 他又一瞬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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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邢刻的痕跡太重了。
薄荷味撲面而來,裏面放滿了他的書本和用品,圍堆起來。牆壁上還貼了一些複雜的公式,電腦桌靠牆擺放。
布局雖然不如正經民宅工整,但面積卻意外地大。讓許拙覺得這裏不像危房了, 而像是什麽秘密基地。
他晃悠了一圈,坐在邢刻的床上。腳并攏,膝蓋卻大喇喇分開, 手撐在中間, 仰頭打量着周圍, 汗笑道:“你這地方還不錯嘛。”
邢刻瞥了他一眼。
這房子很簡陋, 就一把椅子,擺在電腦桌面前。許拙坐在了床上,邢刻于是把電腦桌前的椅子拉過來,順手從床邊翻了點東西出來。
然後說:“把衣服拉起來。”
許拙以一個很別扭的姿勢往回收了收,抗拒道:“幹嘛。”
邢刻直接伸手拉住他前方衣服下擺,許拙立刻“嘶”了一聲。邢刻擡眼,不容置喙道:“拉起來。”
“拉、拉就拉……”許拙這時候也看清了邢刻手上拿着的東西,那是一些清潔棉球和外用膏藥。
坐在床上,深藍色單衣的前片被高高拉起。
邢刻讓許拙自己拽着上邊,然後低頭将清潔棉球取出。冰涼的棉球在許拙的肚子上一下一下地輕落着。
許拙受傷了。
這冒失鬼竟然直接去翻牆,那牆壓根沒那麽好翻。不僅高,牆表還特別斑駁。上去的時候就已經蹭花了肚皮,滑下去那一下更是不得了。
白皙的肚皮,連帶着胸膛上都留下了痕跡。
最嚴重的地方青紫着在向外滲血,難怪這小子剛剛過來的一路上臉色都發白,還強忍着假裝什麽也沒發生地左顧右盼。
邢刻從小到大見過的傷口算多了,可面對許拙的傷處時,上藥的手卻竟然還是有點僵。
連呼吸都不如平時平穩,像是有什麽東西堵在了胸口,讓他不痛快。
他握緊鑷子,碰了兩下,忍不住說:“那牆那麽高,你是不是沒長腦子?”
許拙顫着嗓子嗚咽了兩聲。
“找我為什麽不發信息?我會連見都不見你?”
“嗚嗚……疼。”許拙是真疼,那表情皺巴的,一只眼都快閉上了,眼角有眼淚。
邢刻手頓了頓,棉球在空中虛晃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壓低了嗓音道:“別發出那種奇怪的聲音。”
這怎麽是奇怪的聲音,這是疼痛之下人的正常反應。
許拙不是特別耐痛的人,球友經常說他矜貴,受點傷就喊疼。許拙也從來不抑制自己的反應,那有人耐疼有人不耐,他體質就這樣他有什麽辦法?憋着不喊反而更難受。
邢刻又壓着給許拙上了會,發現不管自己怎麽調整力度,許拙都哼哼唧唧地喊疼。
邢刻的耳尖都熱了。他盯着許拙的傷處看了片刻,最終把棉球往垃圾桶裏一丢,放棄治療。
“去醫院吧。”
許拙立馬一眨眼睛:“我感覺好點了。”
邢刻:“?”
他氣笑了:“你跟我演戲呢?”
“沒啊,我是覺得這點傷本來就不用上藥,越上越疼。”許拙伸長脖子自己看看自己的肚皮,心大道:“就讓它自然好就成。”
“淤血破皮的傷,自然好?”邢刻問他。
許拙神經大條地“啊”了一聲:“對啊,然後再多喝點熱水呗。”
邢刻看了會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去,把鑷子擦幹淨放下。在原地站了會,還是把膏藥拿過來了。
取了根棉棒,繼續給許拙上藥。
許拙有點怕,伸手推他:“你別,差不多得了,我是真怕疼。”
因為是真怕疼,所以許拙這一推用了點力量,是當真在抗拒,想把邢刻推走。
而邢刻到這種時候,反而變得很溫柔。順着被許拙推了推,然後力量适中地輕輕将他的手拂開。
手背頂回掌心,白色的膏藥輕輕點在許拙的傷處。邢刻專注地落手,看上去很可靠的模樣,輕聲說:“這個不疼。”
許拙愣了一下,随即體會到了:“好像還真不疼。”
邢刻說:“嗯,所以你別亂叫了。”
許拙看着邢刻,憋了會,最後還是破功地一扭身體:“但這個涼涼的,好癢啊。”
邢刻:“……”
他上一會,許拙癢得笑一會。小肚子動來動去,明明是人,卻左扭右扭跟條毛毛蟲似的。邢刻怕力道不對再給許拙戳傷了,一個不疼的膏藥上得竟然比酒精還費勁,甚至出了汗。
到最後,邢刻握緊棉棒咬牙說:“許拙,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你的了?”
這話說到要害,讓床上的許拙一愣。
随即乖乖安靜下來,在簡陋的房間裏,認真看着面前抿唇的邢刻,垂睫輕聲說:“沒呢,是我欠你的了。”
邢刻上藥的手微微一停,黑色睫毛都輕輕顫了顫。
從這往後,藥就能平穩地上了。
結束之後,邢刻沒讓許拙立馬放下衣服,讓他開着晾會。許拙說手拽着衣服累,邢刻就讓他躺床上。
“我這衣服在外邊跑一天了,髒得要命,你不嫌棄啊?”許拙說。
這就是故意找存在感,邢刻看都不看他:“那你別躺,繼續拽着。”
“哈哈哈,我不。”許拙嬉皮笑臉地就躺上去了。
邢刻出去丢東西,房間變得安靜。許拙也借着這個時間鎮定下了思緒。
等邢刻回來時,就見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把枕頭扒拉到了床邊邊。一邊曬肚皮,一邊仰頭看着他說。
“你怎麽都戴眼鏡了啊,我還沒見過。”
邢刻頓了頓,皺眉把眼鏡摘了下來,放桌上:“老楊非得配。”
“多少度啊。”
“五十,一百。”
“那不深。”
“嗯。”
“不過還是得多注意,不然回頭越來越深了也不好。”
“嗯。”
隔壁突然傳來男女吵架的聲音,陣仗一點不比邢家弱。
房間裏安靜了一瞬。
許拙躺在床上,簡陋室內的白熾燈照在他玻璃一樣的眼睛裏。
他就真那麽直盯着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而邢刻則坐靠在椅子上。摘掉鏡框後,眉眼還是像以前一樣深邃,裏邊帶着些許疲憊,他伸手把電腦關了。
過了片刻後,提醒許拙說:“你別一直盯着……”
許拙在差不多時間同時張口道:“所以你這段時間都住這呢?住多久了?這裏……還安全不?”
三個問題,邢刻沉默片刻,只回答了最後一個:“還行。”
許拙癟了癟嘴,然後直接在床上一翻身,把腦袋悶進了枕頭裏,嗅到滿鼻薄荷味,不高興道:“幹嘛就一個人跑出來住,也不和我說一聲。吵架歸吵架,還真不把我當朋友了。你這人怎麽這樣啊,煩不煩的。”
邢刻無奈:“你別翻身,藥沒幹,都送床了。”
許拙擡了點肚子,賭氣把衣服胡亂地給蓋上了,然後繼續悶。
“為啥住這啊?這便宜嗎?多少錢?”
邢刻說:“五百不到。”
“什麽?”許拙擡起頭道:“我記得你賬上- -!”
邢刻打斷他:“你聲再大點,今晚我這就進人了。”
“……戶都給銀行銷了!”許拙更正,然後壓低了聲音道:“我記得你賬上有錢呀,怎、怎麽住這麽便宜的地方啊?”
以邢刻的存款,月租三千他其實都扛得住,而這在臨西市已經能租到不錯的房子了。
當然,邢刻還在上學,花錢也不能那麽大手大腳。但哪怕是一兩千呢,這都夠住點像樣的地方了,要知道杏花苑302一個月也就才兩千二呢。
邢刻垂睫看了會地板,說:“離老曹近,方便。”
“你住學校附近,還離我近,更方便呢。”許拙癟嘴道。
邢刻擡眸盯了他一會,似笑非笑道:“我離老曹近方便做事,離你近方便幹什麽?”
“一塊兒上下課啊!”許拙支棱起來道:“就和以前一樣,然後你還能來我家吃飯……”
邢刻看他天真的模樣,笑了一下。睫毛垂下來,在臉頰上打下大片陰影。
算是确定了,李書梅和孫芳麗說的那些胡話,有關她兒子可能是個變态這件事,孫芳麗并沒有同許拙說。
這對邢刻來講,也說不清是好是壞。
理論上說,孫芳麗沒告訴許拙是最好的。這樣許拙就能永遠保持無憂無慮的樣子,不必為他那些肮髒的想法所困惑。
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邢刻有時又破罐子破摔的覺得,如果許拙什麽都知道了,反而更好。因為如果這樣的話,他就不用裝了。
裝很累。
尤其是在許拙面前裝更累。
他們之間太親密無間了,邢刻的家是會移動的許拙,沒人喜歡在家裏也端着。
哪怕是那些陰冷的,不能見人的東西,回到家以後,也最好能全部舒展、放開來。
而如果不裝,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會直接問許拙今天去了哪裏,劉良的空間是什麽意思。如果許拙不願意告訴他,他甚至有可能會用許拙傷口的疼痛來逼迫他就範,把他捆在身邊,哪怕他哭也沒有用。
這個想法很恐怖。
那是許拙,從小就用軟乎乎的笑臉陪他的許拙,可邢刻卻會在生氣的時候想要弄疼他。
這是邢東海的暴力血脈在作祟嗎?
他這樣想,和惡魔有什麽區別?孫芳麗讓他離許拙遠一點是對的,繼續這樣發酵下去,誰知道他會變成什麽樣。
頭頂廉價的白熾燈忽明忽滅。注意到自己的掌心不小心蹭到了酒精,邢刻伸手去抹,拇指力度大到整片肌膚劇烈地疼痛起來。
正好同他眼底翻滾的泥濘呼應。
他太髒了。
這廂邢刻的腦海中思緒萬千,而床上的許拙還什麽都不知道呢。
邢刻這間房子是沒有空調的,但因為構造陰冷,所以開個電扇竟然也勉強夠用。
許拙經歷了方才那波透心涼心扉涼的上藥,不僅夠用,眼下身體還有點發涼,忍不住伸手拉了拉邢刻的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
整個人蜷縮在邢刻的味道裏。
椅子上的邢刻看過去的時候,正巧看見許拙下意識在他的枕頭上蹭了蹭,像沒規矩的小獸。
邢刻黑色的眼睛更沉了。
“所以,你這樣住出來,他們……為難你沒?”
邢刻收回視線,沉默許久,才似反應過來,低聲道:“誰。”
“你說呢。”許拙在提起邢東海和李書梅的時候,從不說“你爸媽”這樣的字眼。而伴随着對兩人認知的加深,漸漸的連“叔叔阿姨”都不想說了。
許拙自己思考了一下,說:“應該有的吧,不然她狀态也不會那麽差。我聽大院裏的人說,他們最近經常吵架,是不是因為你的事?”
邢刻意識到什麽,皺眉道:“你又回去了?”
許拙頓了一下,啊了一聲:“對啊,我買到好的痛風膏,去送給阿婆,然後聽說了。你別擔心,我沒碰見他們。”
邢刻卻還是像被觸碰到了什麽高警戒地帶,不肯放過,眉頭皺得很緊:“如果碰見了呢?”
“如果碰見了,那,那我就好好和她說呗,說不通我就跑。”許拙眨眼道:“我成天打球的人,她還能跑得過我不成?反正我也不住那了。”
邢刻深呼吸一口氣:“這不是跑不跑得過- -你以後別回杏花苑了。”
許拙頓了一下,開始嬉皮笑臉:“幹嘛呀,你這屬于妨礙人身自由。”
他一嬉皮笑臉,就說明這事兒他不打算答應。
邢刻定定地看着他說:“你根本不知道我家現在是什麽情況,讓你別回就別回,聽話不行?”
許拙本來還倒在床上,是仰頭看邢刻的,頭發散着,額頭露出來。聽見這話後,囫囵一下從鐵床上爬了起來,胡亂拽了拽頭發,然後岔開腿坐在床邊。
邢刻穿的是長褲,許拙穿的是短褲。
白皙的膝蓋碰到邢刻被長褲包裹的腿,許拙一點邊界沒有,直接搭上去,舔舔唇,套近乎道:“行。但我要聽話了,你也給我說說,你家最近情況什麽樣,你幹嘛這麽反常行不行?”
邢刻看他。
許拙上半身前傾,把額頭直接往邢刻的胸膛上頂,軟聲道:“咱兩認識這麽多年,你也不能真說不理我就不理我吧。我之前……看見你在學校後門外跟人抽煙了,那人誰啊?我都不認識,你怎麽跟他靠那麽近抽煙呢?還有這次期末考試,我也不是說非得你壓着分數一直跟我一樣,我知道這也挺委屈的,但你想考好了,你也和我說一聲吧,擱以前你肯定會說,你最近幹嘛呢到底。”
許拙撒嬌的時候聲音特別像賴皮小狗,在這方面他好像從來都沒有長大。甜得要命,和這套冰冷的房子格格不入。
他永遠能對邢刻敞開肚皮。
殊不知對面的人皮下藏着多陰暗的想法。
邢刻低頭看着那柔軟的棕發片刻,微微将身體後撤了一些,說:“也許最近這樣才是正常的。”
他後撤,許拙的腦袋就頂不到了。
被迫擡起臉來,連腿都被人推回。
許拙迷茫了片刻,随即耐心問道:“什麽意思?”
“也許最近這樣才是正常我會有的樣子。許拙,我成長在那樣的家庭,有那樣的父母,你本來就不該指望我永遠和你一樣。”邢刻說。
“……我沒有指望你永遠和我一樣,我只是希望我兩能一直不分開。如果你告訴我你想幹什麽,在幹什麽,我就可以去找你,然後我兩就能不分開了。”
許拙這話說得太認真,一點誇大其詞的成分都看不出來。
邢刻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鬼使神差地冒出了句:“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是我?”
許拙一愣。
“就因為你轉園的時候我睡在你身邊?你看到我受傷了,同情心泛濫,想要延續一輩子?我哪裏值得你這樣三番五次地低頭?還是不管是誰,只要成為了你的朋友,你都能這樣?”
許拙:“……”
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先挑了個重要的回答:“不是,只有你我才會這樣。”
“理由。”
“沒有理由,人都說天無絕人之路。你也說了你家是那個情況,老天給你關了扇窗再給你開了我這扇窗不行嗎?我就喜歡你想對你好呗,而且怎麽就是同情心泛濫了,那你在院子裏陪我一晚上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同情心泛濫?我兩一直是互相的呀,你幹嘛突然這麽說,好像你,你……”
你覺得你自己配不上一樣。
“為什麽是我”它本身就是一句詢問自己存在意義的話。說出來就意味着發問者對自己的存在産生了質疑。
邢刻不是想遠離他。
邢刻是在懷疑自己。
許拙低頭想了想,伸手拉住了邢刻椅子的把手,這椅子下邊是有滾輪的,他拉住之後,直接把邢刻給拽了過來。
才拽到一半,邢刻就踩住了凳腿,不讓他拽了。
但這個距離已經足夠,許拙又把自己的腿規規整整地放到了邢刻腿上。
邢刻:“……非得這樣?”
許拙說:“嗯,靠着你安心,你再坐過來點。”
邢刻垂眸看着許拙,他已經猜到這人腦子裏想的是什麽了。
理智上來說,他應該拒絕許拙,最好借機嘲諷他一下。
能在某個方面一直沒有成長,說明沒在這方面受到過打擊。只要他嘲諷許拙一次,真的在這方面把許拙弄哭一次,許拙以後就不敢再這樣了。說不定再見到他時,還會露出畏縮的眼神。
……但邢刻哪裏舍得。
小時候他不走,許拙就算再想和其他小朋友做游戲,也會在他身邊守着。
這小團子不靠譜,他守人完全不能給人物理上的安全感。
但卻能在人心上照一片暖陽。
“阿刻阿刻阿刻。”每次急了,就偷偷叫他:“你好沒?我想去玩一會會,再不去他們都要結束啦。”
邢刻如果煩,就會回他:“想去就去,我兩連體嬰嗎?你非得在這。”
許拙聽他那麽沖的語氣,愣了一下,卻也能捂着嘴嘿嘿笑起來說:“對呀,我兩連體嬰。”
再回到當下,邢刻看見許拙略顯沉默的眼神,在原地頓了片刻之後,還是順着他的話,往他那邊移了一點點。
而他一過去,許拙就想都沒想,直接往他身上抱,額頭埋進邢刻的頸窩。
擁抱能給人以力量,兩個人抱在一起的時候,仿佛真的就和對方連在了一起,連能量都能共享。
“我家也沒比你家強到哪裏去,那時候我外婆剛走,我爸爸也剛做完手術,我媽忙得三頭倒,連外婆都沒來得及多悼念。我就是喜歡呆在你身邊,和你家什麽樣沒關系,你不也喜歡和我呆在一塊嗎,咱兩經歷過那麽多事,你變成什麽樣我都不會走的,你是什麽樣我也都接受。對我來說,你跟我爸媽一樣重要,所以你別成天想把我甩一邊,我兩在一塊的時間比不在一塊的時間多多了,你非得這麽幹,是嫌我吃多了想割我肉嗎?”
“我平時高興那是因為很多事不高興也解決不了,不如高高興興面對。但這不代表我不抗事,你有什麽想法你跟我說呗,我們兩什麽事沒見過啊?小學就打過通緝犯,到現在了我能怕李書梅?你怎麽想的。”許拙勉強笑起來。
差不多也就在這時,邢刻之前上藥的時候丢在床上的黑屏手機,突然亮了起來。
一個沒有儲存過的號碼開始瘋狂發信息。
“阿刻,你在哪裏?你不要媽媽了是不是?你認別人的父母當父母,你被別人勾走了是不是?”
“媽媽生你那麽不容易,你信不信我報警!你別以為邢東海不讓我報警我就真的不敢報警!”
“阿刻,阿刻,你回來,媽媽錯了,你別跟別人走……”
來第一條的時候,許拙只是瞥了眼。出于對隐私的尊重,他沒有看內容。
但這短信來得太高頻了,屏幕就沒暗下去過,一直震動。到最後,隐約捕捉到幾個字眼的許拙意識到了是誰發的,直接将腦袋探過去,把手機摸過來看。
邢刻沒有攔他,從許拙把自己埋進他懷裏開始,他就沒動靜了。
而那手機落到許拙手上以後,還在繼續發送新消息,震得許拙手發麻。與此同時,也因為那滿屏的文字感到壓迫和窒息。
“……這是李書梅?”片刻後,許拙不可置信地擡頭看邢刻:“她有病吧,瘋了?”
李書梅短信一來,邢刻胃又開始疼。
他都不用看內容,他聽見聲音就覺得惡心。
許拙因為看手機退後,不再抱他。流動在一起的能量中斷,這種時候反而是邢刻受不了。
他從椅子上傾下身體,将額頭重重地靠在了許拙的肩膀上,黑色的直發一縷縷落下。
“你們搬走的那天晚上,她覺得我也會跟你們走,半夜開我房門,想守我,想和我睡一張床。”
許拙:“?”
“我覺得惡心,很惡心。她惡心,邢東海也惡心。我不想留在臨西了,我想離開這裏。”
“我沒和你在一塊的時候沒走很遠,我只是……需要很多錢,出出。”
邢刻的手機二十四小時不關機。以前是因為得收老曹的貨運消息,後來是因為得收許拙的廢話。
這天晚上,許拙直接就沒回去。
他把邢刻的手機關了,然後和邢刻睡在了一張床上。
這個住所簡陋,床也跟着沒有多大。
兩個少年面對面地睡在一塊,像狹窄床上的兩個括弧,許拙睡的位置要更高一些。
那天晚上,邢刻斷斷續續和他說了很多。
李書梅是怎樣換號騷擾的,又是怎樣威脅他不許換號否則報警的。
邢刻算了一筆賬。
如果他真的參加奧數比賽離開臨西,那麽以國賽制度,往後他一定沒有時間再出去打工了。
所以他最好是能在去參加奧數比賽之前,準确的說,是在第三輪比賽,進入省隊之前,攢到足夠他上大學的錢。
許拙當時寬慰邢刻說,如果真的能進省隊,那麽從高中到大學一路都會有獎學金保駕護航,不用太緊張錢的事。
但邢刻并不接受這一點。
他對金錢的執拗太強了。他不相信父母,所以也不相信任何人。學校、市政府、省政府,他都不信。
他沒辦法把自己的未來寄托在第三方身上,這會讓他覺得沒有安全感。
只有源源不斷的金錢,屬于他自己的金錢,才能撐住他往下走。
哪怕比賽也只是手段而已,邢刻只是想要通過比賽離開臨西。
如果比賽出了什麽問題,如果李書梅鬧到他連這些都做不下去,他得有後手。
許拙聽到這裏,不說話了。
他回想起了上一世的邢刻是怎樣在初中入學的時候就開始一鳴驚人,然後又是怎樣努力參加比賽,最後在萬衆期待之下,背了個作弊的名聲回到附中,險些辍學。
有了李書梅現在的參照,當年邢刻為什麽會那麽想離開臨西市已經不用多想了。
許拙要思考的是,重生一次,推遲一年,邢刻還是在李書梅的逼迫下走上了這一條路。既然如此,他要怎麽做?
邢刻只要去了比賽,回來險些辍學不成之後,就會遭遇車禍。
是另尋他路,還是為這條路排清障礙?
許拙思緒萬千。
反倒是邢刻在把內心的話都說出來之後,貌似放松了很多,直接倚着許拙睡過去了。
睡着的時候,額頭不自覺靠在了許拙的鎖.骨上,耳尖發熱。
許拙并沒有意識到這點,他一夜未眠,腦子裏轉的全是之後的打算。
而天一亮,他就接到了孫芳麗的電話。
暑假,許拙家的店面是很忙的。
孫芳麗夫婦忙了一夜回家,也沒想過一向乖巧的兒子竟然會破天荒外出過夜,第二天一早推門才發現。
吓得孫芳麗立刻打電話。
好在,許拙也立馬接了,他說自己在劉良家看動漫,看晚了就沒有回。
孫芳麗表示狐疑,許拙撒了兩下嬌,和劉良對個口供,這事兒也就給含糊過去了。
許拙之所以沒有透露他和邢刻呆在一塊,還是因為前一天晚上,許拙發現李書梅令人窒息的行徑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想要求助自己父母。
而他告訴邢刻之後,邢刻的反應卻很奇怪。
他沉默了很久之後,對許拙說:“最好不要。”
許拙問他原因。
邢刻說:“叔叔阿姨現在不太喜歡我兩走近。”
許拙說:“啥?為啥啊?”
邢刻沉默了,看了眼手機。
“……李書梅跟我媽說事了?”許拙驀地回想起年夜的時候,以及孫芳麗後來突然變化的态度,一切瞬間就通了。
至于李書梅跟孫芳麗說什麽了,無非就是手機上那些,邢刻被許拙勾走了,許拙是勾人精。
站在許拙的角度,他覺得沒什麽,能這樣講話,只能說明李書梅有病。但站在孫芳麗的角度,事情可能就不一樣了,一個是她沒見過李書梅那麽有病的樣子,另一個是哪怕見過,她想的和許拙可能也不一樣。
許拙能理解,他現在不想讓孫芳麗那邊複雜化,想着能瞞一會是一會,反正他也不會天天在邢刻這住。
而孫芳麗的電話挂了,許拙回到屋子裏之後,發現房間裏的邢刻竟然醒了。
他走的時候,邢刻明明睡得還很熟。
等他回去時,就見邢刻已經起來了,正皺緊眉頭在房間裏找着什麽。
看見門口的許拙之後,眉頭才一下子舒展開,而後,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将目光偏移開,不看許拙了,開始掩耳盜鈴。
臉皮薄得許拙直樂,別扭怪麽這不是。
“你确定你想參加奧數比賽啊?”許拙把手機收回去,問邢刻道。
邢刻:“嗯。”
“但就算參加奧數比賽,進省隊肯定也得監護人簽字,你怎麽辦?”
“不知道,到時候再說。”邢刻說。
對他而言,奧數比賽是手段,不是目的。
手段是可以千變萬化的,他的目的只是離開臨西,去到李書梅不可能騷擾到的地方。他最差的打算,是直接跳車省隊來去路途,隐入臨市,去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等到他成年。
許拙沒理解到這一層,還在想考試的事:“可惜,我沒法跟你一塊去參加,頂多報名初試,然後給你陪跑一場,第二場我就進不去了。”
“你不用參加。”邢刻說。
“可你要是進了省隊,咱兩至少三年見不了面。”
省隊是要集中訓練的,如果最後真的足夠拔尖,說不定會一直留在首都,整個高中都不在臨西,那可真有的許拙受的。
“不會。”但邢刻卻很堅定地否認了:“我會想辦法回來見你。”
“說得容易。”許拙皺了皺鼻梁:“我雖然沒去過,但省隊一聽就不是什麽省油的地方,搞不好24小時做習題壓死你們。”
“那就退出。”邢刻說。
“……你怎麽說得省隊像你家,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嚴不嚴不說吧,那得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地方,你正經點兒。”許拙說。
邢刻沉默了片刻,像是有什麽話想說,但又沒說。
把許拙推出去,安靜洗漱完了。
而等他出門的時候,就見許拙在門口等他。
說:“我想好了。”
邢刻:“?”
“我也跟你一塊兒攢錢,如果你真的去了省隊,我去看你,這就方便很多了。”許拙眼下分明發烏,但還是笑眯眯的。
就在剛才,他已經決定了,他要選幫邢刻掃清障礙這一條路。
這本就是從進入附中開始他就做好了的打算,再加上邢刻這麽想參加奧數考試,是否說明:“所以說,你對學業還是很有想法的嘛。”
許拙說這話的時候,邢刻正在調整電腦桌上的代碼書。
物理書都被他壓在很下面了,邢刻頓了頓,回眸看了許拙一眼。
他想說他對學業沒有什麽想法,省隊和比賽也都不是他夢寐以求的地方。
其實如果可以,他完全可以現在就丢下一切,去一個李書梅和邢東海都找不到的地方。
之所以還選了省隊這條路,是因為他還記得小時候答應過許拙的話。
他答應過了要帶許拙去找希望。
雖然對邢刻來說,書本裏早就沒有了他想要的希望。
但許拙有,所以他還得留在這條路上。
“所以我兩現在,是不是算和好啦?”換好衣服,準備去吃早飯的時候,許拙走到一半突然不走了,執拗地問了邢刻一句。
邢刻沉默了片刻後說:“我沒想和你和好,是你非得招我的。”
許拙:“?這有啥區別?”
“……以後你就知道了。”
許拙眯起眼睛來:“你怎麽開始賣關子,你昨天晚上睡我懷裏的時候你怎麽不賣關子,你是不是覺得就我離不開你……”
邢刻嘴唇一抿,不看許拙,卻反手按住了他的脖頸,壓着他走了出去。
兩個少年的關系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愈合了,在除了劉良以外,誰都不知道的時候。
初一的這個暑假,許拙拼命給孫芳麗打工,乖得孫芳麗忍不住在暑假結束之後,給他包了一個特大紅包。
他把錢全都給邢刻了,邢刻把存折換成了銀行卡,把密碼和卡都放在許拙那,他那個住所現在也确實不方便放銀行卡。
沒人知道兩個小人的關系偷偷修複了,而等到開學之後,許拙就開始心情複雜地等待奧數比賽的通知。
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臨西市在許拙初二的這一年,竟然沒有辦奧數比賽。
據說是之前連着幾年,臨西市的市內比賽結果都很差。初一那年的比賽已經是市內經辦方非常心灰意冷的一屆了,取得了比之前更差勁的結果之後,選擇直接擺爛不辦了。
周立也是突然收到通知的,這結果來得太突然,即便他之後為邢刻去跑動,也沒來得及把這個窗口在初二的時候撬開。
許拙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心情可以說是既失落又高興。
失落在于,邢刻想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