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無妄劫(12)
……
左右皺着眉頭聽完了四方探查小鬼的禀報,憂心忡忡地報給謝必安聽。
席悲、郝萬、艾水各劫殺了四只惡獸,譚池一人一狼結果了五只,加起來一共才十七只。
可是他們已經堅持不住了。
從萬鬼窟裏源源不斷地往城中跑的異獸沖擊不動西方譚池和一千鬼衆守護下的堅實屏障,便繞到剩餘的方向進城。
四方夾擊之下,為首的貪鬼都紛紛負傷,再難以為繼。
“謝大人,我等誓與無妄城共存亡!”
左右抱拳,已經做好了去攻勢最烈的西方接替譚池的準備。
可謝必安一擡手攔下了他。
他擡頭看了一眼天上渾圓的假太陽,依舊像千年前一樣鮮紅。
“不必守了,随我到城門去吧。”
謝必安說完,便已自顧自走向東方城門處。
貪財鬼不知其用意,但沒有違背的想法,立刻着報信小鬼去往四方傳令,和謝必安一起走向東方城門處。
謝必安一路走,一路捏着那杆半真半假的賞罰筆在空中寫寫畫畫,走了一路,潑灑了一路。
終于到了寫着“無妄城”三個字的城門處,他駐足看了一眼牌坊上的大字,幽幽地飛到了城門上。
最後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謝必安苦笑着,翻開手裏的無妄冊,扉頁上金色的墨跡寫着他的名字,一筆一劃,無可更改。
他被困在這座城裏,無妄城就是一座牢籠。
如今,他想用這個牢籠困住其他的東西。
只要他死了,借由無妄冊的力量就能結出一個死煞,将地底下跑出來的東西永遠困在城裏,再也不能為禍人間。
而能殺掉一個鬼王的,只有另一個鬼王。
左右驚詫地看着謝必安一路留下的墨跡變成了遍地殘骸,無妄城成了鬼海屍山。
就連他自己的袖子和衣襟上,都添了血色梅花。
謝必安為自己想好了罪名——屠戮地府,罪過無極,應該能換得黑無常大人的親自審判和斬殺。
善魂的缺失讓他的腦子已經不像往日一般清明,可謝必安還是理好了自己的每一縷額發,整好了每一寸衣襟,好叫自己見範無救的時候能夠體面一些。
做完這些,他把無妄冊裏除去自己以外的姓名都用賞罰筆悄悄勾去了。
待他死後,任其去留。
做好這些,謝必安就安安靜靜地站在城門上等待範無救的到來。
四方大鬼匆匆趕來的時候,範無救也正好來到城門之下,看見無妄城裏的哀鴻遍野。
謝必安的眸色已經鮮紅若火,甚至看不清範無救的長相。
可他能看見那朵陰翳的雲似乎是生了氣,連臂膊上的肌肉都在微微用力。
“衆鬼聽令,凡有可傷城下之人者,劃去無妄冊上姓名,可自由出城!”他站在高處,用賞罰筆的指着範無救,甚至為了讓範無救相信城中光景,刻意多加了一句,“違令者,斬!”
範無救飛上城門的那一刻謝必安想,他那麽剛正的人,這下總能狠下心殺掉自己了。
于是白衣跌落城門,無妄破敗,死煞既成。
……
結局是寫好的,謝卞斬完十七只怪,就要走上和範無救對峙的城門。
左右與譚池等不再堅持,任由天坑下的惡獸傾巢而出,朝城中撲去。
謝卞茫然地回望,範無救臉上毫無意外,早已知曉這個結局。
“怕什麽?”範無救臨空擁謝卞入懷,在他額上淺淺一吻,“是幻象而已。”
如果要走到那個結局,謝卞要站上城門,面對來殺他的範無救。
這個煞裏的煞魔不是旁人,正是範無救。
原來他死前最怕的,是範無救。
他怕範無救看見自己這副惡煞模樣,他怕範無救厭惡于他,他還怕範無救手下留情……
他有許多的懼怕,都來自城下的黑袍無常。
他們曾經對坐千年,曾經親密無間,最後走到了兵刃相向的地步。
要是有機會,謝必安不想去那一躺人間。這樣他就能一輩子不知不覺少年情誼,只做城主。
他還有一個遺憾,阻擋不及時,讓小菏逃了出去,沒能除去範無救的一身孤寒。
若是他一身寒冷,以後怎麽擁抱旁人?
謝必安臨死前想了許許多多,最終都在白衣跌落以後,留在沒有生氣的死煞裏。
範無救被他經久琢磨,成了煞中與煞主抗衡的另一方勢力,煞魔。
而這個死煞,只有謝必安自己能破,
“只是幻象而已,”範無救又重新說了一次,下巴硌在謝卞的肩窩裏,“我在呢。”
這個煞裏不光煞主活着,就連煞魔的本體也一起進了煞。
左右幾人帶着趙猛趕往最終決戰的城門,留下範無救和謝卞在半空溫存。
範無救一把将謝卞圈進懷裏,抱着落在地上,吻上謝卞的唇。
他總是這樣,說不通的時候,想哄人的時候,就不管不顧地親吻自己。
謝卞這樣想着,還是在老範的唇舌裏逐漸迷失。
老流氓不光親,手掌還在謝卞的後腰處意有所指地按揉,似乎要把小孩兒揉進自己的身體靈肉裏,占為己有,永生永世。
謝卞的睫毛掃在老範的臉頰上,像他這個人一樣乖巧。
範無救松開他的唇舌,在他的眼睫和額心處各吻了一吻,手掌在某個地方若有若無地用力:“小謝哥哥要不要放松一下。”
他撫摸的地方太過充滿暗示,謝卞想無視或者裝不懂都不行,只能趕緊從他懷裏退出來:“不……不用了。”
“唉……”老範做出一副失落的樣子,垂頭喪氣地說道,“看來我的服務不到位,小謝哥哥不滿意。”
謝卞羞紅了臉,聽着他的話又覺得不是這個意思,剛想開口安慰幾句,就聽老流氓自言自語道:“沒關系,我會多練習的!”
他這樣一副永不言棄的樣子,好像在說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倒把謝卞的臉又憋成通紅,羞赧之下,丢下他一個人跑去找左右他們會和了。
老流氓只好追在後面一路走一路嚎。
“小謝哥哥,我要想練習還需要你的配合啊!”
“熟能生巧啊!”
“小謝哥哥許我的事情可千萬別忘了!”
……
範無救嚎了一路,謝卞終于從自己留下的煞裏的煞魔竟然是老範的失落情緒裏走出來,巴不得一手堵住範無救胡言亂語的嘴,好叫老流氓趕緊安靜下來!
老流氓也不是不識大體的,遠遠看見趙猛迎接的身影就閉了嘴,裝出一副正經的樣子跟在謝卞後面,聽候城主大人差遣。
那些惡獸的幻影已經消失,無妄城滿目頹敗,路邊殘骸,卻有一半都是謝必安畫出來的。
“小謝大人畫得真好。”
範無救悄悄攀上謝卞的指節,向他傳話。
他總是這樣,明明可以憑空說的話,非要找借口牽牽手摸摸頭。
謝卞不厭其煩,偏偏當着其他人的面還說不得。
等出去了,一定要好好和範無救論一論這個不分場合的毛病。
出去,首先要再次回到和範無救刀兵相向的那個噩夢。
随着他的回憶,城外那個黑色的身影越來越近。
那人鮮衣怒馬,是少年的範無救。
而在他身後的,是現在的範無救。
謝卞看一眼遠方,回望一眼身後,終于确信那只是個幻影。
“謝必安,你屠戮地府,罪過無極。我奉神君之命,前來取你性命!”
冷臉少年背着他的铩虎鐮朝着城門上的虛無喊話,謝卞回頭看了一眼一臉不在乎的範無救。
老範走過來握緊他的手:“別怕,他有的,你也有。”
說完,範無救鄭重地将铩虎鐮塞進謝卞的手裏。
“你到城門牌坊上去,和他對峙,把他砍了,咱們就能回家了。”
範無救滿不在乎地說着,好像那個黑袍少年并非他的從前,只是一個讨人厭的家夥。
謝卞遲疑着,沒有邁出半步。
老範只好繼續為他打氣:“他當初可是誤會過你,還親手殺了你,你就不恨他的嗎?”
在自省室裏,老範也是這樣說,叫謝卞記得是他殺了謝卞。
可是謝卞不恨。
他已經将前塵往事都想起來,大約死前的恨也是善魂缺失的後果,并不作數的。
看着搖頭的小孩兒,範無救終于妥協地軟了心腸:“我陪你一起上去好不好?”
放他一人直面從前,是不太好。
謝卞點點頭,于是範無救吩咐左右他們守好城下,攜着謝卞跳到城門牌坊上,睥睨城下闖城的黑袍少年。
為了讓謝卞将自己和幻影區分開,老範仍保持他的現代裝扮,風衣在陰風裏飄蕩,和獵獵黑袍氣勢無甚不同。
左右他們和幾年前的範無救打鬥仍處于下風,沒多久就敗下陣來。
好在黑無常的目标并不是他們,他只是看了看眼前的昔日座下惡鬼,頭也不回地跳上了牌坊。
謝卞與謝必安的幻影重合,此刻才感到黑袍少年是在注視自己。
他的眼神幽遠,似有寫不盡的愁思,不知要狠下多大的心思,才能親手斬殺自己昔日的心上人。
看着城下的哀鴻遍野,黑袍少年重複了“屠戮地府,罪過無極”,眼神似有不忍。
“謝某站着,請君自便。”
黑袍少年揮着黑鐮沖過來,謝卞看着他容貌,不由得皺起眉頭。
他沒有辦法把這當成一個幻影。
範無救吻上他的耳廓:“不想看就閉上眼。”
謝卞聞聲閉上雙眼,在範無救的雙手帶動下,終于揮出斬向過去的一鐮。
鐮刃重重落下,謝卞感覺自己砍到了黑袍少年,可這觸感竟然和剛剛斬殺風鳥時一點也不相同。
手背上貼着的大掌松開,耳廓的溫度散去……
謝卞驚慌睜開眼,铩虎鐮深深砍進一個人的靈肉裏,那個人的臉龐卻并非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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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重申,是HE,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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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常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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