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片海
江城的傍晚是一天中最美的時候,特別是在晴天,夕陽火紅火紅,燙印在長長的馬路上,街道旁,樹梢,教室南面。坐在南面的同學就有福氣曬太陽,偶爾一兩個一睡一下午。
那大概是高三時候最惬意的時光,不慌不忙不緊張。
沈嘉在做題,鐵琻在塗鴉。
她看了鐵琻的筆記本一眼,整面都寫着哈利波特縮寫hp,像是在模仿什麽,卻完全看不到一點學習的痕跡。
“你幹嗎?”沈嘉問。
鐵琻說:“練字。”
“數學模拟三套卷做完了嗎?”
“沒有。”
沈嘉:“明天早上檢查。”
“抄你的不就完了。”
沈嘉滿嘴的話卡在嗓子眼,重重地嘆了口氣,沒有很直白地說戀愛地事,避重就輕道:“現在非常時期,您能把時間都放在學習上嗎?”
鐵琻偏過頭看她,笑:“我挺努力的。”
沈嘉:“…………”
她沒說兩句,手機響了一聲。
鐵琻說:“又是陸嚴吧?”
沈嘉一看,是陸嚴沒錯,但短信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見她發着愣,鐵琻湊過來,問:“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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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讓我先去補課班,他有事。”
“他能有什麽事啊?”鐵琻道,又嘿嘿笑了一聲,“這貨不會是給我組隊去了吧,真夠意思啊。”
沈嘉:“…………”
看着鐵琻現在對節目和保送這事這麽上心,沈嘉不好再勸。她忽然覺得陸嚴說的很對,這種事勸不了,只能順水行舟。
放學後,她直接去補課班寫作業。
那天只有她和周智在,其他人都沒來。沈嘉坐在最後面的座位,看見周智在前面,一直埋着頭在做題。算算時間,今年是周智補習的第四年。
沈嘉正好有道題不會,正遲疑要不要過去問。
小教室裏兩面都有窗戶,夕陽慢慢落了山,冷空氣從窗外吹進來,還有些冷意。沈嘉先起來去關窗,這窗戶有些生鏽,半天拉不緊。
周智這才從桌上擡頭,走過來幫她。
或許是使勁用了力氣的關系,周智人往前一傾,身體一斜,窗戶呼啦被關上了,随之而來的是外套裏面的錢包被抖落出來。
錢包張開着,身份證夾在最上面。
沈嘉低頭去撿,看到身份證上的日期,愣了一下,片刻間,錢包已經被周智先一步拾了起來。
她尴尬笑笑。
周智看她笑了,有半刻猶豫,慢慢偏過頭去,淡聲道:“我想起還有些事,要不今晚你先回吧。”
沈嘉沒有預料到這情況,遲鈍的“哦”了一聲。
在她的印象裏,與周智認識這麽些天,這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男生說了句這麽長的話,着實也有些意外。
她沒再停留,和周智道了別就走了。
時間距離放學不過半個小時,陸嚴還沒有等到,沈嘉走了出來,給他打了個電話,半天沒有人接。她發了個短信,就回去了。
煙霞巷半明半暗的時候,路燈亮了。
沈嘉回到家裏,院子裏燈黑着,門從外面鎖着,沒有人在,她拉着門把手晃了晃,把隔壁的陸奶奶搖了出來。
“嘉嘉啊,你外婆去醫院了。”
沈嘉心底一急:“醫院?”
“真真帶去的,好像是你外婆心髒不好,去醫院看看。”陸奶奶說,“都這會兒了,你別亂跑了,來這邊等。”
沈嘉在猶豫。
陸奶奶接着道:“你外婆走的時候都吩咐了,就在我這等。”
說着就走過去拉沈嘉的手,往屋裏帶。
沈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問道:“外婆沒事吧?”
“有你姐跟着,沒事。”陸奶奶道,“你回來的時候沒見陸嚴啊,他是不是有去玩了?”
沈嘉搖頭:“他說有事。”
“不好好補課去,能有什麽事。”陸奶奶氣道,“別又是他那個媽。”
提到陸嚴母親,沈嘉不敢搭話。
陸奶奶笑道:“你不知道我可羨慕你外婆了,有這麽兩個孫丫頭,一個比一個乖,又懂事念書又好,我要是你外婆,做夢都偷着笑。”
沈嘉忍不住笑了:“其實陸嚴也挺好的。”
陸奶奶拉着她坐進屋裏,從櫃子裏拿出一堆零食水果放到桌子上,看着她,話音一拐,說:“他從小爸媽就離婚了,念書也不行了,你沒事多督促他。”
沈嘉:“您放心吧,他不敢偷懶。”
陸奶奶笑意盈盈,道:“也就你能管住他。”
“他人不壞,您也別老批評他。”沈嘉說,“最近我看他學習挺認真的,這樣複習下去,也許還能考個本科。”
“哎呦真的呀。”陸奶奶激動的合不攏嘴,把零食往她跟前一推,道,“快吃,奶奶給你削水果去。”
沈嘉站了起來:“我自己來吧。”
陸奶奶:“你坐着,看你的書。”
沈嘉也不閑着,偶爾幫陸奶奶幹個活。孟真打電話來說,外婆要住院,晚上都不回來了,讓她別擔心,明天有時間再過來。
夜裏七點半,巷子外靜悄悄的。
陸奶奶坐在沙發上,一邊織着毛衣,一邊對看電視的沈嘉說:“我把床都鋪好了,一會兒要是困了就先去睡。”
沈嘉笑:“不困。”
“前兩天我和你外婆出去買菜,聽說就當時那個兇殺案,真兇還沒有抓到。”陸奶奶聲音一低,“你說這吓人的,晚上就別出去了。”
沈嘉:“還沒抓到?”
“可不是,這造了什麽孽。”
沈嘉:“嫌疑人不是兇手啊?”
“不是。”陸奶奶搖頭,“我和你外婆一天沒事還分析了,那女孩子肯定是先被勒死再抛的屍,聽說兇器還沒有找到。”
“兇器?”
陸奶奶:“一般就是繩子,鐵絲這些。”
沈嘉:“你們還說這個呀。”
“這不巷子裏老太太沒事幹瞎唠叨。”陸奶奶說着搖了搖自己手裏的棉線團,“也可以是這個。”
此時電視裏出現一段暧昧情節,男女接吻。
陸奶奶停了話茬,慢慢道:“嘉嘉,你愛看三國演義不?”
沈嘉臉頰有些許紅潤。
“還行。”她說。
陸奶奶:“那咱換臺吧。”
沈嘉滿桌子找遙控器,已經聽到電視裏輕微的喘氣聲,又不敢擡頭看,随意就摁了一個臺。陸奶奶見她神色輕微變化,笑了笑,讓她多吃水果。
大門這時輕輕咣铛響,動靜不大。
陸奶奶道:“是不是陸嚴回來了?”
等了半天,不見進屋。
陸奶奶正要起身。
沈嘉說:“我去看看。”
院子裏黑漆漆的,陸嚴彎着腰站在龍頭邊上,雙手接過一把水,徑直就往臉上澆,反複幾次。他緩緩吐了一口氣,站直了。
黑色短袖有半邊濕透,陸嚴直接兜頭脫掉。
沈嘉站在房間門口,和着夜光,看見他光着上身,水珠子沿着臉頰慢慢滑落到寬闊挺起的肩膀,後背。或許是剛才電視裏的劇情影響,沈嘉忽然不敢直視,居然緊張起來。
陸嚴甩了把臉,将短袖搭在肩上,進了旁邊的屋。
他沒有看見她。
沈嘉原地站了會兒,奇怪自己為什麽緊張,又不是沒見過。她猶豫了一下,朝他屋裏走了過去。
門開着,門簾輕飄飄的随着風。
沈嘉想要出聲,忽然一只手把她拉了進去,直接把門一腳踢上,黑暗裏她的嘴巴被捂住,她吓得眼睛都瞪直了。只有他微弱的呼吸和身上的汗味兒,胸膛擦着她的衣服,沈嘉有些不太适應。
陸嚴對她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然後放開手。
沈嘉喘着氣,道:“你幹嗎?”
黑暗裏,看不太清,她往牆上摸去。
陸嚴淡淡道:“別開燈。”
沈嘉一愣,動作一停,偏過頭看他。窗外細小的光亮落在櫃子一角,沈嘉看見他的眼角淤青紅腫。
她當時一驚:“你打架了?”
陸嚴怕吓着她,說:“撞樹上了。”
沈嘉一臉怎麽可能我不信的表情。
陸嚴無奈勾了勾嘴角,從櫃子裏拿出一件短袖穿上,才道:“以前闖過禍,和人有點過節,下午剛好碰見了。”
這話她會信,陸嚴知道。
“你怎麽不跑啊?”沈嘉道。
“那多慫。”陸嚴道。
沈嘉靜靜看着他。
陸嚴笑:“我沒吃虧。”
沈嘉嘆了一口氣:“難怪你進來也不吭聲,怕陸奶奶看見吧,這麽大一淤青,你躲不掉的少爺。”
陸嚴:“我知道。”
沈嘉:“你等會兒,我去拿冷毛巾給你敷。”
她剛轉身,手腕被陸嚴拉住。
陸嚴:“不着急。”
沈嘉看他狀态有些差,沒再多說。
她走到書桌旁邊,打開小臺燈,光在一瞬間鋪滿了整個房間。牆上,地面,窗臺,桌面,他的身上。
陸嚴頭發還濕着,落在額前,一臉少年氣。
沈嘉坐在桌前的凳子上,也同樣沉默的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她很少見到這樣落寞的陸嚴。
她問:“晚上作業做了嗎?”
陸嚴擡眼,靜靜的凝視了她一會兒,眼角裏漸漸升上一點笑意,輕聲道:“你還真是——”
“真是什麽?”
陸嚴移開目光:“沒什麽。”
沈嘉說:“晚上你應該還有一套題要做,現在拿出來?差不多一兩個小時就能做完,我給你檢查。”
陸嚴定定看着她,笑了。
“外婆不在?”陸嚴問。
沈嘉點頭:“去醫院保養,不要緊。”
陸嚴“嗯”了一聲。
沈嘉歪着頭,看他,說:“周智給你留着題,別想偷懶。”
陸嚴彎了彎唇。
沈嘉:“告訴你一個有意思的事,你知道他是哪一年的嗎?1984年的,現在算起來已經24歲了,補習四年的話,那他20歲才高三,是不是很奇怪?”
陸嚴:“我看你才奇怪。”
“我怎麽了?”
陸嚴:“沒事研究那個做什麽。”
這人真是,看不出來她在想法子逗他。
沈嘉一拍桌子:“趕緊做題。”
陸嚴:“…………”
沈嘉看着他身後的光,發梢上偶爾滴下水珠,落在黑色的短袖上,那一片布料很快就會暈開。她看了半刻,別開眼,從桌上站起來,往外走去。
也不說話,就那麽往出走。
她穿着校服褲子,白色T恤,都是寬松的樣子,顯得她細胳膊細腿,袖子捋到胳膊肘,流海微微梳向一邊,襯得那雙眼睛明亮幹淨。
陸嚴輕嚷:“去哪兒?”
沈嘉掀起門簾,頭也沒回。
“給你拿水果。”她撂這麽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