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追逐
秋風掃起落葉,吹起林溪的荷葉裙擺。
沈嘉注意到林溪的上身穿着淡粉色的襯衫,袖子捋到胳膊肘,笑起來像電視演員,比她認識的很多女生都好看有氣質。
林溪看着她說:“昨天陸嚴抓了那麽多娃娃給你,我可羨慕得很。”
“羨慕”這個詞,沈嘉能看出來,說的很真誠。
陸嚴揚揚下巴:“你旁邊不有個人。”
李延東看過來。
林溪笑笑:“我就是羨慕沈嘉,不行嗎?”
她們身高相仿,或許林溪比她還要略高一些,她一米六二,林溪一米六五,還穿着高跟鞋,目光是俯視着看她。
林溪又問:“你是從江水初中上去的嗎?”
沈嘉“嗯”了一聲。
林溪:“那我們差點就是校友。”
沈嘉笑了笑。
“以後沒事,讓陸嚴多帶你出來,我們一起組個局玩什麽的,給你忙碌的高三添一點樂趣。”林溪說,“江水的高中課業又重,壓力不小吧?”
沈嘉:“還好。”
陸嚴看向李延東:“管管你家的,問這麽多,別吓着我家公主。”
這麽光明正大喊她“公主”,沈嘉真想找個地洞鑽。她将手伸到背後掐了陸嚴一把,陸嚴疼的“嘶”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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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東笑了一聲,手機響了。
四個人這一場多餘的對話,男生倒不覺所謂,只有兩個女生心知肚明,或許說這是林溪一個人找的場子。
陸嚴道:“你忙吧,我們先回了。”
林溪很溫柔的說了一聲“再見”。細觀李延東,目光朝着陸嚴示意了一下,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走出好幾步,沈嘉做了個深呼吸。
不得不說林溪這個女生真的是很厲害,一言一行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客氣淑女,可是總覺得不是那麽個事,哪裏不自在又說不出來。
陸嚴走在她身側,道:“緊張?”
沈嘉緩緩搖頭:“鐵琻的這個對手不簡單啊。”
陸嚴失笑,回頭看了一眼原地還站着的林溪,視線又落在沈嘉身上:“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
“你不是說想辦法,想到了嗎?”
陸嚴:“你以為我是諸葛亮,怎麽也得選一個黃道吉日,日曬三杆,沐浴更衣,飽餐裹腹,再動腦子。”
沈嘉:“…………”
“你說呢?”
“你給我滾。”
倆人一路說着,走到煙霞巷的路口。沈嘉忽然不敢往裏走了,這麽走勢必要經過那個抛屍點。她想起電視裏那個慘不忍睹的畫面,一陣惡寒。
于是,陸嚴帶她繞了一大圈從南面走。
這條路後來是沈嘉整個高三期間一直走的路,從南面穿過去,意味着要多走兩公裏,還得經過一個新小區。
沈嘉很少走這條新路,一直在記路。
陸嚴說:“還是一起回來,有什麽好記的。”Pao pao
沈嘉:“依賴別人活得都不好。”
陸嚴:“…………”
“這麽點事就叫依賴了?”他笑問。
“很多事都是不經意間積少成多,懂嗎少爺。”沈嘉說,“還是多讀點書吧,你這樣以後進入社會我都替你捏把汗。”
陸嚴:“…………”
“很容易被騙的。”
陸嚴看着她說教。
沈嘉:“你也別想着讓別人依靠你,沒用的人才依靠你,到時候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互相嫌棄,你會後悔。”
陸嚴不說話了。
沈嘉:“我跟你講——”
她說的時候,往右邊一看,不見陸嚴,再一回頭,陸嚴正活動着拳頭,将她的書包拿在手裏,做了個抛物線的準備動作。
陸嚴:“沈二嘉,你給我站住。”
沈嘉腳步一停。
“還說上瘾了是吧?”
沈嘉表情瞬間一收,假笑着看他。
陸嚴不管三七二十一,吓唬的動作沒有停,拎着書包,手腕使力,掄了一圈造勢,好似要抛出去的樣子。
沈嘉涼他也不敢扔,原地站着。
可惜,陸嚴手掌出汗,一滑——
書包真被扔了過來。
沈嘉:“…………”
她一連往後退了幾步,大喊:“陸嚴——”
陸嚴也一驚,作勢就跑。
“你給我站住。”她嚷。
沈嘉躲過書包,看跑的沒影的那貨,氣不打一出來。她從地上撿起書包,拍了幾下土,憤慨的往回走。走過一個街道,拐角處有兩條路,沈嘉忽然一個哆嗦,不知道往哪兒走了。
“這貨跑的也太快了。”她自言自語。
她看了一眼這兩條路,憑着感覺随便選了一個方向,卻不知和陸嚴越走越遠。一個以為在後面追,一個以為在前面等。陸嚴再回頭去找,始終找不見。
走到下一個街道的時候,沈嘉意識到走錯了。
她有點妥協的拿出手機,想給那貨打電話,按了幾下才發覺,這是沒電了。巷子的風從腳踝滑過去,感受到冰涼,沈嘉忽然有點怕了。
風聲陰森的刮過,頭頂的路燈昏暗無常。
沈嘉只聽到身後有些動靜,她慢慢回過頭去,卻發現什麽都沒有,吓了一跳,想原路往回走,那條路的燈此刻卻奇怪的滅了,前路一片漆黑。
兇殺案的畫面浮現在眼前,沈嘉都不敢喘氣。
她原地站着,平靜的琢磨了一下來路,風慢慢靜下來,細一聽,巷道某處真的有一個微小聲音。
沈嘉開始給自己壯膽,先是小聲:“自董卓以來,豪傑并起——”
他媽的陸嚴,第一感覺居然是背這個。
那道細小的讀書聲由着風傳了過來,角落裏的男女靜止片刻。歷史是出奇的相似,像回到最初的那一面。
李延東無聲一笑,對林溪道:“回去吧。”
林溪:“我媽不在家,你要不要上去啊?”
李延東沒說話。
林溪傾身到他胸前,親了親他的唇:“都送到家門口了,我上去一個人害怕,多呆一會兒好不好?”
李延東偏了偏頭,道:“林溪,過了。”
林溪聲音很輕,“這麽正常的事情哪裏過了,你最近都不怎麽找我,那我來十四中有什麽意義。”
李延東:“那是你的事。”
林溪苦笑:“我們就不能好好談個戀愛嗎?”
李延東從褲兜裏拿出根煙,一邊低着頭一邊道:“這不是在談着。”
林溪一把打掉他的香煙。
“你看陸嚴和今天那個女孩,沈嘉是吧,那才叫談戀愛。”林溪眼淚都快出來,“我們差十萬八千裏。”
李延東看了林溪一眼,從地上撿起煙。
他道:“随你怎麽想。”
李延東說完就走,林溪拉住他的胳膊。
那眼淚刷的就下來了,只好服軟道:“我們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李延東擡眼:“是我沒有好好說嗎。”
林溪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擦了擦眼淚,鼓足了勇氣,雙手摟過他的肩膀,直接就湊近嘴唇親了上去。
李延東一動未動,擡手拉開了林溪。
黑夜慢慢籠罩這條街道,窄窄的,短短的,彎道很多,低低的牆,昏黃的光線,罕見的行人,一切都是那麽沉靜。
李延東道:“還是算了。”
林溪不依不饒:“算了是什麽意思?”
李延東:“你知道。”
林溪這一刻終于破防,被這個男生的絕情傷害。這是她放棄大好前程,追了整整一年的人,也笑過,雖然不多,卻也真的在一起過。從前也有過這種冷漠,她一味退讓,覺得喜歡可以改變他。可是現在,林溪哭了。
李延東抹了抹嘴角。
他将煙塞進嘴裏,打起火機,點燃了好幾下,才點燃,猛吸了一口,看着火焰燃燒香煙,忽而一滅,光亮消失了。
李延東說:“對不住。”
他沒再停留半分,直接走向黑夜。
寂靜的巷子裏,偶爾有只貓在叫,接着,傳來狗吠,和家家戶戶的小動靜,門戶緊鎖,只亮着一束微弱的光。
李延東走過一條街,才看到那個身影。
讀書聲已經背到“餘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嗓音清亮,咬字清晰,一字一字傳到他耳朵邊。但那背影,抱着書包,縮着身子,渺小而膽大。
李延東看着那個身影,隔着一段距離。
他猶豫了片刻,從褲兜裏拿出手機,撥給陸嚴,輕聲說了一句:“我好像看見你家公主了。”
枯黃的一片葉落下,風吹過,攪亂一地的秋。
李延東斜靠在巷口的牆上,偏頭看着前方筆直的路,路上的女生。他沒再往前走,自顧點了支煙,輕輕吸着,餘光裏火星一亮一滅。
不出兩分鐘,陸嚴就找了過來。
他喘着粗氣,輕責:“跑哪兒去了?”
沈嘉讀書聲音一停,使勁咽了咽嗓子,道:“這邊的路又繞又長,誰讓你跑那麽快,怎麽不參加馬拉松去。”
陸嚴看她還能開玩笑,道:“你不也跑得很快,十分鐘從十四中跑到江水,這速度別說馬拉松,我看奧運會短跑冠軍都沒問題。”
沈嘉:“…………”
她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化,看出來确實怕了。
陸嚴也自責道:“好了我的錯,你打我一下。”
她氣的真想拿書包砸他。
陸嚴低頭看她:“給你消消氣行不行?”
沈嘉白眼。
陸嚴走在她前面,彎腰道:“不生氣了?”
沈嘉冷哼了一聲,想起剛剛走夜路的寒意,吸了口冷氣,道:“我那會兒走着,真覺得有人跟着我。”
陸嚴往她身後看了一眼。
巷口那處,地上的煙頭亮着火星,沒有人。
陸嚴:“哪有什麽人,大晚上的都是風聲,外婆給我打電話說叫你吃飯,你是不是手機沒電了?”
一句話,注意力被成功帶偏。
沈嘉說:“就是沒電了。”
陸嚴無奈:“你這個馬虎鬼。”
風上樹梢,黑夜籠罩。
聽着聲音慢慢走遠,變輕,變小,直到聽不見。李延東把玩着打火機,摁亮,又被風吹滅,反複多次,往家走去。
家裏還是冷寂的老樣子,平房,有個小院。
院子裏一切都是幹枯的,長方形的石凳上落滿了樹葉,龍頭滴着水,放着盆在接,四面牆已經破舊,角落裏堆着的農具落了灰,生了鏽。卷簾有一角卡在門縫上,裏屋亮着淡淡的光。
他走進去一看,飯桌上放着兩道菜。
李延東沒說話,坐下就開吃。房間裏有抽煙的聲音,黑黢黢的。他知道父親李家林回來了。半晌,有人掀開門簾,走了出來,身上披着衣服。
“怎麽回來這麽晚?”
李延東咬着饅頭,“嗯”了一聲。
“山裏不忙?”他問。
“不忙。”
“明天還去嗎?”
“還有些事沒做完。”父親李家林說,“我昨天收到個信封,周智寄來的兩千五百塊錢,直接給我寄到山上了,這麽多錢,你哪來的?”
李延東:“打比賽贏的。”
李家林沉默半天,道:“明年就要高考了,別耽誤你念書。我常年在山上顧不上,周智那邊你別管,有我呢。”
李延東吃着菜,不吭聲。
“還有醫院那邊今天通知,你媽狀态不是很好。”李家林停頓了一會兒,又道,“你找個時間過去看看。”
李延東說:“知道了。”
深夜靜悄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