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少年的愛最寶貴
人在受到極度驚吓時是會喪失所有反應能力的,如同現在的江湛喬。就算他的性格再怎麽遲鈍,他也聽出來了江凜韬的言外之意—叔叔已經發現他和他哥哥談戀愛的事了。
發現了、知道了,而且從叔叔剛才的話來看,叔叔并不贊同他們在一起,甚至連說話的語氣、看他的眼神都是失望至極的。
江湛喬從小到大都很乖,從來沒做過出格的事情,更沒有面對過這種需要與家人對峙的場面。叔叔是什麽時候發現的?該怎麽辦?該對叔叔說些什麽?該怎樣和叔叔解釋才能讓叔叔不去責怪哥哥,只找他就好?
他雙眼失神,耳朵嗡鳴,面色煞白,呆愣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身體像受到驚吓的小動物一樣不受控制地瑟瑟發抖,喪失了思考功能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連叫叔叔的聲音都是顫抖和壓抑的。
直到陳也的出現。
“寶寶?”
陳也的語氣輕柔,總是顯得冷漠的眉眼卻與之背道而馳,充分暴露了他內心的擔憂和焦慮。他并沒有顧慮江凜韬緊盯着他們的目光,而是趕快把吓傻了的江湛喬抱在懷裏,安撫地一下下輕拍着背,同時耐心地低聲哄:“吓到了是不是?沒事了寶寶,我來了,不用害怕,讓我和叔叔說,嗯?”
豆大的淚滴忽然一連串地落下,大顆大顆地砸在了陳也的胳膊上,幾乎要把那塊皮膚燙得生疼。視線變得模糊不清,給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霧氣,凝固的血液在陳也的懷抱中逐漸融化,江湛喬無助地回抱住陳也,語無倫次地開口:“哥哥,叔叔、叔叔都知道了…”
“嗯,我知道。”陳也握住江湛喬冰冷的雙手,緩緩淌過的低沉聲音帶給人鎮定的安全感,“我來和叔叔說。”
從陳也下樓就一直沒有說話的江凜韬默默收回了觀察兩人的目光,以一個端正的姿态坐好,靜靜等待陳也開口。
“叔叔,”陳也毫無畏懼地直視江凜韬,第一次正式又鄭重地向江凜韬介紹他與江湛喬的關系,“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緊接着,江湛喬擦幹眼淚挺直脊背,像是找回了丢失的靈魂,也可能是陳也在他身旁給予了他勇氣,他用被眼淚浸泡得發紅的眼睛固執地看向江凜韬,強忍住哭腔,搶在陳也之前開口,認真地緩緩道:“叔叔,你剛剛問我,難道我們真的不能分開嗎?我和我哥哥要一輩子在一起嗎?我想我的回答是,是的。可能在我八歲的那一天,我第一次去福利院看見我哥哥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注定會愛上他了。或許你覺得我們現在的年齡太小,覺得我們的感情是玩鬧,但是,叔叔,不管我是十八歲,還是二十八歲三十八歲,就算以後我老了,頭發都白了,連路都走不動了,我也會一直愛他,永遠愛他。”
“還有,”江湛喬的聲音哽咽了,眼神卻無比真摯,“你說就算所有人都反對我們,連你也不會祝福我們,我們還會在一起嗎?叔叔,我和哥哥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和看法的,但是你不一樣,你是我們的家人,我們感激你把我們養大,我們想要得到你的祝福。”
陳也專注地盯着認真說話的江湛喬,眼眶慢慢濕潤了,眼底蔓延出一片柔軟的紅色。他知道的,他的寶寶總是那麽勇敢、堅強。他十指相扣地牽緊了江湛喬的手,轉過頭面向江凜韬,語氣堅定:“叔叔,如果我沒有遇到他,我可能早就死在了過去的哪一天,也絕對不會有現在的我,他是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這是他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将手緊緊牽在一起,第一次面對家長不用再回避躲藏,第一次義無反顧地吐露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心聲,有些話甚至從來沒有和對方說過,聽起來并不誇大其詞,更顯得真情流露,讓人沒有辦法拒絕。
突然間江凜韬覺得感慨,到底從什麽時候起,他眼中的兩個小孩兒一眨眼就長大了?敢這樣牽着手在他的面前信誓旦旦地說“愛”,就像勇者一般并肩而戰,一往無前地用利刃斬斷前路遍布的荊棘。他們的羽翼終将變得豐滿,總會有容不得他插手的那一天,那他何必還要成為他們的絆腳石?少年的愛最寶貴,可以窺見,他們的未來還有一段漫長的、艱難的路要走,他能做的也只有毫無保留地去支持他的兩個孩子,永遠去做他們的後盾和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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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江湛喬和陳也表現得無畏而堅懇,但急促又沉重的心跳卻出賣了他們的緊張。緊握在一起的手被汗水浸濕,他們安靜地等待江凜韬做最後的宣判。
誰知道江凜韬忽然無奈地搖頭笑了,他笑得溫和,眼鏡的金色細框反射出一點散碎的暖光,像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為難他們似的,伸手給江湛喬遞去茶幾上的紙巾:“被叔叔吓哭了?我有那麽可怕嗎?”
僵持的氣氛不知不覺地緩和下來,兩人一瞬間都懵了,陳也一頭霧水地将紙巾接過來,和江湛喬對視一眼後又立刻不明所以地看着江凜韬。
江凜韬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杯水,語氣随意的就像閑聊:“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很快陳也便察覺到了江凜韬态度的轉變,緊繃許久的神經終于得以松懈。他松了一口氣,牽緊江湛喬的手回答:“十一個月零八天。”
“…”
江凜韬的眼皮都被震驚得跳了跳,差點把玻璃杯捏碎,一時之間啞口無言。
只有江湛喬還在狀況外,他的哭勁兒還沒過去,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表情,抽抽嗒嗒地問:“叔叔你是不讓我和哥哥分開了嗎?”
就算原來的江凜韬硬着心腸不肯同意,看見江湛喬這個模樣都要心軟三分,更何況他本就不打算與他們作對,只是擔心兩個孩子受到傷害,想探探情況罷了,誰能想到會把孩子吓成這個樣子。
“我沒想過把你們拆散。”他把水杯放下,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和過來人的經驗,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叔叔上學時候也有過喜歡的人,高一我們就在一起了。那時候太年輕了,就算未來是遙不可及的,我們也說過要在一起一輩子這樣的傻話。”說到這裏,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江凜韬的眼神勾勒出溫柔的形狀,“最開始當然是開心的,兩個人沒有任何矛盾,因為一點無傷大雅的小事吵架也能很快就和好,”他的語速逐漸放慢了,像是在為了什麽遺憾,“可是三年、五年,越來越多的小事積在一起,總有一天會爆發。語言是最傷人的利器,吵架生氣時根本想不起來當初向對方承諾過什麽,甚至都不像情侶了,反倒像一對仇人,誰要是先低頭認錯就好像輸了一樣,再加上被瑣碎生活磨平的熱情,最初的美好已經不複存在。”
江凜韬輕輕嘆了口氣,垂下眼睫結束了回憶,馬上又擡頭朝他們笑笑:“很老套的故事吧?剛發現你們兩個居然背着我談戀愛的時候,我确實是生氣的,不過更多的是不知道該拿你們怎麽辦,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後來一想,你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有自己的秘密也正常,每個人和每個人也不一樣,我不該過度憂慮那些從未發生過的事。叔叔沒什麽想說的了,只希望你們從今往後能這樣一直牽着彼此的手,就算遇到困難和挫折也不放開。叔叔祝福你們。”
“叔叔…”
江湛喬早就淚流滿面,陳也扯過紙巾輕柔細致地給江湛喬擦眼淚,既然在江凜韬面前沒什麽好隐藏的了,他也沒有了任何的顧忌,直接把江湛喬抱在懷裏低聲細語地哄:“不哭了寶寶,眼睛要腫了。”
這個膩歪勁兒江凜韬簡直沒眼看了,現在的小年輕真是比他們那時候過分多了。
他找了個借口上樓,打算把客廳留給他們。
“叔叔,謝謝你。”
江湛喬的情緒已經被陳也哄得穩定了下來,冷靜後的他也懂得了江凜韬的用心良苦。他真摯地向江凜韬道謝,又好奇地追問:“那你喜歡的人…現在怎麽樣了?”
江凜韬停下了上樓的腳步,表情僵硬了幾秒,接着他回頭笑了笑,一副很傷腦筋的樣子:“還打聽起叔叔的八卦來了?”
他朝他們擺了擺手,把自己的情緒掩藏得很好,甚至稱得上風輕雲淡,語氣淡漠的就像是想不起來這個人似的:“她啊,應該早就結婚了吧。”
是啊。
早就結婚了。
遇到一個人容易,錯過一個人也容易。
能夠長相厮守實在是難能可貴。
可惜就差那麽一點緣分。
如果在她說要走的時候能牽住她的手就好了,低頭認個錯也沒什麽吧,為什麽一定要在乎那點不值一提的面子和尊嚴?為什麽總是在忙?為什麽不能多抱抱她?為什麽不能多哄哄她?為什麽不能多陪陪她?
江凜韬拉開了書房的抽屜,動作熟練地像重複過無數次那樣拿出一個保存完好的舊錢包。
錢包的內層夾着一張褪色的照片。
盛開的櫻花樹下,一個身穿球衣的少年單手抱着籃球,頭發理得很短,眉眼間全是張揚的神色。他旁邊的小姑娘笑得很甜,露出一顆尖尖的虎牙,畫面被定格的一刻,正調皮地将手伸到他的頭頂比了個“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