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曾經與現在
傍晚時分，大海安靜沉睡在暮色裏，遼闊得望不見盡頭的海平面只有船上的燈火在閃。
茗城近幾年一躍成為國內知名的旅游勝地，不僅諸多游客慕名而來，熱門影視劇也在此取景，其三面環海，風景秀麗，浪漫的文藝氣息濃厚，頗适合宜居。
沙灘的遠處傳來喧嘩的鬧聲，漸漸劃破寧靜，一群人中有扛着攝像機的，有擡着打光板的，林茵背着包走在隊伍的最後，跟在她身邊的是劇組的群衆演員。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導演喊了開始，男女主角立刻進入了狀态。
這是林茵從事編劇工作後首次跟組，出演劇本的幾位主演都是娛樂圈當紅的流量小生，可想而知投資成本有多高，那麽對劇本的要求自然嚴格，許多戲份導演感覺演員情緒不到位，會要求她現場改臺詞，以達到最滿意的效果。
今晚所要拍攝的是電影裏的高潮部分，男女主角的分手橋段，在海邊靜靜吹了會兒海風，女主角忽然平靜地開口對男主角說：“分手吧。”
這應該是整部電影裏最催淚的情節，導演早就放過狠話，哪怕一場戲拍三個晚上，他也要達到最完美的效果。
林茵同意接下這份工作的原因無他，她是茗城本地人，不需要去外地，耽誤不了她照顧兒子。
眼下時間是晚上八點整，小家夥大概睡下了，林茵剛想到就收到家裏阿姨發來的微信，是一條語音，點開後小男孩清脆的嗓音傳出來：“媽媽，我今天得到了三朵小紅花，老師表揚我了哦～”
聽得出他有一點小小的驕傲，海風吹在身上很涼，林茵的心裏卻感覺暖暖的。
兒子大概是她疲憊生活中的唯一慰藉。
“林茵姐你都生孩子了？”旁邊的小姑娘一臉的不敢相信，讪讪然吐下舌頭，“我應該沒聽錯吧？”
“沒有，是我兒子發來的。”林茵的唇角挂着極溫柔的笑。
“天呢！”對方上下打量一番她，“你明明還這麽年輕，我看你就像剛二十歲一樣。”
“哪有，我都三十了。”林茵攏了攏鬓角旁的碎發，“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的誇贊，讓我又多了幾分自信。”
女孩聽完心想，你這麽完美的女人要沒自信，那我們普通人該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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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林茵雖略施粉黛，卻比化了濃妝的五官看起來還要立體端正，雙眸如盈盈秋水般清澈，眼角一顆淚痣，平添幾分風情，給人感覺從容又優雅，有種富家小姐的氣質。
這樣的女人，該是放在溫室花棚裏悉心照料長大的吧。
“你一定很愛你老公，才會願意那麽年輕為他生孩子。”小姑娘的語氣裏不無美好的憧憬。
林茵唇角彎彎，聽見這話時弧度微僵。
她向來是不愛與萍水之交的人多聊私生活，便沒接話。
正聊天，林茵忽然聽見導演叫停，接着一揮手示意她過去。
林茵起身去到導演身旁，他拿着臺詞本指着其中的一段說：“這裏太平淡了，拍起來根本沒有感覺，觀衆也不會有共鳴，男主那麽愛她，起碼要講幾句挽留的話。”
在讀劇本時的感受與現場開拍自然是不一樣的，導演希望的是有強烈的視覺沖擊感，而不是女主角分手後，男主角沒任何反應，就那麽呆呆坐在沙灘上，眼眶逐漸微紅，泛起濕潤。
林茵這樣寫自然有她的理由在，她本身也很喜歡這樣悲烈又無言的氛圍感，沉默片刻後還是想争取一下，“魏導，我這樣寫是很符合男主性格的，他本身是個極為內斂的人，如果追上去糾纏那太崩人設了，況且他們之間的矛盾已經那麽深了……”
“林編劇，我知道你之前寫的兩部劇都爆了，但那是電視劇，不是電影，這短短兩小時的片長，你就給觀衆看這種淡如水的東西？這一段是爆點，最容易留下金句。”
魏導所說，林茵無法反駁，也不得不承認她太走現實文藝路線。
這樣具有濃烈藝術氛圍的影片是很容易拿獎，但不一定賣座，影院裏的多數觀衆都是圖一氣氛去的，太平淡的劇情的确會讓人想打瞌睡。
雖然林茵不那樣認為，她如果看的話一定會走心，但她一個人不能代表觀衆。
“魏導，那我尊重您的決定。”
林茵回去改劇本，導演先拍下一場戲。
她的臨場創作能力很強，此刻又在海邊，靈感輕易就來了。
在女主角要轉身離開的時候，男主角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聲線劇烈顫抖地說：“天星湖你還沒有陪我去看。”
他們曾約定過一起去黎城看國內最美的湖泊，如果風景真的很美，婚紗照也在那裏拍。
女主角咬着牙，用力要掰開他的手指，他的力道卻在一點一點加重，“你走了，胡同裏的流浪貓只剩我一個人喂了。”
林茵站在男主的立場去思考，此刻的他斷然不會哀求她別出國，不分手，可即便他沒那麽直白的表達，每個字裏仍透露出不舍、深情及挽留。
當然，最終的結果不會改變，女主角還是毅然決然離開了。
林茵将改過的劇本給導演看，他反複閱覽數遍，才點頭道：“先按這個版本拍拍試試。”
魏澤岩是圈內知名的拍文藝片的高手，運鏡為一絕，林茵本來還在糾結那兩句臺詞由男主那麽清冷的大男孩講出來，會不會太刻意，然而經過魏導處理後，她都心疼得窒息了兩秒。
男主角講完第一句話後，鏡頭漸漸推向他用力扣緊的手指上，話音消失的瞬間又去到平靜的海面，仿佛尾音随海風飄遠。
第二句講的時候，魏導重點捕捉女主角的反應，将她臉上的壓抑感放大數倍。
這樣一來，分手時那種壓抑又悲傷的氛圍感瞬間爆破，将觀衆的情緒推至最高點，又驟然降落。
在女主角一根根掰開男主角手指，一個字都沒說就快步向前走時，估計整個影院的觀衆都會淚流滿面吧。
拍攝現場的氣氛受到感染，林茵看見旁邊的小姑娘默默擦眼淚，似乎是想到什麽過往。
“林茵姐，看你寫的故事我總能感同身受，你刻畫的人物很真實，他們所經歷的就是我們每個人都會在愛情中遇到的挫折啊。”小姑娘感慨着，鼻子紅通通的，“感覺你好像經歷過特別刻骨銘心的感情呢。”
最後那句話，讓林茵的眼底流露出一抹哀傷。
晚風掠過平靜的海面，遠處的船只閃着似繁星一般的明火，在朦胧的光線裏，她又想起了他。
這些年她一直在刻意地遺忘，将自己的心上鎖，把記憶塵封，佯裝人生中從未出現過這個人。
然而他卻一躍成為國際巨星，哪怕在紐約的時代廣場，都能随處可見他的廣告。
自信又張揚。
他以強勢的姿态再次侵入她的世界，成為無法忽略的存在，可她在他那裏，應該早已了無音訊。
見林茵始終沉默，小姑娘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您和您的先生肯定很恩愛，要不怎麽願意年紀輕輕為他生孩子呢。”
無疑，這句話又踩雷。
之前她已講過一遍這樣的話，林茵沒有接，竟又講第二遍。
海風肆意地吹，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用手一摸都冰涼涼的。
不知者無罪，林茵淡然微笑，反問：“孩子難道就不能是為自己生的嗎？”
她不太喜歡別人說“為男人生孩子”這種話，像是将女人定義為傳宗接代的工具。
孩子有女人一半的血脈，在生命的延續上，是相等的。
拍攝結束時，已近淩晨三點，林茵搭了劇組的順風車回家。
阿姨為她在玄關處留了盞燈，林茵彎腰換上拖鞋，蹑手蹑腳地來到林書洛小朋友的房門口，将門推開一條縫側身進去，借着月光看了看他的小臉，給他蓋好被子，然後才去她的房間。
入這一行久了，林茵早已養成熬夜的習慣，哪怕窗外都快泛起微亮，她仍無睡意，手機放下又拿起，反複幾次後又搜索了那個話題——
酷似沈寒的萌娃走紅。
前兩個月她帶洛洛在游樂園時被人偷拍上傳到網絡，那人是沈寒粉絲，在沈寒超話發了洛洛照片，召喚大家來看縮小版的沈寒，這條微博很快引起熱度，被各大營銷號瘋狂轉載，連上了三天熱搜。
林茵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縱然聯系那位女生删除了原照片也無濟于事，洛洛的照片已經被全網轉載，還被封上了“小沈寒”的稱號。
比較慶幸的是，那個女生只發了洛洛的獨照，沒讓她這個媽媽入鏡，也沒向他人透露是在哪裏偶遇到的他們。
但林茵的心裏始終覺得惴惴不安，還特意叮囑阿姨，洛洛每日上下學一定要讓他戴好口罩，注意別被人拍到，如果有陌生人尾随就立刻報警。
風波好像漸漸平息了，網絡熱度從來都是這樣，瘋狂讨論一陣後突然間銷聲匿跡，林茵自然希望大衆遺忘，她隔幾日就會搜索這個話題，很怕又被人爆出新的照片。
看到昨天只有一個營銷號發布，林茵才松口氣，将手機調成飛行模式，躺下睡了。
洛洛七點鐘就要起床上學，所以林茵的這一覺睡了不到四個小時就被吵醒。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走出卧室，看見小家夥在剝水煮蛋，揮揮手沖他一笑，“早啊，兒子。”
“老媽，早。”洛洛将剝好的水煮蛋放到另一個盤子裏，顯然是給林茵的，“我就知道你會起來陪我吃早餐。”
“當然了，媽媽可是只有早上這一會兒的時間能見我寶貝兒子。”捏捏他的小臉蛋，林茵去刷牙。
下午要跟劇組去世貿商城取景，估計又要很晚才能回來。
陪洛洛一起吃完早餐，林茵回房間睡回籠覺，這一覺醒來直接到中午。
阿姨見她起床笑着說：“早上去市場看到小河蝦可新鮮，給你炒了一盤，快去卷兩個餅吃吃。”
她是北方人，很喜歡做面食，跟她一起生活久了，林茵也愛上吃包子、手擀面還有各種餅。
林茵卷上滿滿一包，咬了口直誇好吃，她坐在餐桌前刷手機，當看見微博熱搜上“小沈寒”的詞條，她的心髒驀然一收縮，好胃口瞬間沒了。
熱度都過去那麽久了，怎麽又上了熱搜？
點進去，林茵看到沈寒兩小時前發布的一條微博，是他的劇照，在為新劇宣傳。
這是一部年代片，照片上的他身着黑色大衣，眉宇冷峻，雷厲風行，已全然看不到曾經俊朗少年的模樣，蛻變過後只有成熟。
點開看了幾秒，林茵返回，繼續往下刷，終于明白為什麽會上熱搜了。
原來是有營銷號貼了洛洛與沈寒這張劇照的對比圖，說他們倆長得幾乎一樣。
林茵目光凝滞，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兩張照片幾乎是百分百的相似，特別是眉宇之間都擰起一道褶皺，像散發出淡淡的憂愁。
有時，林茵盯着自家兒子的臉都會陷入回憶，想起如餘甘果般的曾經，入口淡淡的苦澀，越品越能感受到美味的清甜。
但分手後甜蜜快樂的時光是不該被記起的，因為再也回不去了，想起時只會錐心刺骨。
洛洛經常會疑惑，為什麽媽媽看着他時眼睛會突然紅得像兔子一樣呢？
林茵看着照片，又發呆許久。
過會兒，她點進沈寒的評論區，清一色的全是@他看洛洛照片的“熱心網友”，多數都在調侃，說哪怕本人也生不出這麽像的。
頭疼揉揉眉心，林茵預感到一絲不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