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織雲如絲,燦陽正好,氣候合宜,倒是個值得外出行散的日子。先前留下的活與今個的事堆積一塊,宮人們早飯用過又開始忙活起來,路上三三兩兩的忙碌背景,影落日陽之下竟有日月朝夕不過匆然而已的慨嘆味道。
稍早時候,蘇霜染便拿着書到涼亭下靜坐翻閱。蘇霜染往常不會這樣早就出門,今日遇見實屬難得。身邊伺候的人是青蓮,說來将大部分活交與湘宛淳後青蓮已經好些時候不管蘇霜染這邊事兒了,今日倒是一反常态在蘇霜染身邊跟着。青蓮心裏并不平複,但幾次話欲出口她都忍了下來,心知事情此時還是別提得好,人靜站一旁看着蘇霜染心不在焉地讀覽書本。
書本翻開的這一頁已然停了有些時候,蘇霜染落在紙上的目光并無覺察。心裏有事,從踏入屋裏見到床上的人開始,蘇霜染直至今時仍舊難以将神思抽回。久久,蘇霜染終是無心再看,默然嘆息,爾後撫群起身同青蓮道:“……陪本宮走走吧。”
但又何止是蘇霜染一人心情不佳?青蓮尾随其後,心事重重。兩人後院裏散行将近半時辰,直至聽聞有前來冊封的宮人,蘇霜染心有擔憂匆忙趕了回去。不料到的那會兒冊封太監早已離開,如此輕車熟路也不等蘇霜染過來便宣召旨意,想是受文皇帝旨意不要在這會兒打擾蘇霜染的太監昨夜應該親眼看見文皇帝從屋裏出來的罷。
屋門開敞,蘇霜染來時便見這樣一幕,湘宛淳眼垂眉低坐伏床邊一動不動,大有一跪不起之勢。
青蓮看得心裏不是味兒,又焦又惱正上前将人扶起,卻得蘇霜染攔手阻礙,她疑惑側臉,見蘇霜染神色肅然靜默示意她離退,心裏捉急不已然而又不得不從命離去,深深望了眼半伏在地對來人毫無覺察的湘宛淳,青蓮有些遲疑地緩緩退下将門帶上。
湘宛淳神色木然呆讷,從受封之時起便對前來太監的傳旨恍若未聞,幸而蘇霜染早有料想叫了人在身旁服侍,若是照這狀況先前出門跪地謝恩的那會兒她肯定還賴在床上,衣衫不整。不過此時侍候的宮女不在旁側,該是湘宛淳後來将人遣開了。
蘇霜染快步走來,将地上的人半攔入懷:“這地面涼,咱還是回床上坐着。”
是聞到這股淺淡馨香還是瞧見地上那角素淡裙褶,澀幹失神的眼眸終于有了點動轉,湘宛淳牽扯嘴唇,不容易才喊出一聲:“……娘娘。”話音淡退昨夜的委屈與難過帶了細微可察的歉然,從受旨跪地剎那積壓的情緒随這一聲低喚全然傾瀉,瑩瑩淚珠流落連成細線。
見狀,蘇霜染執起手帕替人把臉上的眼淚拭去,奈何這淚越抹越多,到頭手絹竟濕了大半。雖是如此,湘宛淳依舊比頭天晚上安靜不少,蘇霜染輕撫着抽噎的纖背,一下一下,軟言哄道:“都過去了,乖,不哭了。”
到底初遇這種事情,且不是你情我願下的心意坦誠,對于女子向來最為看重的貞潔,湘宛淳此時此刻的頹然樣子還是說得通的。
湘宛淳自認為不是個矯情的人,因為悲憤慚愧而哭得稀裏嘩啦的事情她如何也做不出來,不知怎的,見到蘇霜染的時候,一切妄圖壓下的情緒無法受制地瀉湧而出。是心裏莫名多出的那麽點兒寧神安定讓她覺得不必将蘇霜染漠然推拒于千裏。
其實一切都是不合規矩的。能得皇帝臨幸本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能得皇帝冊封更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湘宛淳這副丢魂落魄半死不活的樣子要擺在別的嫔妃面前,可不知要被如何惱然怒斥。先不提那茬就說這個吧,誰又見過娘娘屈尊過來勸哄侍婢的?然而湘宛淳逾矩,蘇霜染默許了。
支托起湘宛淳的身子,蘇霜染道:“來,別跪着了。”湘宛淳個頭比她矮身骨比她瘦,蘇霜染扶起來并不費勁,把人扔床上也不是多難的事。
湘宛淳其實不願意,奈何對方身份高尊,她也只得違心應承。蘇霜染而後體貼問道:“到這會兒你還不曾用膳,不如本宮叫人端些早點過來?”聞言,湘宛淳拉扯唇角釀出一抹算不得好看的笑,搖了搖頭,然而蒼白的面龐此刻卻染暈上了一片淺顯紅緋。
蘇霜染心細,自然察覺出其中不妥,攥握湘宛淳的手,軟聲說:“宛淳可是覺着哪裏不舒服?本宮叫太醫過來探探吧。”就連蘇霜染自己也未有覺察說這話時人有多麽體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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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的涼意讓湘宛淳心裏一陣悸動,随之而來的是更多別扭不自在,希圖抽回自己的手,湘宛淳低頭喃喃出口道:“……奴婢、奴婢想去洗沐、換身幹淨衣裳……”湘宛淳方先沒有留意,倒是聽蘇霜染那樣一問,發現滿身是汗黏膩難受。加上盈滿屋內的那陣讓人嫌惡難忍的靡腥味道,湘宛淳只想從出去,找個離這兒甚遠又無人打攪的地方安靜自處。
“好,”只當她對宮規身份有所介懷,明顯察覺湘宛淳掙動意圖,蘇霜染手并無松開,而是講道,“你現在身份不便,等會兒到浴池那兒洗吧。”
“這……”秀眉皺起,湘宛淳随即便要搖頭拒絕,不想話音才出讓蘇霜染擾斷。
“對了,”方才想起事情,蘇霜染随即道,“既然宛淳受冊封,奴婢這個自稱以後可就不得再使了,如若宛淳喜歡,喚本宮一聲姐姐也好。”
臉上潮色未退,湘宛淳面露詫異,說道:“……娘娘,這可使不得。”聲音糯軟帶了剛才哭泣時候殘餘的淡淺鼻音,即慌又怕的表情人顯得有些畏怯。
“依稀記得初出遇宛淳時是如何稱喚本宮的,那會兒姐姐叫的可是順呢,”聲音飄然空遠,順著蘇霜染的話湘宛淳也逐漸憶起自己以前的魯莽不懂事,蘇霜染卻适時收了聲,不想這會兒提及讓湘宛淳梗心的事,将人帶起,她講,“好了,宛淳若是想去沐浴且去吧,換身衣裳也人會自在舒服些。”
湘宛淳讷讷應聲,趕緊出門去了。
看着湘宛淳消失身影,蘇霜染眼眸沉黯,昨晚推門進屋那會兒,湘宛淳已經在床上木然出神有些時候,發現她欲意靠近,人竟是受了驚地往被子裏鑽躲,這是蘇霜染萬沒想到的。等她掀開被角,發現湘宛淳面色白煞一片模樣怪是吓人。若不是安撫等人睡去,想湘宛淳今日的臉色該是比剛才見時的更為憔悴難看。
湘宛淳頭回來浴池,卻沒有半點心思打量,浸沒水中,腦裏全是昨晚的景幕,并不情願卻不自主把昨晚的事情反複了遍。一幕一幕晃眼即逝,那種心慌促急的惶恐驚怕滋味又嘗味一回,明明沒埋水中,湘宛淳還是驚出一身汗來。受不住的,身子打著顫往池邊慢慢依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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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說此時,蘇霜染目光斂回不言一詞,緒思百轉千回卻叫心如明鏡的湘宛淳看得透徹。
無關緊要的陳年舊事本不願過多提及,奈何蘇霜染眼中暗明起伏波瀾着實有趣,湘宛淳忽然有逗玩兒的興致:“莊妃不會知道,那晚……其實、本宮盼了很久,是多渴望莊妃能早些過來、早些救本宮水深火熱中。可惜到頭來卻是一場空等。呵,反倒是本宮最不願最難堪的時候被莊妃撞了正着。”話及此處,聲音一片寂默。
凝望着那雙淡然明眸,湘宛淳緩聲又道:“本宮那時候也傻可以了,即使最後仍是心念着木門能被人忽然推開,而那個人是你。只是……莊妃啊,你究竟讓本宮失望了。”低沉的聲音有藏不住地輕嗤與困倦,蘇霜染明知不該如此輕易受制,心卻遏不住地緊緊一收。
攥緊衣角的指節泛白,蘇霜染抿唇不言,等不到有趣反應,湘宛淳索然寡味軟懶掩嘴打了個哈欠,無謂講道:“也罷,本宮亦想這種謊話是瞞不過莊妃的眼。”
不想那番話論被湘宛淳如此随意否決,蘇霜染驀而仰頭,美目間晃眼隐沒的愁慮恰恰落入湘宛淳的眼,湘宛淳嫣然一笑,輕浮而暧昧地将臉往蘇霜染跟前湊近了些,吐氣如蘭:“本宮何時有這樣大的本事,竟能令莊妃心疼?”
“若貴妃祈願臣妾如此,臣妾沒有拒絕的道理。”心裏一涼驟然色冷,蘇霜染蹙眉答道。
“是麽?”蘇霜染如此言答也在意料之內,湘宛淳神思片刻恍惚,目光從蘇霜染臉上移離不知望向何處,亦真亦假懶洋嘆嘆道,“如若莊妃懂得這疼心滋味,本宮倒真是願如所言那樣……期望了。”
霎時,蘇霜染心沉入了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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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應劍客童鞋&漫漫童鞋的話,多填了點,加上之前的滿一章 =/= 努力改掉穿插中的不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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