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是賞是罰 “還有誰身上有病?”……
烈日猶如一把打傘狠狠罩在了院子裏,将整個院子罩得像個蒸籠,跪在下面的奴仆們被曬得渾身被汗濕透,大多數都不敢動彈。
只唯獨少數人,隐約有一股蠢蠢欲動的心思。
冰鑒裏放着好些冰,霍莊又着人在一旁不停的扇着扇子,涼爽的冷風撲面而來,楊幼娘舒适地閉上眼,呼呼地睡着。
突然,人群中傳來了一陣吵鬧聲,那聲音不大,卻足以将楊幼娘吵醒。
她猛地睜開眼,卻瞥見吵鬧聲正從那一群跪着的奴仆群裏發出來的。
她的嘴角暗自微揚,還以為會等很久呢,沒想到才幾刻鐘他們就忍不了,還真是沉不住氣。
紅芷見她醒了,便在她耳邊小聲道,“夫人,有人曬暈過去了。”
楊幼娘仿佛突然得知了一個十分新奇的事兒,興奮道,“哦?”
喧鬧的人群中有眼尖兒的見她醒來,連忙賠罪,“還請夫人恕罪。”
他一帶頭,衆人亦是紛紛向她磕頭,口中一直道請她恕罪。
楊幼娘這才款款起身,在一衆恕罪聲中,終于尋到了那個帶頭之人。
正是那位馮師傅的徒兒。
他身着一身墨色短打,跪在人群之中,腦袋圓圓的,身材卻有些纖瘦,看起來有些精明。
楊幼娘伸手一指,“你叫什麽名字?”
他回答得不卑不亢,“回夫人,小人馮一。”
楊幼娘險些噴出一口老血,這位馮師傅還真是深得霍桑真傳,連給下屬起名都這般一脈相承。
她扶了扶額,臉色突然變了,“這名字……”
見遲遲沒有下文,馮一不解,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這名字可有什麽不妥?”
“這名字犯了本夫人的忌諱。”楊幼娘再一次使出睜眼說瞎話大法,“這樣吧,從今往後,你改名楊一吧。”
馮一微微一愣。
楊幼娘居高臨下娥眉輕挑,臉色頓時陰沉,“不樂意?”
這三個字,竟讓他背脊生出一道涼意來,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猶豫了許久後,才道,“夫人,這名字是師傅起的,若是小人擅自改名,師傅怕是……”
“哦。”楊幼娘恍然,“這麽說,你的主子姓馮?”
馮一還未反應過來,楊幼娘便命紅芷拿出花名冊,言辭突然嚴肅:“既然如此,我霍府也不敢留外姓奴仆,即日起,你便回你的馮府吧。”
馮一終于反應過來楊幼娘要做什麽了,他連忙跪下求饒,誰想楊幼娘卻根本沒給他機會。
“對了,将馮一的賣身契尋出來給京兆府送去,既然被霍府買了,卻幫着外人做事,也不知張府尹會如何判。”
梁師父教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初來乍到,自然要殺了馮一這只雞給這群猴兒看的!
她話音剛落,誰想馮一這只雞突然叫了起來,“夫人恕罪!小人是霍管家買來的,自當是霍府中人!還請夫人明鑒!”
楊幼娘微微挑眉,她倒是不訝異馮一的突然表忠心,而是訝異于居然有人比她還要識時務!
看來這小子用處不小。
“你讓本夫人明鑒什麽?”
馮一連連道,“夫人明鑒,小人不是馮府的,小人不姓馮。”
“那你姓什麽?”
“小人姓楊,小人名喚楊一!”
楊幼娘滿意地點點頭。
日頭更旺盛了,紅芷連忙給她撐了傘,誰想她卻一手回絕,“既然楊一是我霍府中人,那自當有霍府中人的待遇才是。”
紅芷不解,楊幼娘卻将她手裏用于降溫的冰沙包遞給他,“這是本夫人賞你的。”
突如起來的賞賜叫楊一受寵若驚,他如護着一塊燙手山芋般護着那個冰沙包,沁人的涼意從他手心鑽進他的心髒,可他卻反而覺得這東西在發燙。
衆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不接,幾息之後,他才想起謝恩。
早就聽聞新夫人要執掌中饋接管後院,又聽聞夫人溫柔賢淑,十分內斂,還不愛管事。
作為在府裏的老人,自當要擺出一番資歷來,免得被新夫人騎到頭上。
所以馮師傅一大早便告了假,還吩咐馮一給新夫人做幾道最簡單的菜式,為的便是給新夫人難堪。
誰想,新夫人不但不溫柔賢淑,還字字珠玑,張口間不僅換了他的姓,連他的陣營都換了。
今日他若是接了這賞賜,那便向師父表明,他是夫人的人,今後要聽夫人的了。
馮一此時心中只有後悔,若是方才不強出頭,便就不會有這一遭裏外不是人!
看來京都盛傳沒錯,府上的新夫人,根本不是個什麽溫柔賢淑大方得體的千金娘子,而是個狂彪的悍婦!
而此時這位狂彪的悍婦正很是享受自己訓導的結果。左右馮一已經接過自己的賞賜,他這般識時務,自當懂得自己該做什麽。
不懂也沒關系,她定會尋個機會讓他懂的。
人群的騷動漸漸平息,楊幼娘又往那位暈厥的奴仆走去。
圍着的奴仆們不知何時已經漸漸散開,楊幼娘這才看仔細了,那奴仆身着整潔的布衣,正奄奄一息地癱軟在地上,看樣子很是難受。
她裝作很是關切地模樣問道,“這位小兄弟看起來不大好啊,莫不是得了什麽怪病吧?”
奴仆們不知她會這般說,皆一個個面面相觑。
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此時馮一在一旁煽風點火,再鬧一出霍府新夫人殘忍虐待奴仆之事,由此徹底毀了夫人名聲。
可馮一方才收了她的賞,此時若再出口,着實沒了理由和氣勢。
有馮一在前,人群中那些想要造勢之人也突然謹慎了起來。
畢竟他們再如何,賣身契還在霍府,只要主子一句話,他們可以被賣到任何地方去。
楊幼娘很滿意他們的反應,看來她方才的法子奏效了。
一衆奴仆敢怒不敢言,而那位躺着的奴仆更是着急地想要起身解釋,誰想被另外幾個奴仆強行按了下去。
楊幼娘做出一副很是理解的模樣,惋惜道,“怪只怪相爺平日裏公務實在繁忙,連下人們生了如此重病都不管不顧。”
奴仆們一愣,楊幼娘又道,“倘若是負責灑掃的也就罷了,可這兒是廚房,是整個相府頂頂幹淨的地方,若是做給相爺的吃食裏混入了什麽髒東西,誰都負不起責。”
“就連本夫人也負不起責。”
楊幼娘輕輕拍了拍那奴仆的肩膀,柔聲道,“既然病了,那便以後莫要在廚房出現了,本夫人也是為了你好。”
若是飯菜吃食裏攙和了什麽髒東西,相爺因此吃出了毛病,他這個得了“髒病”的自然是首當其沖被問責。
所以楊幼娘這番一說,明面上确實是為了他好。
可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奴仆們個個心裏都在打鼓,也不知夫人會如何處置他。
果不其然,楊幼娘依舊溫柔細語,“紅芷,将他的賣身契尋出來,挂出去賣了吧。”
“你也莫要怪本夫人心狠,本夫人會給你一些銀子治好你的病,但為了相爺的康健,你确實不能再留了。”
奴仆聽罷,突然從地上彈了起來,連連磕頭,“夫人恕罪,小人沒病!小人當真沒病!”
楊幼娘卻似乎聽不懂他的話,只用一副憐惜的模樣看他,“醉酒之人沒一個說自己醉了的,你也不必自卑,本夫人給你的銀兩足夠你尋一個好醫者。”
方才賞給馮一一個冰沙包她已經有些心疼了,而今又要拿銀兩出去,她簡直一陣心絞痛
好在今日她只殺這兩只雞,若是再殺,她可就真的就一窮二白了!
紅芷會意,從袖袋中掏出一個荷包,看分量,足足有十兩。
她将荷包丢到那奴仆面前,冷着臉道,“拿去治病吧。”
話音剛落,便有侍衛過來,一把将他拎了出去,連哭訴的機會都沒給他。
楊幼娘盡量忍住心痛,勉強扯出一絲極其慈祥的笑意,“還有誰身上有病?”
一衆奴仆皆匍匐在地,再也不敢動彈。
這個時候若是誰說自己有病,那才是真的有病!
他們的反應令楊幼娘很是滿意,她思忖片刻,“既然馮師傅也病了,那廚房他是待不了了。”
“顧念他侍候相爺多年,本夫人先暫緩對他去留的處置,即日起廚房便由楊一暫管,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明面上是問他們的意見,但實際上,她所言不過是吩咐罷了。
若真有人不聽,那方才被拖出去的便是先例。
楊一聽罷,更是心尖如亂麻糾纏。
馮師傅為人他十分清楚,若真的占了他的位置,馮師傅怕是要狠狠報複回去的。
這已經不是兩難之境了,而是死門啊!
“楊一,你可有什麽異議?”
廚房的管事可是相府頭一件大肥差事,這麽些年,馮師傅就是憑借着管事的職位在外頭置辦了好些産業,更是養了十幾個妾室,日子過得風光無限。
而他跟了馮師傅那麽多年,至今卻還只是一個小小奴仆,說不羨慕嫉妒是假的。
可是他是自己的師父啊!若當真應了這門差事,可就真的徹底與師父為敵了!
見他猶豫不決,楊幼娘也不勉強,“如今馮師傅不在,你只不過是暫代罷了,一切安排,還需等相爺回來再說。”
“當然,若是你不願意,那本夫人便另尋一位……”
“回夫人,小人願意。”
楊幼娘嘴角微揚,“很好,本夫人就喜歡你這種爽快的!”
她又慢悠悠地回到座位上,品了品紅芷給她沏的茶,“你們大概也知曉了,今後府內上下事務都由本夫人說了算,你們若是有異議……”
她聳了聳肩,“就別怪本夫人無情了,無論是奴隸場還是人牙子,大約都會喜歡你們這樣的,好歹也能賣個好價錢。”
只要解決了提問題的人,還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嗎?
冷汗早已爬滿了一衆奴仆的脊背,如此烈日,他們再也感覺不到滾燙,相反,他們卻從烈日中感到莫名的溫暖。
都說相爺是活閻王,對于眼下的他們來說,眼前的這位夫人才是!
他們匍匐在地,再也不敢亂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