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合一
地面在震顫,那半截埋藏在了土地中的八鎖定仙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往上拉扯,帶着潮濕的、鮮紅色的土壤往上拔。棺中傳來了“咚咚”的聲響,仿佛有什麽極致的危險要破棺而出。衆人面面相觑,神情震撼,臉上殘餘着被毒蛇咬了一口的恐慌。
“是、是驚屍?不管出來哪一位,都是一個災難。”宋聽雲艱難地開口。
越懷真雙眸血紅,那股怒意面上醞釀,仿佛下一刻便形成一股難以撲滅的風暴。梅塢和權陽二人已經停了手,幽冥鬼火又落向了原先的位置。只是卡擦一聲響,那籠罩在八鎖定仙棺上的玄天正印應聲而碎,光幕破裂之後化作了點點的星芒,仿佛是這座山谷之中最後的色澤。閃爍着金芒的符箓一道道熄滅,原本向着外間擴散的黑影驟然間回縮,攀上了八道玄鎖,悄聲無息地将它吞噬。
“咚咚”的響動戛然而止,可這并非是結束,而是一件惡事開啓的預兆!大地晃動着,碎裂的山石如同冰雹一般當頭砸下,一道尖銳的破風聲陡然而起,随着一道“讓開”的急呼,濃郁的猶如實質的屍氣沖霄而起,将整片蒼穹染成了陰黑色。
在這片伸手不見十指的黑暗裏,棺木應聲而裂!越懷真的瞳孔驟然一縮,她往後退了一步,撞上了宣清和的身軀,感知到那股溫熱,才将周身的寒氣驅散些許。她錯愕地望着從黃金王棺中沖出來的金影,她難以置信地開口道:“是、是鳳主——”
僵直的身影從黃金王棺中走了出來,那張絕色的面龐陰森酷寒,沒有絲毫的表情和人氣。越懷真再度往後傾倒,握着劍的手驟然縮緊!血色的瞳孔中映照着悲哀和凄然。所謂的“弑神五子”之一便是昔日的鳳主鳳修儒,她在大荒即将被終結的時候戰死,埋葬在了某一處,越懷真沒有想到會是在這裏!鳳來山的族地之中懸挂着她的畫像,烏黑的頭發随意地束起,一身金色法衣有着如流雲般的灑然,然而此刻的鳳主渾身只有惡氣和僵冷。
在屍氣之中是極致的靜谧,越懷真遠遠望着鳳修儒的屍身,面色慘白無血色。忽然間,一道卡啦的聲響傳出,陳東岱一行人在暗影中逐漸走近,腳底下的石塊開裂。那原本精致的鳳修儒驟然被驚動,下一刻便化作了一道疾風掠了過來,伸手狠狠地抓在了上揚的劍身上。
慘色的幽冥鬼火在空棺上燃燒,照亮了一小團。那潛藏在了暗處的梅塢二人可不管什麽驚屍,竟然想掠走幽冥鬼火。只是驚屍的動作是他們難以預料的,就算是往生之後,鳳主的身形依舊矯健迅疾,快得像是一陣風。碰碰兩聲大響,是梅塢和權陽被砸飛的聲音!
“不、不能讓她出去!”
“不能讓先祖的屍身受辱!”
越懷真将牙咬得格格響,她的聲音響了起來,下一刻便有一道絢麗的劍光撕裂了那無邊的屍氣。惡氣自鳳主身上而生,現在仍舊被拘禁在古戰場中,如果讓它們逸散出去,不知有多少仙人會遭殃!越懷真一行人抽劍迎戰,劍芒照亮諸人驚恐的面容,與那金色的屍身糾纏。叮叮當當的脆響,宛如斬在了銅皮鐵骨上,只有無數的火花在迸濺。
“她、她怎麽會變成這樣?”宋聽雲頭皮發麻,她想過惡氣被古戰場的兇煞激發,那埋葬在地底的八鎖定仙棺日複一日地捍衛守護着這片土地,沒想到昔日的鳳主已經淪為惡種!越懷真沒有回答她,長劍斬在了法衣上,她垂着眼睫不願去看那張熟悉的面孔。嗚咽聲在風中傳遞——
無數的攻擊落下,鳳主那件金衣上終于沾染了點點的血痕。被撕裂的金色法衣露出了白色的裏衣,上面露出了一個拳頭大的創口,穿心而過!越懷真的瞳孔驟然一縮,一個失神便被強勁的力道打飛,那尖銳的指爪擦着面龐而過,烏黑的發絲齊齊削斷,散在了風中。
越懷真驚恐而又茫然,像是沉淪在一個無邊的幻境。
鳳來山世代鎮守森獄便是承的這一位鳳主的命令!無數的先輩為了結束惡氣、結束大荒的暴虐而戰死,可現在,又是一個什麽情況?肺腑似是被火焰灼燒,靈力在脈絡中暴動,她弓着身子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只是那屍身可不顧那麽多,越過了陳東岱一行人的攻擊後,尖銳的風在耳畔響起,那閃爍着寒光的指爪十分無情。
“當——”一聲響,一柄樸素的劍擋在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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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懷真耳中嗡嗡作響,她費力地擡起頭只望見了一張昳麗的臉。
宣清和蹙着眉,她一只手接住了暈眩的越懷真,另一只手則是舉劍格住了鳳主的攻擊。到底是小鳳凰的先祖,不可能直接砍斷她的四肢,這樣的場面太過于難看。在那濃稠的屍氣中,又傳出了莫名的淡香,宣清和啧了一聲,有的人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她瞥了一眼那朵光芒逐漸微弱的幽冥鬼火,右手驟然松開了天刑劍。
天刑劍與宣清和心意相通,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劍尖猛地掉了一個頭,直指天庭來的那二人。
而這邊宣清和出手疾如閃電,扼住了那脖頸猛地一擰,只聽見咔擦一聲,将頸骨擰斷。做完了這事情她還是覺得不夠,順便将四肢也一并卸除。失去支撐的驚屍倒在了地上,那雙泛白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宣清和。宣清和一愣,莫名地從那眼珠中讀出了一抹渴望來,她拂了拂寬大的袖袍,一顆鲛珠不經意間自袖中滾落,落在了那空空蕩蕩的胸腔中。
怕這驚屍再度躍起,宣清和手腕一翻,結下了一個大乘咒印。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才望向了那被天刑劍指着的兩個人。濃郁的屍氣被風吹散了不少,視野逐漸地開闊清晰了起來,地上橫七豎八地倒着人,有被劇毒的屍氣放倒、有被驚屍抓傷,還有一些則是聞到了風中的藥香。
天刑劍化作了一道黑紅色的流光回到了宣清和的右手之中,單只手撐着越懷真的姿勢不大妥當,宣清和眨了眨眼,便将她橫抱起。
梅塢和權陽的身上穿着護身的寶衣,就算狠狠地砸入了山壁之中,對他們來說也是微不足道的輕傷。可就算這樣,他們也不想直接跟鳳來山一衆對上,而是由梅塢使用秘制的迷藥。淡淡的香氣在風中醞釀,被劍尖指着的兩人屈指數着數,然而等來的卻是一雙含着淡淡笑意的眼。
“她怎麽還沒有暈?”權陽大聲地質問。
梅塢皺着眉,他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在這時候他不想橫生枝節,将注意力放在那朵幽冥鬼火上。“不過是鳳來山主的一個內寵,能有什麽本事?我看這一路都是被鳳來山主護衛着的。”梅塢的語調隐隐有些不耐煩。
起先權陽也是這般認為的,可看着一手橫抱着鳳來山主,一手提着劍的女仙,怎麽看怎麽怪異。清脆悅耳的鈴聲在山谷之中回蕩,并着嗚咽的陰風有些凄慘滲人。他有些恍惚,等到神臺一清,再度往前方望去的時候,那極致的紅與黑醞釀成一幅妖異的畫,溫柔的表象陡然間被剝離,只有那森然的劍意和恐怖。權陽怪叫了一聲,往後跌退了一步,他指着宣清和不住地打着哆嗦。
梅塢轉向了權陽,不解地開口詢問:“你在做什麽?”
權陽“嗚嗚”地怪叫。梅塢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猝然間撞上了那充斥着惡意與邪氣的笑。一股僵冷自腳底往上急沖,梅塢定了定神,開口道:“先解決她,再拿幽冥鬼火。”
宣清和唇角勾起了一抹冷嘲,她光是站在這裏,劍意一照,這兩人便能被影響,能有什麽本事在?
劍光蕩開了那橫亘在前方的淡霧,她悠悠地開口道:“你們還想要殺人,是麽?”
梅塢的眼中的确是藏着殺機,青鸾一脈背叛鳳來山,以那位的性子絕對不會原諒。鳳來山已經将天庭得罪狠了,自己這邊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對方只是一個柔弱的女修,而他和權陽聯手,怎麽都能夠将她解決了。心中有了想法,頓時大定,他望着宣清和呵呵一笑,道:“是鳳來山主不識好歹。”
宣清和道:“可她在獨木橋前助了你們。”
這回輪到權陽一擺袖,譏诮一笑道:“就算沒有鳳來山主,我們也能夠走過。”
“這樣啊——”宣清和拖長了語調,懸挂在腰間的金鈴響聲更是急促清脆,散發着一股幽異和奇詭。梅塢和權陽被這鈴聲攪得有些煩躁,對視一眼後驟然朝着宣清和出手。黑紅色的寬大袖袍帶起了一陣輕輕的風,轉瞬間便将攻擊消弭。宣清和偏着頭,雙瞳之中映照出了血色,像是詭異的漩渦血輪。
她向來不是一個好人,可她樂意成全小鳳凰。然而這二人不珍惜,既然如此——
“那就留命吧!”
天刑劍在半空中帶出了一道疾光,凜冽的劍氣如暴雨四散,轉瞬間将這片土地攪蕩得千瘡百孔,那一絲絲藏于土地中的黑影發出了滋滋的響動,冒出了一道道白煙。梅塢和權陽二人擡頭望着那柄不起眼的劍上陡然綻放出的奪目神光,尚未來得及做出抵抗,便像是烈陽下的冰霜,悄無聲息地在劍鋒下消融。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樸素的劍飛回到了宣清和的身邊,邀功似的晃動着劍柄,沒等宣清和做出反應,便自覺地勾走了懸挂在另一邊的儲物袋。宣清和眼中的妖異陡然間收束,重新戴上了一張溫柔的面具,她垂眸凝視着懷中的越懷真,修長手指輕輕地撫過了她慘白的面頰。片刻之後,她的視線在落到了那朵瑟縮的幽冥鬼火上,視線一錯,又望向了那空空蕩蕩的山谷,輕笑道:“諸位也要過來搶鬼火麽?”
沖天而起的屍氣自然會驚動各方的鬼王,門下的弟子無一有回應,除了親身來一趟外別無選擇。只是他們在山谷中見到了一線劍芒,殘餘的惡氣和屍瘴被劍意掃蕩一空,如果真要迎上去,落在他們身上的唯有冰寒劍鋒。能夠修到鬼王的都不是笨人,面前是一個難以對付的硬角色,一不留神就要留命,在對比之下,幽冥鬼火便不再重要。一道道鬼氣自山谷中消失,宣清和望着他們離去的方向,有些意猶未盡。
天刑劍搖頭晃腦,傳遞着自己的心聲。
“吃軟飯、柔弱。”
宣清和嘆了一口氣,她嫌棄地望了眼地上的宋聽雲,手掌上一股磅礴的靈力凝聚,悍然照着她的面門砸去!生死攸關之際,神識突破了束縛,瘋狂運轉的靈機在脈絡間流淌,驅走了那毒氣帶來的副作用。宋聽雲一個打挺坐起身,睜開眼睛就對上了宣清和和善的視線。
宣清和輕柔一笑:“宋仙子,拜托你把他們弄醒了。”
宋聽雲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身子,使勁地點頭表示明白。
解毒的丹丸被宋聽雲粗暴地塞入了望紅蕖、陳東岱的口中,至于其餘的人,宋聽雲也懶得去管。
“發生了什麽?”醒轉過來的陳東岱仍舊是一臉茫然,他視線轉到了昏睡在宣清和懷中的越懷真身上,瞳孔驟然一縮。一個“你”字還沒有說完,就被宋聽雲踢了一腳,截斷了話語。
宣清和手指搭在了越懷真的腕上。
她體內原本就有肆虐的惡氣,不久前又吸入了不知道多少帶着毒瘴的屍氣,激得全身的靈力再度暴動。衆目睽睽之下,宣清和倒是不好施針,她垂着眼睫摸出了一粒丹丸塞入了越懷真口中,朝着滿臉黑沉的陳東岱挑眉一笑,似是示威。
坑坑窪窪的地面翻着觸目驚心的紅,大大小小的碎石随處可見,不幸的人被山石掩埋,只露出了胳膊或者腦袋。好在都是仙人之軀,只要醒轉過來往靈力一運轉,就能将身上的石塊掀飛出去。宋聽雲和望紅蕖垂眸,不知道思忖着什麽,陳東岱也摸不着頭腦,思索了一陣就放棄追究,而是大大咧咧地開口道:“現在是拿幽冥鬼火的好時機吧?”
宋聽雲斜了他一眼,低聲道:“等山主醒轉吧。”那豎着的黃金王棺以及地上的“驚屍”都不知道怎麽處置呢!要是做錯了什麽,鳳來山主不得發瘋将他們的祖墳都給掀了?
宣清和朝着越懷真輸送着靈力,将那枚丹丸的藥力化開,在瞥見越懷真眼睫顫動時,她擁着纖細腰肢的手臂驟然一縮。初醒的小鳳凰眼神帶着幾分迷蒙,霧氣蒙蒙如那橫波秋水。宣清和驚喜交加道:“山主,您終于醒了,我、我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她的語調逐漸蒙上了幾分哽咽,還有那劫後餘生的慶幸。
宋聽雲僵着臉看宣清和做作的表演。
鳳來山主的眼神不大好,現在的腦子大概也轉不過來。
陳東岱嘟囔了一句“誇張”,他皺着眉思考是否要有樣學樣。
越懷真從宣清和的懷中掙紮着起來,等望見了那黃金王棺的時候,那迷離的意識瞬間回籠,一顆心驟然縮緊。她的視線慢慢地挪到了那具“驚屍”上,心髒處原本空空蕩蕩的,可此刻落入了一顆散發着柔和亮芒的鲛珠。她拖着蹒跚的步伐往前走,臨近“驚屍”的時候屈膝一跪,她的神态沉重而又肅穆,顫抖的手指擡起,可到底沒有勇氣去觸碰那一角金色。
“四肢關節被卸下,脖頸也被扭斷了,幹脆而殘酷。”抽氣聲并着說話聲傳來。
宣清和倏然轉頭乜了宋聽雲一眼,下一刻又軟聲開口道:“山主,此是意外,先祖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你的,是情急之下的選擇。”
越懷真聞言有些茫然,她身軀一僵,頭腦中的片段殘碎、模糊不清。她原本沒有想到這一層,可聽了宣清和的話陡然間醒悟,這、這是她做的?她垂眸望着驚屍,低聲道:“這裏怎麽會有一顆鲛珠?”
宣清和腦子急轉,還沒想好說辭,陳東岱便道:“這棺中大多東西都沒有壞去,可能鲛珠也是生前留下的。”他一邊說一邊走近,望了一眼頓時“嘶——”一聲,說道,“極海寒淵,是鲛人一族留下的?難不成驚屍與鲛人有關?”
越懷真不作聲,這點可能性還是存在的。鳳主的屍身不可能暴露在荒野之中,思忖片刻後,她起身走向了那具仍舊倒插在地裏的黃金王棺,紅色咒文如同鮮血,無數玄奧的符文密密麻麻地擠在了棺中。越懷真神情驟變,而餘下的人順着她目光望去,産生了一陣吸氣聲。
“度厄鎮魂咒。”宣清和輕輕地開口,眸中閃爍着一道異芒。這是一種玄門大咒,用來鎮壓生前有怨氣之人,怕他們死後複出,攪得天下不得安寧。換句話說,這咒法是一種封印,被大咒鎮壓的仙人死去後連轉入鬼仙一道的機會都沒有。
越懷真雙拳緊握,周身勁氣鼓動,那一領披風獵獵作響。她一拳砸在了黃金王棺上,恨聲道:“天庭!”如果真相真的如同所傳的那般,為何鳳主需要被大咒鎮壓?她死之前有怨氣,到底是什麽樣的仇恨?鳳凰一族有涅槃之術,這大咒顯然是為了克制涅槃複生!
“可、可能是個誤會呢?”陳東岱被越懷真的神情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開口。
黃金王棺在那暴動的靈力之下蒙上了一層如同蛛網一般的裂痕,鋒利的劍芒一轉,這具黃金王棺瞬間四分五裂,向外飛散。她沉着臉道:“我要将鳳主帶回鳳來山!”用棺椁裝驚屍的想法破滅,她伸手一拂袖,竟然是施了一個神通,直接将屍身收容到了空間之中。
她根本不是詢問誰的意見,在這處可能反對的人都躺在了地上。
惡氣是自鳳主身上生誕而出的,如果讓天庭知曉,必定會插手阻攔。越懷真的視線冰冷,狂躁之中又蒙着殺機,目光一寸寸地掃過了陳東岱一行人,手中的長劍發出了一道道嘯鳴。
“我等可立下法誓,不會将這裏的事情說出。”宋聽雲識趣地開口。
越懷真冷冷一笑,厲聲喝道:“就算天庭知道又如何?他們得給我鳳來山一個解釋!”
誰也沒有算到尋找幽冥鬼火之旅會演變成這個模樣,盛怒之下的鳳來山主可不好接近,就算立了法誓之後,也得不到一個溫和的神情。最後還是宣清和輕輕地開口道:“山主,取幽冥鬼火。”
那驚屍上的惡氣已經被斬,又有大乘法咒鎮壓,當不會産生異變。威脅還是來自于眼前的人。宣清和不動聲色地掃過了宋聽雲一行,視線又落在那些昏睡的仙人身上。她的眸色再度變得幽暗森沉,藏着一抹深深的嗜血之色,拂過了劍柄的大拇指不可遏制地抖動,腰間的金鈴發出了一道短促的鳴聲,要不,将他們都殺了?
越懷真深呼吸了一口氣,雙眸注視着那朵自八鎖定仙棺上生出的天地異火。
在金棺炸裂之後,它仍舊是悄無聲息地懸浮在半空中。
越懷真伸手的時候,幽冥鬼火不再閃躲,而是騰出了一朵小火焰,輕柔地舔舐着她的手指。只是在宣清和的眼神往來時,焰火猛然一縮。“再去鬼山城一趟。”越懷真将幽冥鬼火收起,她面容緊繃着,留下了一句話便化出了鳳凰真身,一身旋風往前一攪,宣清和感知到自己被靈機包裹,沒有做任何的抵抗,穩穩地落在了鳳凰的背上。只是離去的時候,遺憾地往那碎石中望了一眼。
“就算是再弱的仙人都能夠禦劍飛行!”陳東岱妒忌得面容扭曲。
宋聽雲橫了陳東岱一眼,悠悠道:“珍惜此刻的好時光吧。”
鬼山城。
就算那濃郁的屍氣沖天而起的時候,鬼山王也沒有露面。
明衡被拘禁在了府中,他能夠沖破契約法咒帶來的束縛,然而難以逃脫鬼山王的視線。
他的眼皮子跳動着,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可才甩開了鬼方雅一衆,就撞上了一身黑袍、笑得和氣的鬼山王。
“帝子這是要往哪兒去?”
明衡神情倏然大變。
鬼山王一臉和善地望着明衡,那雙灰蒙蒙的眼看破了一切的僞飾。明衡在聽到那個稱呼的剎那,心中泛起了殺機,但是很快便平息了。他深深地望了鬼山王一眼,沉聲道:“屍氣沖天而起,古戰場之中恐怕有異變,大王不擔心嗎?”
鬼山王一挑眉,應道:“我鬼山城的屬下無一人在古戰場,有什麽好擔心的?再說了,古戰場到處都是仙神的屍骸,有屍氣不是很正常,?”
明衡皺眉道:“大王不怕屍氣蔓延到鬼界中?”
鬼山王聽了這話更是一副無所謂的神情,他聳了聳肩道:“鬼界之中的鬼王又不是我一個。”就在那屍氣沖天的關頭,不知道有多少跑了過去。如果連他們都不能夠對付,說明事情有變,趕緊收拾東西離開鬼界吧。三界之大,何愁沒有容身之處。
明衡肅容道:“我的夥伴尚在古戰場中,我不能袖手旁觀。”
鬼山王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他道:“是天庭一衆,還是鳳來山一行?”天庭的那位是好算計,讓自己的兒子前去鳳來山,可當真能夠兵不血刃拿下鳳來山麽?
明衡皺着眉沒有回答。他知道梅塢和權陽已經進入了古戰場,原本是有辦法聯系他們的,可不知為何,那聲息忽然間就斷了,仿佛那兩人從來沒有存在。在這等境況下唯有一個可能,便是兩人遇難了。同在鬼界之中,他要是不管,會引來青鸾和地正的不滿。到時候他不安分的兄弟姐妹們趁機博得那兩方勢力的好感,增強自身力量,便不好了。
兩人正說着,一道清亮的鳳鳴自上空傳來,翅羽炫麗奪目的鳳凰披着一身的烈焰,如同落日一般向鬼山城中落。灼熱滾燙的溫度燒灼着空氣,連帶着靈機都有幾分扭曲。鬼山王眉峰一攏,也不再跟明衡多說什麽,而是身形一掠,在越懷真的跟前現身。
鬼山王像是一個和煦的長者,并未因那鬼城中被鳳凰烈焰攪動的靈機而發怒,他望着越懷真,微微一笑道:“山主行色匆匆,這是?”
越懷真的面上帶着三分的火氣,她死死地盯着鬼山王,恨聲開口道:“古戰場,八鎖定仙棺,是我族鳳主被封印之地!如今她忽然驚屍,與你們鬼界有何關聯?”
“什麽?”鬼山王大驚失色,他先是一愣,繼而又急聲道,“那邊的危機是‘驚屍’?”
越懷真滿是嘲諷地望着鬼山王,應道:“還有惡氣,鬼山城中一衆不肯前行,是早就知道了那危機的存在麽?大王在驚詫什麽呢?是因鳳主隕落之地在此,還是因為驚屍惡氣?又或者只是一種故作驚異?”
鬼山王一拂袖,凜然道:“山主這是什麽話?”
空氣倏然靜寂下來,片刻後一道“嗤”聲将那死寂的氛圍刺破,越懷真凝視着鬼山王,問道:“大王早知道古戰場是我鳳主的埋骨之地了,是麽?”鬼山王入道數千載,是從大荒時期走過來的人。傳言只有天帝姬玄黃一人知,可誰知道旁人會不會有其他的途徑,得知甚至是見證此事。
“我不知曉。”鬼山王皺眉道,鬼山城不動身是因為白衍的卦象而已,他望着臉色沉凝的越懷真,又道,“那惡氣如何了?”
越懷真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消失了。”
鬼山王道:“那鳳主——”
“自然是要回我鳳來山!”越懷真急促的語調響起,打斷了鬼山王的問詢。黃金王棺中的惡咒不能确認是誰下的,此事不能夠與鬼王明說。她的視線在鬼山王蒼白的面頰上掃蕩,試圖從他的神情中窺出一絲異樣,然而鬼山王神情坦蕩,仿佛真與這一切無關。頓了頓,她又道,“古戰場那邊不知會如何,餘下的得諸鬼王出力了。”
鬼山王:“……”白衍的卦象準了,但又不準。不是說找到了“鬼新娘”就能夠避禍的?不對,明衡與他們是一道的,可能是鬼方雅那死小子随意地點出了一個,要是将鳳來山主留在鬼王城,可能八鎖定仙棺就不會現世呢!遺憾的視線一掠而過,鬼山王扯着一抹牽強的笑容,敷衍道:“鬼界的事,諸鬼王當然會解決。”
陳東岱、宋聽雲一行人還沒有到,越懷真和宣清和兩人留在了鬼王府中小憩。
在布下了一個隔絕陣之後,越懷真轉向了宣清和道:“你想知道什麽?”宣清和神情變幻,她沒有漏看那一閃而過的好奇。
宣清和的指尖縮起,她溫柔的眸光落在了越懷真那張帶着幾分躁意的面龐上,輕聲道:“鬼山王的話可信麽?”
越懷真搖頭道:“未必可信。”只是鬼山王不願意開口,她也沒有辦法逼他說出什麽。思忖了片刻,她又道,“鳳主的胸腔中落下一枚鲛珠,或許這與鲛人族有關?極海寒淵之中藏着寒淵冷火,也快要現世了,到時候正好往鲛人族走一趟。”
宣清和:“……”其實沒關系,那鲛珠是從她袖中掉出去的。不過掉什麽不好,怎麽偏偏就是那鲛珠呢?或許真有什麽關系?如果小鳳凰是為了求知真相,她可能會說出實情,可既然為了寒淵冷火也會走一趟,似乎也沒什麽好解釋的?說服了自己之後,宣清和又松快了不少。她望着越懷真,又道,“山主還許我同行麽?”
雖然立下了主仆契約,可帶着陳東岱一行人根本沒有多大的用處,明明她自己便能夠解決。在武力值方面,越懷真在心中暗暗地打了一個叉,在她看來,一個人出行才暢快肆意,“不必要”三個字滾到了喉頭,可乍然又對上那雙水盈盈的、楚楚可憐的眸子,她又有些心軟。不動聲色地挪開了眼,她掩着唇輕咳了一聲,故作矜持道:“你要是願意,就跟着我吧。”
宣清和眼中滿是光亮,她道:“跟着越姐姐,我當然願意!”
鳳來山中,也只有那群小鳳凰團子才這般熱情粘人,但是他們不會用一雙如秋水澄然的眸子凝視着自己,也不會綻出那天真純淨的笑容。她向來不喜歡弱不禁風的人,因為她身上的擔子重,需要一路疾行。然而在對上那盈着期待和崇拜的視線時,又克制不住自己如蘆葦浮蕩的心緒。越懷真的耳廓微微泛紅,一股熱意自丹田之中往上沖,她挪了挪腳步,眸光再度轉到了宣清和的身上,又很快地錯開。
“山主,越姐姐。”
宣清和的語調輕軟而又甜膩。
越懷真“啊”了一聲,揮開了腦海中錯亂的思緒。寶鴨爐中的沉香缭繞,淡淡的香氣缭亂,同那一絲絲的甜膩糾纏在了一起。越懷真耳畔的聲音忽輕忽重,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虛浮。良久之後,她才平複了自己的心跳,虛虛地望向了宣清和,開口道:“你是自下界飛升上來的,應該不知道‘弑神五子’的事情。”
宣清和“嗯”了一聲,眼睫披垂,眸中流動着一股好奇。
越懷真道:“在大荒時期,仙界一片亂象,仙神之間戰亂不休。我鳳族之主厭倦了那永無止息的戰争,便打發将那群好鬥的仙神鎮壓,還大荒一片清靜。這事情說來容易,可一直進行了千載,在這過程中,她認識了另外四個有志之士,結為異姓兄妹。鳳主居長,其次是龍族的孟信陵,再是金烏一族的帝舜元,再是鲛人族的徵音,最後一位則是如今的天帝姬玄黃,五人之中,唯有姬玄黃是人族的,且是下界飛升之士。後來的事情你也猜到了,鳳主一行人都戰死了,只餘下姬玄黃一個人,他創立了天庭,開啓了仙世紀元,試圖将各族都納入天庭的管制之中,這其實與鳳主設想的世界相悖。
“從來沒有人懷疑過鳳主戰死的事情,就算是鳳凰一族,也以為鳳主死得其所,以她為榮。只是黃金王棺上的度厄鎮魂咒,讓我很是不解。如果鳳主死前沒有恨,為何要靠此大咒鎮壓?到底是什麽恨讓她滋生惡氣,在數千載之後有‘驚屍之變’?
“不管宋聽雲他們會不會開口,古戰場的事情都瞞不住。天帝應當知曉鳳主埋骨之地,屍氣沖天的事情傳入了天庭,他很快便能夠想到那一點。到時候怕是會以大義來我鳳來山要走鳳主的屍身。”
宣清和認真地聽着,等到越懷真話語停頓了下來,她才道:“那山主打算如何?”
越懷真擰眉道:“是我鳳族之人,死當回我鳳凰一族的族地!”古戰場已經不适合了,那埋葬着黃金王棺的地方,是一片詛咒之地。她伸出手,指尖彈出了一朵幽幽的火焰,又道,“等回到族地之中,用幽冥鬼火點燃族地聖火,可以鎮壓鳳主的屍身,畢竟與幽冥森獄是同一種變故。”
宣清和輕輕一笑,陽光自窗隙落在了她柔和的面容上,一雙彎着的眼眸似是點着碎金,她只說了一個字:“好。”
越懷真道:“鳳來山中七十二人,只有你不會阻我。”
宣清和忽然走近了越懷真,那橫亘在兩人之間的距離陡然間消弭,溫熱的氣息落在了越懷真那張近在咫尺的面龐上。她盯着越懷真薄削的唇片刻,又将視線一移,她軟聲道:“那姐姐只留我一個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