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因禍得福】
三天時間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皇上病倒的消息與雷翁病倒的消息一起發出,衆人嘩然。更為震驚的是二人倒下的原因皆因國相爺,顧長晟。
一系列的罪狀被列出,一天之內遍布王城角落。原來國相爺從來不曾樂善好施,他樂善了這一片,自然就會忽略另一片。甚至拆東牆補西牆,虧空國庫,經營關系,維持住了一場鏡花水月的假象。
國泰民安從來沒有降臨玄國。在偏遠的玄河、長青等鎮,山賊遍地,官官相護。好一點的城池背靠國相爺這顆大樹,中飽私囊,富了自己,苦了黎民百姓。
好些地方幹旱、蝗災、洪澇……國相爺又拆東牆補西牆,将洪澇等地的浸水糧食,發黴的幹貨廉價運往幹旱和蝗災等地,贏得一片贊揚之聲。
卻不知,國相爺身上一毛不拔,從來就沒苦過自己。
這一手借花獻佛玩出史上之最。又因玄國地理位置特殊,多山川河流,通訊并不方便。消息傳不出,也就無人知曉。
有清廉的官嗎?有,卻統統死在了報信的路上。然後當地以買賣官員推崇出新人,那些砸鍋賣鐵,甚至賣老婆孩子的人爬上了官位,便是下一個壓榨別人的渣滓。
只有越靠近王城的地方,日子才會好過一些。為了得到這些人的支持,國相爺沒少做表面功夫。
一個地方的資源總是有限的,吃的,用的,喝的玩的……甚至是真金白銀,都是有限的。
于是國相爺繼續拿手“拆遷”技術活,将越發偏遠地方的資源轉向到能為自己贏來“民望”的地方。
不知情的老百姓,還以為玄國日子越來越好,還以為國相爺是了不起的清官,好官。
可話又說回來,若這些人當真知道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他們又會有何反應呢?
吃下去的吐出來?買回去的交出來?不可能,因為人都是要過日子的。
所以哪怕有的人知道了真相,也會裝作不知道。鏡花水月之所以那麽美,便是因為太美了,所以無人伸手攪亂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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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所有的美夢都該醒醒了。
尤其是天子腳下的王城。
男人們忘記了看顧自己的店鋪菜攤,學生們忘記了去學堂,婦人們忘記了織布和繡鞋。
他們聚攏在王城各處,看着罪狀上一條一條可怕的罪狀。
欺上瞞下,欺君妄為,讀聖賢書卻行大逆不道之事……還有步步打壓雷家,致使朝廷損失棟梁之才等等等等。
皇上病倒,因為全心全意信賴的大臣居然做出如此謀逆之事。
雷泉病倒,因為兇手終于伏誅。
皇上下罪己诏,反省識人不清,用人不當,檢讨自身作風問題并指出如今玄國的政治體系有無數漏洞,需要加強管理,加強監督,需要加強第一責任人制度……一、嚴格控制費用管理,實行費用管理審核辦法;二、各機關、各基層部門制定年度費用核定标準,實行責任人考核制度,年度考核不合格者取消當年個人績效評分,同時取消該部門年度評分;三、堅決杜絕鋪張浪費,享樂主義……”
百姓頭暈眼花。
前面寫得還能明白,為什麽後面寫的……看不明白?
一些讀書人倒是懂了個七八分,卻是納悶,這是哪國語言?
人群裏,虞子文帶着張康站在重重人海後頭。背着手,看着罪己诏上密密麻麻的條文。
張康莫名其妙,一字一字小聲地念,念一句又不明白,又返回去繼續念。
虞子文則面無表情,看着上頭的文字,眼眸深處有複雜情緒一閃而過。
“爺。”離開人群,張康還在念叨,“那什麽費用……管理,機關……?什麽東西?”
“意思是廢帝來真的了。”
張康瞪大眼,“來真的?雷翁都靠向我們了,還有什麽真的假的?”
“他妥協了。”虞子文道:“他和雷翁一起告病,便是告訴我,他妥協了。”
想必他已經找雷翁攤開了所有的事,分清利弊之後知道自己贏不了,所以先低頭了。
現在将國相爺所有的罪狀列出來,告知天下,便是證據。廢帝玄樂的意思,不言而明。
張康一頭問號。另一邊,水殃宮內。
“他怎麽得到消息?”玄樂啃着一只木瓜,看着季饷說:“我要說的,已經全說了啊。”
季饷低頭,“恕臣愚昧……”
玄樂擺擺手,拿帕子抹了把嘴,解釋,“我和雷翁一起病倒,說明什麽?”
“呃……罪己诏上說,因為國相爺……”
“國相爺是國之棟梁,哪怕他沒了,他也是國之棟梁。我不說,他不說,誰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國之棟梁?”
季饷覺得被繞得有點頭暈,擡頭看他,“所以?”
“我如果不朝虞子文妥協,我就會扛起這堆爛攤子。比起告訴所有人國相爺是個垃圾,這麽久以來你們都瞎了一雙钛合狗眼!當然是利用國相爺之前做過的好事,加點催人淚下的調味劑,45度角憂郁深情地歌頌一下國相爺的豐功偉業,更容易得到百姓的心啊。”
季饷茫然,“可皇上……之前讓雷翁調查國相爺……”
“調查的結果是什麽,還不是我一張嘴說了算?”玄樂攤手,“如果我想最快地收攏王城民心,那就是追悼國相爺,封他個什麽什麽爵,再随便找個替罪羊敷衍了事。否則顧長晟太有民望,等百姓回過味來,第一個要聲讨的就是我。”
想想吧。從來不理朝政,只知道玩樂的皇帝,和一個至少表面看上去兢兢業業,為百姓着想的國相爺,豬也知道該選哪邊。顧長晟出現之前,王城的人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他們自己最清楚,沒有人想回到那樣的日子裏去,如此一來無能的皇帝必将受到沖擊。
可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将要背負的就是無法報仇雪恨的雷泉的憤怒和仇恨。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虞子文都是一手好牌,雷泉這時候再倒戈想必也不用背負什麽愧疚了。
還有一條路,就是對百姓攤牌,下罪己诏,檢讨自己。這樣的風險是如果重樹朝堂失敗了,下一次再想靠檢讨自己喚回百姓的信賴就沒那麽容易了。
畢竟長孫玄樂的可信賴度已經很低了。可好處是至少不用被雷泉列入死亡名單,能暫時保住一條小命。
所以歌功頌德國相爺,贏得百姓?還是抱雷翁大腿?這在虞子文和其他不明真相的人眼中,是個大問題。
玄樂其實最初就選了後者,只是因為虞子文,一切都朝最壞的方向發展了。雷翁的倒戈,或許作為皇帝來說,他有權指責和憤怒,可他實在憤怒不起來。
換做自己,顧長晟敢朝自己家人下手,他就敢和顧長晟同歸于盡。
忍氣吞聲這麽多年?還對一個昏君效忠這麽多年?
真是好大一個白日夢。
讓雷翁報仇,抹黑國相爺——當然也不需要他抹黑。
百姓就算會嘩然,朝政就算會動蕩,還有一個氣勢如虹的雷翁站在自己身後。只要撐住一年時間,自己就有信心将民心贏回來,重樹朝堂。
“你要換位想想。”玄樂說得一本正經,“現在虞子文杵在那兒,如果我是虞子文,再拿十個雷翁給你,你敢用嗎?那麽我這個玄樂帝現在既沒有民心,又不能靠雷翁……我還有得選嗎?”
季饷恍然大悟,“所以皇上的意思,虞子文那個小賊已經告訴了您雷翁倒戈,而雷翁也告訴了您實話,而您依然選擇了将國相爺的事禀明天下,便是朝虞小賊放出了消息,之後玄國的路,需要靠他來支撐。”
玄樂打了個響指,“正解。”
季饷點頭,“臣受教了。”
玄樂笑了笑,“其實也沒那麽複雜,我腦子一根筋,拐不了那麽多彎。走一條直線,我倒了,管不了玄國,雷翁倒了,治不了玄國,不就只剩一個人了嗎?”
季饷想了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所以虞小賊是必定會收到這個消息的。”
玄樂嘆氣,“現在棋子都在對方手裏,我既被動,不得不服。”
季饷道:“卧薪藏膽,臣相信皇上必将贏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玄樂眯起眼,“說得好!”.
另一頭,普通的四合院裏,張康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那個廢帝……變得厲害了。”
“變?”虞子文端着茶冷笑,“我們還不清楚,他之前是不是在僞裝呢。”
“裝這麽多年?有什麽意義?”張康習慣性蹲在木凳上,雙膝朝外打開,兩只胳膊搭在身前,“爺,你說他來真的了,是什麽意思?”
“推倒國相爺,下定決心重樹朝堂。”虞子文道:“雖然成了廢帝,卻也占盡了便宜。”
張康茫然臉,眼裏全是問號。
“我們的目的是征服玄國嗎?”虞子文看他。
張康搖頭。
“等收複了荊國,再慢慢拿下玄國簡直輕而易舉。”虞子文道:“可在對付荊國期間,我們的重心和注意力必定不在玄國國內,我也說了,他依然是他的玄國皇帝,而他之後打算做什麽,我也完全不想幹涉。但是,玄國如果出了亂子,只會給我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張康張大嘴,“所以為了不讓玄國出亂子,我們得……配合他?”
“若玄國能風調雨順,對我們只有益處。如果出了亂子,我們的計劃也會受到影響,如果這是我聽說的那個玄樂帝,我壓根沒有必要擔心這個問題,只要他不搗亂,我自然有辦法維持玄國的平衡,可現在這個玄樂帝……”
張康道:“罪己诏上說的……他都要去做?”
虞子文吹了口茶葉,聲音放得很低,“仗着我對他做不了什麽,打算好好治理一下國家了。哼,不得不說,這小子看上去弱不禁風,倒是有一顆熊心虎膽。這期間若是有人想在玄國搗亂……無論他出不出手,我都必須出手。”
呵,真是好一招借刀殺人!
“明明……明明是個廢帝!”張康頓時不甘心起來,“怎麽能不按常理出牌?!”
玄樂打了個噴嚏,放下木瓜去洗手。
季饷看着他懶懶散散的背影,疑惑想:既然妥協虞國反而能因禍得福,得到意料之外的福利,皇上為何要走投無路了才做此選擇呢?他到底是一早就知道,還是現在才想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