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換個更喜歡的結婚
鐘斯白從角落的牌桌走過來,按着太陽穴,露出個有些倦怠的笑,沖傅柏凜揚了揚下巴:“忙完了?去替一下我,扛不住了。”
傅柏凜剛好放下手機。
他未置可否,卻已經站起來,看了沈棠初一眼,“困不困?要是沒事就跟着我。”
沈棠初心想,真好,她那句問話就這麽輕飄飄地帶過了,而她連再次挑起這個話題都覺得窒息。
心口像堵了什麽。
如果對方不打算回答,再用怎樣的方式卻問都是蒼白無用。
沈棠初默默站起來,拿起自己的酒杯。
“還喝?”傅柏凜冷冷地睇來一眼。
沈棠初貼住杯腳的手指動了動,卻沒松開,眼裏有種沉默的執拗。
鐘斯白這時笑了下,他一個眼神,示意服務生走近,拿起那瓶酒看了眼。
“才十度,還好,你管得也太寬了。”他晃了晃瓶身,琥珀色酒液泛着冰冷色澤,襯在沈棠初眼睛裏,讓她一貫柔和的眸色也顯得冷漠。
接下來不知想到什麽,鐘思白又添了一句:“我記得初初挺能喝的,對吧?”
哪有什麽能喝?
以前她媽管得嚴,沈棠初愛央着項希堯帶她出去玩,她小叔叔是個交友廣泛不拘一格的人,男生的聚會總少不了酒,她有時也會跟着喝一點。
其實有項希堯管着,怎麽可能讓她喝很多?最多兩瓶啤酒她已經要臉紅,不知道鐘思白是怎麽得出她挺能喝這個結論的。
傅柏凜淡漠的眼梢往下壓了壓,目光若有若無在在鐘思白和沈棠初臉上轉了一圈,無聲勾了勾唇。
Advertisement
“行,喝吧,都能找到人給你作保了。”傅柏凜握住她手腕,稍稍用力,将她帶向牌桌。
她手腕纖細,兩根手指就能圈住,感覺再用點力都能捏碎。
他按着她肩膀讓人坐下,沈棠初回頭,茫然地看着他。
他這人,臉上表情總是很冷,即便手心溫度是熱的還是讓人畏寒,但也有個好處,就是旁人輕易琢磨不透他,心情好壞都看不出。
沈棠初心情亂糟糟的,也沒空去琢磨他眼中一閃而逝的不悅。
他們玩的是德州/撲克,她看了幾局,差不多看明白規則,但這群人都是老手,深谙此道,一局來得很快,她還沒弄清套路技巧就結束了。
牌桌上兵荒馬亂風卷殘雲,無論贏家輸家表情都挺雲淡風輕,一把籌碼推出去也滿不在乎,在這種游戲裏都看不出勝負欲,有的只是社交和資源置換的目的,所以有人故意輸了,還笑得十分開懷。
傅柏凜無疑是贏得最多的那個,他靠着椅背,懶懶地坐着,甚至是玩得最漫不經心的一個。
對于那些不熟的人遞來的話題,他擡個眼皮就算是回應。
敷衍到了極點。
而後者卻好像察覺不到,趕緊雙手遞上來一張名片,明明都是光鮮氣派的人,在商界也是叫得出名字的,卻把姿态壓那麽低。
忽然傅柏凜手機響了,看區號是英國那邊打來的。
他看了眼,皺了皺眉,伸手想挂斷,可不知怎的又猶豫了下,直接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
接着那人又打來,很有點不接就不罷休的意思。
傅柏凜到底還是妥協了,他直接把牌扔出去,推倒一片籌碼,拿起電話從牌桌離開,一直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往二樓去了。
都沒顧上跟她交代一句。
沈棠初忽然被扔下,其他人都起哄叫着讓嫂子替上場,還好這時候梁盼睡醒了,她直接撲過來解救沈棠初于水火之中:“幹嘛幹嘛?初初寶貝是我的!”
衆人都領教過梁盼的潑辣勁,紛紛笑着避她:“對對對,你的你的。”
楊凱南插嘴道:“明明是我柏凜哥的……”
“是他的,他怎麽不照顧好,自己到哪兒清閑去了?”梁盼拖走沈棠初,“不理他們,我們去游泳。”
沈棠初揉了揉太陽穴:“盼盼,我不想游泳。”
梁盼:“不,你想,因為你溫柔可愛小天使,不忍心看我落水淹死。”
“……”這個理由簡直無法反駁。
梁盼上個月才學會游泳,只會最基礎的狗刨,但很有熱情,因為她學減肥那幾個月足足瘦了五公斤,腰身小了一圈。
而沈棠初自小熟識水性,她外公外婆家鄉靠海,以前每年暑假沈棠初都去海邊住,那是童年最放松的時光。
她還真不放心梁盼一個人去游泳。
“那我回去拿泳衣。”
梁盼:“不用啦,我這次帶了好多套泳衣,”她得意一笑,“我現在能跟你穿一個尺碼了!”
沈棠初跟着她一起上樓,不想讓朋友看出她的心事,強擠出笑容調侃道:“是嗎?可我聽說瘦身先瘦胸啊。”
“好啊你嘲笑我!你家傅柏凜知道你這麽壞嗎!”梁盼尖叫着捏着拳頭假裝打她。
她們打鬧着走進卧室裏,沈棠初不着痕跡地看了眼旁邊緊閉的房門,她藏住眼中的失落:“他才不知道呢。”
他什麽都不知道。
因為她藏得太好了。
泳池是二十四小時恒溫控制,一點也不冷,旁邊還有服務生随時聽候吩咐,沈棠初先來回蝶泳一周,發現急吼吼要來游泳的梁盼遲遲在岸邊沒敢下水,可憐兮兮地望着她。
她無語了,只好帶着這家夥下水。
“我有點怕,你抓着我別松手。”可能是在陌生環境,梁盼有點緊張。
沈棠初扶額:“我抓着你還怎麽游?”
“初初寶貝……”梁盼開始眨眼睛賣慘,模樣可像沈棠初鄰居家一只大金毛撒嬌怪。
這只撒嬌怪不是只會嘤嘤嘤,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好像什麽也不放在心上,其實粗中有細,明明看出她心情不好,故意拉她一起玩,想讓她開心一點。
朋友就是這樣,她不懂你為什麽不開心,也不多問,但只想多陪陪你。
沈棠初領她這個情,親身上陣陪着她游了好幾圈,總覺得梁盼狗刨的姿勢比平時跟更誇張,她笑得好大聲。
回到岸邊,服務生遞來幹淨毛巾。
沈棠初擦幹臉上的水,碰了碰梁盼的胳膊,聲音有些低:“其實,我有個朋友……”
梁盼翻了個白眼:“拜托,我們認識幾年了?”
“差不多十年。”
“那你還跟我玩我的朋友就是我這破把戲?誰惹你了,說!”她一副要撸起袖子幹架的樣子。
沈棠初笑了笑:“也沒什麽,我就想問你結婚以後開心嗎?”
梁盼:“開心啊,不然我結婚幹嘛,一個人過不爽嗎?還不是因為喜歡他。你別看楊凱南那個人狗裏狗氣啊,其實他……”
老樣子,說起楊凱南就沒完,而且越說越興奮。
沈棠初也不打斷她。
泳池的水溫柔地波動,在月色下幽綠幽綠的,襯得那雙琥珀色眼眸更安靜,直到梁盼說完她才若無其事地問,“那要是根本不喜歡對方,那怎麽辦?”
梁盼的眼神忽然收斂。
她意識到什麽,不安地打量着沈棠初,有些為難,怕說錯話,連語氣都變得謹慎:“那就……換個更喜歡的結婚?”
沈棠初輕彎起唇。
好像并不在意,又像是真把這句話聽進心裏去了。
“好。”
沈棠初的反應太平靜了,平靜到有些反常,梁盼手臂忽然起了層雞皮疙瘩,“好什麽?”初初寶貝別吓她啊。
“沒事,你先歇會兒,我一個人玩幾圈。”
說罷,沈棠初沉進水裏,翻身,腳在池邊輕輕一瞪,手臂推出去,腰腹部用力,兩腿擺動,一個漂亮的蝶泳姿勢游出去。
從身後看,她就像一只漂亮的夜光金魚,在月光下粼粼發光,孤獨地游向遠處,仿佛要把什麽徹底甩開,美麗而又決絕。
泳池裏很安靜。
她閉氣的時候,能聽見鼓動的心跳聲。
腦子裏不受控地想到一件事。
那年她高考完,故意掐準項希堯不在港城的時機,飛落地正是深夜,這才打電話給小叔叔。
不出意外又是一頓罵。
項希堯讓她待在原地別動,沈棠初乖巧等着,不到半小時,她認出傅柏凜那輛保時捷開過來,她還記得車牌號。
車燈輕閃着在她面前停下,然而下車的卻是周荷。
“我是阿凜的朋友,來幫他接小朋友。”周荷是真把她當小朋友,上車後給她系安全帶,幫她調座椅,問她高考成績,偶然開幾句傅柏凜的玩笑,顯得與他很熟。
那是沈棠初第一次見到她。
一路上,她敷衍地和周荷聊天,問一句她答一句,不能說不禮貌……但是,她清楚自己不喜歡這個人。
她感覺心髒像被雨水浸泡着,酸澀,隐隐發痛,開始後悔自己貿然跑來的舉動。
難怪嫉妒是七宗罪之一,她心想。
明明都沒擁有過這個人,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就妄想占有,這樣的自己真的很讨厭。
周荷帶她到中環一家酒店的宴會場,分公司在這裏舉辦活動,傅柏凜見了她沒說什麽,又找了個助理姐姐看顧她,周荷跟他一起不知去了哪裏。
後來沈棠初坐立不安,她等不下去,一緊張就想去廁所。
助理姐姐給她指了路,就在靠近安全通道的那一側。
沈棠初沒想到會撞見傅柏凜。
都怪安全通道裏傳出煙味,她才停下腳步。
她到的時機不巧,對話已經走到尾聲,卻又剛好是重點。
周荷在向傅柏凜告白。
不是沈棠初想象中那種少女式羞怯猶豫的告白,女人的聲音平靜中有些傷感,好像已經被拒絕過,她說:“我還是想問,如果我不是你父親安排的人,你會喜歡我嗎?”
沈棠初在那一刻幾乎不敢呼吸。
她攥住拳,手心微微出汗,比上高考戰場還緊張。
這段私人對話她不該聽,也不想聽,沈棠初腦子木木的,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頭準備走開,偏在此時聽見他開口。
那人聲音比夜霧還涼,淡淡地不沾煙火:“沒有這種如果。”
他說:“我早知道你是什麽人,傅震宇知道的,就是我想讓他知道的,”頓了會兒,他又說,“抱歉。”
幾乎是下一秒,有人跌跌撞撞從裏頭跑出來,沈棠初都來不及躲,就跟周荷哭紅的眼睛撞上。
那一刻她優雅盡失,眼妝都有些花,狼狽極了。
很難說清那時周荷複雜的眼神代表什麽。
但現在,沈棠初開始懂了,人和人之間或許存在某種微妙的守恒定律,她曾目睹過周荷的狼狽,而現在,換她在節目上從容微笑,用只有她們彼此才能聽懂的潛臺詞告訴她。
——我輸了,你也未必能贏。
因為從始至終,她的對手從來都不是周荷。
或者其他任何人。
如果對方根本不打算入局,任她一個人把籌碼堆成山,他也不屑多看一眼。
沈棠初覺得氣悶,換氣有些急促。
她腦子有點暈,只當自己是心情不好,仗着水性好繼續游,根本沒多想。
直到她發覺屏氣的時間越來越短,而那種暈眩的感覺侵襲而來,她感覺像被罩了一層網……
而這時她就快到對岸。
梁盼那邊明亮的畫面開始變得很遠。
二樓卧室。
傅柏凜站在窗邊,手機就貼在耳邊,那邊傳來刺耳的謾罵聲。
“你這種混賬東西!你不得好死!那是你親弟弟啊,你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他淹死!是你!你故意的!你怕他跟你搶家産!你是故意的!”
他那雙黑眸冷得像浸過冰水,盡管耳邊充斥着污穢的罵聲,他依舊不為所動。
從那年到現在,已經聽過太多次了。
解釋是沒用的。
女人聲音明顯有些不正常的癫狂,她語無倫次,一會兒罵,罵完又哀哀地哭,一會兒又笑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她不懷好意地說:“難怪你媽也會早死,都是報應,天理報應…… 傅柏凜,我才不會死,我要活着,親眼看你怎麽死,哈哈哈……”
傅柏凜扯了扯唇,冷漠的眼中閃過一絲隐痛。
這時,他忽然發現自己一直看着的那個身影在水中不見了。
好像就是一瞬間的功夫……
電話裏女人的聲音忽然斷了,換了另一個聲音:“抱歉,傅先生,剛才病人突然打傷我們跑了出來……”
傅柏凜直接挂斷電話。
他推開窗,目光沉沉,盯着沈棠初消失的那一處。
一直都沒有動靜。
他忽然喉嚨發緊,記憶中的一幕幕迅速閃回,他感覺全身血液全都倒退回心髒,四肢發冷。
泳池邊有服務生,也有救生員,但那人不知在犯什麽困,根本沒注意泳池情況。
梁盼那種三腳貓更加指望不上。
他等不下去了。
傅柏凜直接扯下領帶扔掉,脫掉西裝,往下望了眼,沒做太多準備,夜裏也看不太清,但這點高度對他來說不算大事。
就像高中無數次翻圍牆那會兒,他縱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