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1)
夜色漸起,天邊浮出淡淡的星子。
靖王府的大廚房裏,一幹的廚子老媽子們正在忙碌。因為下午湛堂突然傳出話來,說王妃娘娘突然要親自下廚,做飯給靖王殿下吃。
他們哪裏能不慎重,王妃娘娘要親自來做飯,這簡直比做飯給娘娘吃還要麻煩。廚房被收整一新,王妃娘娘可能要用的配菜,俱洗的幹幹淨淨切得整整齊齊擺好,而他們嚴陣以待地站在一旁,等着王妃娘娘吩咐。
其實元瑾也不是突發奇想,是今兒朱槙說:“我教你箭法,還教你讀書,怎沒見你回報我點什麽?”
射箭元瑾的确在學,所謂的教元瑾讀書,卻是他屋中的一些閑書,元瑾偶爾閑着無聊看看,有不懂的問題會去問她。
元瑾想了想,問道:“那殿下想如何回報?”
朱槙道:“……你有什麽擅長的?”
元瑾道:“卻也沒什麽特別擅長的,不如我親自下廚,做兩個小菜給殿下吃?”
朱槙聽了笑容微有些僵硬,頗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見元瑾等着他回答一般看着他,只能說:“……那,自然好。”
元瑾便挽了袖子洗了手,進了廚房。
而身後的紫蘇和柳兒則對視一眼,暗道不好。其實元瑾平日在家中,還挺喜歡做飯的,但在家中根本不是她動的手,所以她對自己的廚藝沒有一個分明的認知。但這手藝,可不能讓靖王殿下嘗了去。
兩人趕緊的跟了上去,說王妃娘娘身邊有她們幫忙就好,屏退廚房中的衆人。
元瑾将魚片下鍋煮了一鍋魚片湯,上頭灑了點香菜作為點綴。她再另用一竈,炒了一個溜肝尖兒,再一盤茭白炒蛋。模樣倒也不錯,畢竟菜什麽的都是大廚們早就切好的,火候也是專門的燒火丫頭管着,還有紫蘇和柳兒幫忙看着。這樣裝了一托盤的幾個菜,元瑾才叫下人端着,浩浩蕩蕩地往湛堂去了。
屋中,朱槙在看書,聽到元瑾的動靜才擡起頭。
只見元瑾跨門而入,身後帶着的丫頭将幾盤菜一一放在了桌上。并兩碗上好的竹溪貢米所蒸制的香噴噴的米飯。
朱槙看着元瑾做好的菜,慎重地審視了一番。
元瑾則面帶微笑:“殿下怎麽了?”
難道他又在疑心她會動手腳?
“沒什麽。”朱槙笑笑道,“坐下一起吃吧。”
他不是懷疑元瑾下毒,而是在娶元瑾之前,老丈人特地交代過了他,別的都好,唯一一個是千萬別讓元瑾做飯。她不光做得難以入口,還不許別人說她做的難以入口。所以內心隐隐有所擔憂。
元瑾依言坐下來,她先夾了一筷子魚片吃了。見朱槙也夾了茭白炒蛋,他定神許久才放入口中。卻發現并未像老丈人說的那樣要命,也是還不錯的。才松了口氣,十足地誇了元瑾兩句。
元瑾笑了笑:“殿下若喜歡,我日後常給您做。”
這樣做飯是很少見的,兩人如凡世的普通夫妻一般相對而坐,桌上擺的是再普通不過的小菜。食不言寝不語,兩人都安靜地吃飯,朱槙不時給她夾魚片,屋內有種淡淡的溫馨之感。
元瑾一邊吃飯,一邊擡頭看朱槙,他的食量頂得上三個她的,菜其實幾乎都是他在吃。穿着家常的長袍,英俊面容,濃眉如刀。卻是同她對坐吃飯,吃的還是她做的小菜。輕輕的咀嚼聲,筷箸相碰的聲音,讓他顯得無比的真實,無比的貼近。
若是在五年前,有人告訴她,她會嫁給靖王朱槙,并且與他同桌共食,元瑾只會以為那人瘋了。
而現在,這個殺神就坐在她對面,吃她做的飯,還時不時地給她夾菜。
元瑾微垂下眼,眼中波瀾微起。
不久後,李謙再度進來彙報事情。朱槙就先出去了。
他似乎不願意讓元瑾聽見這些權欲鬥争的腌臜事情,在外面的廳堂裏同李謙說話。而元瑾在他走後也沒挪動,她耳朵極好,朱槙也沒有刻意戒備她,因此隐約能聽見兩人的對話。
“屬下查過了,不管是太子還是蕭風的軍隊,最近都沒有出現新的兵械幕僚,那弩機出自何人之手不得而知……倒是太子有些反常,将原本防守咱們山西親兵的保真兩衛人馬撤回,停留在了城外的山丘上。”
朱槙平靜道:“怕是朱詢手裏有個高手。”
李淩的語氣則有些遲疑了:“那能是誰,他們的幕僚并無什麽變動。”
朱槙低低一笑:“既是高手,自然要做足神秘之态,豈能在明面上出來。且放着吧,等他浮出水面了再說。”
元瑾聽到這裏,用筷子輕輕撥了兩下飯。
緊接着他們說話的聲音就聽不見了,元瑾見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叫紫蘇把菜撤了下去。将她的笸籮拿了上來。
前些日子,她打算給朱槙做一雙鞋。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給朱槙做鞋,第一雙,也可能就是最後一雙了。
她拿了石青絨面的料子做面,千層布的軟鞋底,已經做了大半了。加緊些做,想來這兩天應該能做完。
在她出嫁之前,是被崔氏突擊過針線的,旁的繡花許還不行,鞋卻是能做得很好的。崔氏叮囑過她許多次了:“你嫁了人,一針一線都不給夫君做,只會顯得你們夫妻不親密,會做個鞋總是好的。靖王殿下常年行軍打仗的,也是費鞋。”
朱槙從外面進來時,就看到元瑾在做鞋。
尋常人家裏,妻子做這些是理所應當的,只是他從未見元瑾做過,倒也覺得新鮮。
蠟燭的光芒朦胧,元瑾的頭發只挽了個簡單的發髻,側臉溫柔而朦胧。微卷的睫毛低垂,眼瞳明亮而清澈,仔細地看着走針,不時地用針撥兩下頭發,讓朱槙想起小的時候,孝定太後就常為皇祖父做鞋。
他一看,就滿心溢着柔和。
他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下道:“你在給誰做鞋呢?”
元瑾道:“殿下看不出大小?”
這樣大的腳,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
朱槙笑笑,原來真是做給他的,他又問:“你知道我穿多大的鞋?”
“不知道。”元瑾道。
“那做來我如何穿得?”
元瑾擡頭,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拿您的鞋來比照着做的,你怎麽會穿不得。”
倒是嫌棄他礙着她的事了一樣。朱槙不再說話。
朱槙坐在她的身側,他身材偉岸,頓時就遮住了她大半的燭光。既沒有看書,也沒有去演武堂見幕僚。元瑾覺得有些奇怪,就擡起頭,發現朱槙正看着她。她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朱槙輕描淡寫地說,“元瑾,明日的先帝忌辰,你就不去了吧。”
元瑾道:“那……皇上難道不會怪罪?”
“他不會的。”朱槙似乎是一語雙關道,随後又說,“明日,我會派五百精兵秘密送你回定國公府去。你就留在定國公府,暫時不要回來。”
元瑾聽到這裏,面上更露出幾分忐忑,抓住了朱槙的手:“殿下,究竟怎麽了?”
他的手極其寬厚,是練家子的手,剛勁有力,元瑾是見識過的,他可挽弓三百斤。但是在她手中,他的手非常的放松。朱槙只是笑笑:“先帝忌辰很是枯燥,你去了也沒什麽玩的。”
元瑾沒有再問下去。朱槙則靠着迎枕,開始了閉目養神,或者是在沉思什麽東西,只是這些東西,元瑾是不會知道的。
她看着朱槙英俊的面容,表情平淡,眼底卻微有波瀾。
朱槙防備利用自己,為何最後還會讓她回定國公府去,分明她若是跟着一起進宮,會對他更有利。
他莫不成……是在意她的生死的?
元瑾想了很久,最後還是垂下眼眸,繼續做她的鞋面。
第二日晨起,朱槙換了正式的親王冕服,鄭重地裝着一新。他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讓自己的面色顯得有些蠟黃,嘴唇發幹,一副久病未愈的樣子。
元瑾給他整理了革帶,将當初他一開始送他的那枚玉佩,系在了他的腰間。
朱槙也看到了,笑道:“這是做什麽?”
元瑾摩挲着那枚普通的青玉玉佩,道:“您身為靖王,身邊之物必定都是價值不菲的,卻将這塊普通的玉佩一直留在身邊,它對您勢必有不一樣的意義,所以給你系着祈福。它究竟是什麽來歷啊?”
朱槙沉默片刻,才說:“不過是個普通之物罷了。”
元瑾笑笑也沒有多問,站起身。
這時候,外面有人隔着房通傳:“殿下,太子殿下來了。”
朱詢怎麽會這時候來了?
朱槙聽了面色不變,淡淡道:“叫他先在前廳等着吧。”他看了元瑾一眼,“你現在,立刻就從偏門出府去。”
“殿下……”元瑾微咬了咬唇,“怎麽了,我還是送您離開吧?”
“現在就走。”朱槙再重複了一遍,帶着毋庸置疑的堅決,“立刻!”
元瑾後退一步,讓紫蘇趕緊收拾要帶回定國公府的東西。
“不要收拾了。”朱槙說,向外喊了一聲,“宋謙!”
宋謙進來,對朱槙拱手。
“立刻帶娘娘回定國公府去,你親自護送。”朱槙吩咐道。
宋謙拱手應喏,虛手一請,看來是很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娘娘,您請。”
元瑾最後再看朱槙一眼,朱槙看她惶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樣子,又安慰般地對她笑了笑:“我無妨的,你去吧。”
元瑾才帶着紫桐幾個出了湛堂,坐上了馬車,一路小跑着從靖王府的偏門出來了。
等她走後,朱槙才整理了衣裳,表情重新變得淡然起來,對身側的李淩道:“走吧。”
朱詢正在前廳外等着,既沒有進去喝茶,也沒有坐下。身後還站着大批的羽林軍,這像是請人麽,押送還差不多。朱槙眼中平靜而冷酷,嘴角卻揚起一絲淡淡的笑容:“侄兒怎麽親自來了,這皇宮怎麽走,叔叔也不是不知道路。”
“叔叔此言差矣,是父皇惦念着皇叔身上有傷,才叫侄兒來護送,免得路上出了差池。”朱詢也和煦地笑道。
朱槙看着朱詢,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看到朱詢的場景。
他站在蕭太後的身邊,微低着頭,顯得謙卑又恭敬。一個庶出的身份低微的皇子,若不是被丹陽縣主扶持,進而入了太後的眼,便連今天的地位也沒有。爾後朱楠告訴他,朱詢因為太後不将他議儲,已經同他站在一列,他許了他太子之位的時候,朱槙問了他一句:“那為何,蕭太後為什麽不将他議儲,反而選了德妃所出的六皇子?”
朱楠愣了片刻,他從未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太後的心思誰能說透呢,左不過是覺得三皇子天資不如六皇子罷了。
但朱詢的天資真的不如那個當年還不足十歲的六皇子嗎?這怎麽可能,朱詢後來幹的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無不證明這是個聰明絕頂,并且善于隐忍,也能十分心狠手辣的人。
導致朱詢背叛蕭太後的直接原因,是因為蕭太後沒有将朱詢選為太子。
但是,朱詢幾乎是她從小看大的,跟她的親侄女丹陽又無比親近,又有這般的野心和才華。為什麽,蕭太後會不選他作為太子呢。反而讓朱楠鑽了這個空子,推翻了蕭太後的統治。
朱楠并不知道為什麽。
朱槙幾乎也沒有想透,無論他幾次把自己放在蕭太後的位置上,都覺得應該要立朱詢才是。
蕭太後既然不肯用朱詢,那勢必有她的道理。
朱楠若是使用不當,小心會被毒蛇反噬。
“何必麻煩侄兒,”朱槙笑道,“我卻也沒有傷到,連自己去皇宮都不行的地步。侄兒先回吧,我随後就到。”
朱詢仍然笑着說:“叔叔莫要強我所難,我是奉了父皇的命令來接的叔叔,叔叔若不跟我去,我怎好跟父皇交差,豈不就是抗旨不尊了。”
他這抗旨不尊卻也是兩種含義。一種是說自己,另一種卻是在說朱槙。
朱槙輕輕一嘆,似乎不想再同他争辯,只無奈道:“既然如此,侄兒前方帶路吧。”
朱詢帶的馬車,同朱槙的人馬很快就上路了。
而元瑾在馬車上睜開了眼睛,淡淡地道:“他出府了?”
同在馬車上的趙管事嗯了一聲,恭敬地問道:“二小姐,那咱們現在怎麽辦?”
“靜觀其變。”元瑾說完閉上了眼睛。
前面不遠卻已經到了定國公府,元瑾被人扶下了馬車,看到身後跟着她的五百精兵,低聲吩咐宋謙:“你帶他們,去前院歇頓吧,不必跟着我。”
宋謙遲疑:“娘娘,可是這……”朱槙早已囑咐,是必要親身跟随的。
“去吧,後院不能進人,也別驚擾了老夫人。”元瑾說着,徑直走入了院中。宋謙有些不知所措,本來殿下的意思,是他自此後就完全地跟着娘娘,只聽娘娘一個人的吩咐,可是現在娘娘的吩咐和殿下犯沖了,卻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招手示意,讓大家分列前院,嚴陣以待便可。
随着元瑾踏入內院,徐先生等幾個等着她的,立刻迎了上來。
“二小姐。”徐賢忠十分的畢恭畢敬。
這不僅是因為,元瑾的确幫了他們許多。更有的,是對元瑾實力的尊重,一個普通的閨閣女子,是決計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那些事的。除了說服太子,取到布局圖這種小事,薛元瑾還成功做到了,雖從未和蕭風見面,卻讓他自此只聽她一個人的吩咐,只要她和他對接,這如何不玄乎。
徐賢忠是有過疑慮,他也曾問過薛聞玉,但聞玉是半個字都不會說的。最後徐賢忠決定不去管這些鬼蜮伎倆的,只要二小姐是幫着他們的,她是什麽來頭并不重要。
現在徐賢忠,連着上次宮中起火時,見過一面的宋況,都對元瑾十分尊敬,甚至隐隐超過了薛聞玉。
元瑾卻一直不語,直到進了書房,才問:“聞玉現在在宮中?”
“正是呢,計劃要開始了。”徐賢忠道。
元瑾深吸了一口氣:“府中各處的布置可都到位了?”
“二小姐盡管放心,就連老夫人、夫人等幾個,我們都是嚴密保護,絕不會讓人有是好空虛可鑽。”徐賢忠低聲道,“就是您帶回的五百精銳,是不是要……”
元瑾搖頭:“不必打草驚蛇,先将他們暫時安置着吧。”
徐賢忠眉頭微皺,但是元瑾已經吩咐了,也只能言聽計從。
宮中卻已擺起了祭祀臺,上了三牲祭品,瓜果點心,鴻胪寺布置好一切禮儀,由着衮冕服的天子、皇後先給先帝上了頭香,再是太子,和朱槙相繼上香。
一早還不覺得熱,卻不過一會兒就烈日炎炎起來。
大家都着厚重的正式禮服,是裏三層外三層,不一會兒就曬得汗流浃背。朱楠和朱詢還好說,朱槙卻一副大病未愈的樣子,額頭竟還曬出了汗,嘴唇更白了一些。
“朕看皇弟似乎有些不好。”朱楠道,“不妨随朕回乾清殿稍坐吧。”
“無妨。”朱槙卻道,“自然是孝道要盡全,先帝在時我還小,未曾盡孝床前,現在更要做足才是。”
等撐過了全部禮儀,朱槙才由李淩攙扶着,前往乾清殿小坐。
“其實今兒先帝生辰祭祀,除了想與弟弟盡盡孝心之外,還有一事,要同弟弟商量。”朱楠在為首的龍椅上坐下,鄭皇後緊随着坐在了左下的椅子上。朱楠說話的語氣一派和煦,宛如一個真正關心弟弟的兄長。
朱槙則抿了口茶,似乎因此嗆水又犯了咳嗽,用手巾捂着嘴,好一會兒才過了咳勁兒。叮囑李淩:“我看我這病,茶水我如今也喝不得了,叫人端杯白水來吧!”
朱楠笑容微僵。
茶水有味,可以掩蓋一些東西。但是白水無味,想動手腳是不可能的。
等白水上來朱槙才喝了口,笑道:“方才,皇兄說有一事要同弟弟商量,盡管說就是了,你我之間何必講究這些。”
“其實這事……唉!”朱楠突然重重地嘆了口氣,對外面招手,“來人,宣太子上來。”
朱槙眉毛微微一動,不知道朱楠這究竟是要搞什麽花招。
片刻後,太子朱詢進來了,跟在他身後的……朱槙眼睛微眯,卻是一個被打得鼻青臉腫,手被綁縛在身後的人,是被人押進來的。他未曾見過。
幾個人都給朱楠行過禮,皇後坐在左手下,朱詢才對朱槙道:“不知皇叔是否還記得,年前皇祖母壽辰時,母後宮中起火一事?”
朱槙淡淡道:“過去幾個月了,一時竟記不大清楚了。”
“皇叔是貴人多忘事,”朱詢卻是繼續往前講,“前兩天,我們審查錦衣衛,從巡守的錦衣衛中抓了個人出來,發現此人手中有母後宮中之物,形跡可疑。于是仔細審問,才知道他當真是縱火景仁宮之人!只是他一個小小人物,即便是想偷些零碎,又怎會去燒宮宇。如此再問,他卻說是皇叔您叫他動的手!侄兒聽了也是震驚不已。”
朱槙是終于明白了朱詢要做什麽。
他看向朱楠:“皇兄,難不成你信這無稽之談?”
他一個藩王,與皇後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為何要平白地燒她宮殿,和一個婦人別苗頭。他們這理由找的,未免也太荒唐滑稽了。
“朕自是不信的。”朱楠道,“所以才找你來說個清楚,免得我們兄弟之間,留了什麽罅隙。畢竟你皇嫂待你一向和善,你怎會因為存有謀逆的心思,而燒毀她的宮宇呢!”
朱槙聽到這裏,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朱楠這話,看似是在與他分辯,其實分明是句句指向,這事就是他做的。
他沒有說話,那被五花大綁的錦衣衛卻迫不及待地申辯起來:“陛下,您可一定要聽我一言啊,是靖王殿下他存有謀逆的心思,否則小的怎敢去害皇後娘娘!橫豎小的都是一死,爛命一條的,我也不怕了!殿下知道,皇後娘娘是您的左膀右臂,您若沒了皇後娘娘,那他收拾您便方便了,所以才下手的啊!”
皇後聽到這裏,面色也蒼白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朱槙:“靖王,本宮一向待你不薄,難道你真的……”
朱槙身後帶了三人,兩個人高馬大的侍衛,還有便是李淩。這時候李淩半跪下開口了:“請陛下切勿相信奸人所言,污蔑了我們殿下。我們殿下想來對陛下都是盡心盡力的,不會害皇後娘娘的!”
那人又忙道:“陛下若是不信,将錦衣衛錢副指揮使抓來詢問便可知,靖王殿下是直接吩咐的他!”
“行了。”朱槙不想再聽這出拙劣的鬧劇了,他擡頭淡淡地道,“皇上,讓他們退下吧,我單獨同你和皇嫂說。”
朱楠面色微動,想了想,示意朱詢先把人帶出去。
他仗着朱槙有傷在身,并不能做什麽,所以才敢與他共處一室。而朱槙說的有些話,可是旁人不能聽到的。
鄭皇後卻是手指發抖:“怎麽?靖王殿下可是心虛了,本宮是當真沒想到,你竟然存着想害本宮的心思……”
“皇後娘娘,能否請您,現在先閉嘴片刻。”朱槙笑了笑,轉向了朱楠,“皇兄,臣弟,做了你這二十多年的弟弟,可以說沒有過對不起你的時候吧?”
“弟弟這話怎麽說。”朱楠的表情有一絲僵硬。
朱槙卻不管不顧,繼續往下說:“我十幾歲大時,你已初登帝位,西寧戰局不穩,我為你征戰西寧,落了一身的傷病。母後讓我輔佐于你,這些年我未有半點反心,一心一意地幫你穩固邊疆,亦沒有絲毫抱怨。你的皇權被蕭太後和蕭家所轄制,你想除去她做一個真正的皇帝,我辛苦替你謀劃布局,除掉蕭太後,使你能坐穩這天下。更是使母後能安心。現在——我問你,這些事對于你來說,是沒有絲毫情分可言的,對嗎?”
“弟弟言重,你為朕做了這些事,朕亦沒有虧待你。”朱楠的面色也漸漸冷淡了下來,道,“這天下裏,你就是一等一的藩王,山西、西北的軍權盡收你手,你說一無人敢說二,你榮華富貴享盡,想要什麽就有什麽。難道朕——虧待你了嗎?”
朱槙聽了笑了笑,神情無比的戲谑:“沒有虧待我?我的好哥哥,我十幾歲那年,初征西寧得勝歸來,您就給我賜了一樁婚事,我本不喜歡那女子,不過您賜婚我也無從反對。結果卻讓我發現,她暗中給我下藥,竟然想叫我斷子絕孫!而這一切,其實都是你吩咐的,因為我若沒有子嗣,自此後便對您的皇位沒有威脅了。我說的可對?”
“你……”朱楠面色頓時一白,他不知道朱槙竟然知曉此事!
“哥哥似乎看上去很驚訝的樣子啊,大概沒有料到我知道吧。”朱槙淡淡道,“你知道我第一次發現的時候,有多寒心嗎,我想不到,我至親的哥哥,竟然這般的未雨綢缪。對自己不到及冠之年的弟弟下這種死手!”
鄭皇後的嘴唇也發抖起來,因為當時賜婚給朱槙的王嫱,是她的表妹,兩人之間的關系很近。如果朱槙知道了,這個本來就是勉強娶回來的女子還給他下毒,他會是什麽反應?
“所以她根本不是害病而亡的……”她喃喃道,目中閃過一縷精光,抓緊了扶手,“是你……是你殺了她!”
“皇後娘娘為何如此激動。”朱槙平靜道,“該激動的應該是我才對,我的親兄弟想殺我,我應該怎麽做?不如皇後娘娘教教我?”
朱楠目光凝重地掃過朱槙:“此事已經過去了快十年,你有何證據,能證明是朕授意的?”
朱槙幾乎要笑起來,然後他繼續說:“這還沒完呢,我繼續替你守衛邊疆,替你鏟除異己,背盡黑鍋。而皇兄呢,現在對手已除盡,邊疆穩固,就想要除去最後一個隐藏對手——那便是我,我說的對吧?暗中派人将我刺殺成重傷,污蔑我妄想謀反,設下了這場鴻門宴,以便于将我一舉拿下——”
“你……”朱楠本來就無能,目光陰沉,卻說不出什麽來,“你那都是信口雌黃,是胡說。你本就在暗中謀劃,要奪取我的帝位了!朕這一切都是反擊!”
鄭皇後卻更清醒,皇帝這時候跟朱槙争這些有意義麽,朱槙身受重傷,外面都是他們的人。趁此機會一舉将朱槙拿下,那豈不是便省事了。她霍地站起來,冷笑道:“好你個朱槙,你巧舌如簧,不就是想逃脫你謀逆篡位的罪責嗎?你火燒本宮的宮殿是真,想謀害本宮是真,這一切皆有見證。如今這時候,你還想狡辯!還想将罪責推到皇上和本宮頭上,來人啊!”
朱槙卻站了起來,淡淡道:“皇嫂,你怕是說的不真啊!”
“哼!”鄭皇後冷笑,“你早已觊觎帝位已久,還想謀害本宮,這是謀逆的死罪,你是死不足惜!有什麽地方不真的!”
朱槙走到她面前,露出一抹絕對冷酷的笑容。
鄭皇後突然覺得心中一慌,仿佛有什麽地方不對,但是沒等她反應過來,眼前突然白光一閃。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是不可置信。但是已經半個字的說不出來。
而瞬間,一顆帶血的,眼睛睜得老大的頭顱,已經從鄭皇後的身子上落下,咕嚕嚕地滾到了朱楠的腳下。
“啊!”朱楠慘叫一聲,嗖地從龍椅上蹿起來。
而朱槙将自己刀上的血擦幹淨,對着朱槙露出了一個冰冷的笑容:“皇兄,方才你說我謀害皇後,我還覺得不服氣。不過眼下,你可以這麽說了。大家都親眼所見,我似乎,也沒有什麽要反駁的地方。”
朱槙瞥了一眼,地上的鄭皇後的頭顱。
“你……你這個瘋子!”朱楠簡直渾身都在顫抖。
他哪裏抽出的刀!方才不是搜過身的嗎?
而且朱槙這樣子哪裏像是重傷了,他仍然身手矯健,單手能砍斷一個人的頭!他根本就沒病,不過是一直在裝病等他上當罷了!
這個瘋子,他竟然真的當面砍下了皇後的頭!他根本就沒想過跟他來軟的,他這個人的性格就是如此,邪性,從不回頭。一旦是他認可的事,用盡手段都會去完成。
這才是一直讓他害怕的地方。
而守在外面的朱詢面色一變,暗道一聲不好,道:“沖進去!”
外面早有金吾衛嚴陣以待了!
金吾衛們嘭的一聲撞開了大門,湧入了大殿之中。但是上方已經傳來了朱槙冷酷的聲音:“都不許動!”
只見朱槙單手鉗制着朱楠,另一手拿着把寸長的刀,比在朱楠的脖子上。那意思很明顯,若是金吾衛要準備上前,他手底下的刀就不會留情面了。
金吾衛們投鼠忌器,自然一時半會兒不敢動了。
朱楠面色發白,這時候的他無比的怕死,顫抖道:“都別動……”
他能感覺到,弟弟的手臂如鐵一般制住自己,那把刀的悠悠涼意逼人。讓他想起,方才這把不起眼的刀,是怎麽一瞬間砍斷皇後的脖子的。它能砍斷皇後的脖子,也能砍斷他的!
“朱槙,你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朱詢冷着臉大喝,他的目光也迅速将殿內打量了一遍,立刻就看到了鄭皇後的屍首分離。雖然他一開始也預料到了這個情況,卻仍然覺得一股寒意彌漫上來。朱槙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的确有當年,一刀斬了寧夏總兵的頭的風範。
“你趕緊放開皇上,若是皇上開恩,還可以饒你不死!”朱詢道。
“對,皇弟!”朱楠連忙道,“你放開我,我不僅饒你不死,還赦你無罪,賜給你十萬金!”
朱槙露出冰涼的笑容。
他之所以對這個計劃有把握,那就是他深刻的了解朱楠這個人,是多麽的陰狠,又是多麽的貪生怕死,懦弱無能,不就是死了個皇後,也能将他吓得屁滾尿流。這天下若不是他身邊的能人,早就換了人坐了!
“皇兄,現在讓我放開你也可以。”朱槙說,“不過,你得親自寫個退位書。這皇位,你怕是坐不得了!”
“這怎麽行!”聽到朱槙最後還是瞄準了他的皇位,朱楠漲紅了臉,“朕別的……別的條件都能答應你,唯獨這個,皇弟,這是大逆不道的!”
而朱楠再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自然地感覺到了,朱槙的刀逼近了自己的脖頸。
他頓時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而朱詢似乎不能再等下去了:“來人,朱槙這個逆賊死不足惜,要先把皇上救下來再說!大家先殺反賊,誰若是殺了朱槙,本宮便許他侯位,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很多人一聽侯位腦子就熱了,立刻就要上前。
而朱楠分明感覺到,朱槙那刀離自己的脖頸更近了,仿佛立馬就要割斷他的喉嚨了!
他大喊道:“都給朕站住!誰也不準上來!否則朕誅他九族!”
“父皇,現在不是逞勇的時候!”朱詢卻道,“您一個人對付不了朱槙,兒臣等才能幫你對付他!您莫管,我們必能護您周全!”
朱楠似乎覺得有一絲不對,但又說不出來,只陰沉地道:“混賬東西,都……都不許上來!”
朱槙卻看明白了,朱詢恐怕是早就看穿了他的傷勢已經好了。他根本就不是想救朱楠,他就是想趁機,把朱楠和自己全部除掉。這樣他便能直接登上帝位了,也再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他!
他那點把戲,騙得過朱楠,卻騙不過朱詢。
這撿來的狗,的确養不熟。他心腸的确狠毒,誰也不想留!
朱槙笑道,“太子殿下,你心細如發,想必我這病重的拙劣演技,你早也看穿了。你一直不言,怕就是等着這一刻吧!”
朱詢卻根本不為所動:“你這亂臣賊子的挑撥離間,無人會信的!”
朱槙也根本不和他争,只是道:“太子殿下,你回頭看看。”
朱詢回過頭,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他帶領的金吾衛外,竟已圍了一圈錦衣衛,個個手中持有弩箭,正瞄準他和金吾衛。
他的面色才真正的變了。
“現在,還請太子殿下束手就擒吧。”朱槙平靜道。
朱詢面色轉了又轉,錦衣衛早已調離了宮中,朱槙是怎麽讓他們潛伏進來的。這人實在是心思詭異!
而這時候,不遠處快步走來一個太監,他也沒走近,就在人牆外跪下來:“靖王殿下,太後娘娘有請。”
這宮裏的事鬧得這麽大,淑太後肯定是聽到了,兩個兒子自相殘殺,她能不管麽!
朱槙自然不會這時候走,道:“母後有話,不妨來這裏說吧。我卻是走不開的。”
那太監卻繼續道:“靖王殿下,太後娘娘說了,她三尺白绫已經系好。您若不去,她便自盡了斷。料想來,您有親生母親的屍骨鋪路,這登基之事,走得也算平坦吧!”
淑太後在威脅他!
朱槙知道,淑太後之所以沒有前來,就是想以死相逼,讓他放過朱楠。
但是放過朱楠,這怎麽可能!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