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冬去春來,今天便是元瑾出嫁的日子,院子裏的杏花經冬,發出了淡青帶粉的花苞,如絲一般垂墜在枝頭。一派春日初使的景色。
整個定國公府也忙碌了起來,丫頭們布置宴席、花廳。國公爺和老夫人迎賓朋,薛老太太等人則在一旁幫襯。一時間府中喜氣洋洋,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元瑾則一大早就被婆子們服侍着起來,梳妝絞面,一層層、一件件地穿好吉服,足足用一個時辰。再由太後派來的全福人給她梳頭。
全福人長着個白淨圓臉,穿着雲紋暗紅的綢襖。一看就是祥和之人。據老夫人介紹說,當年還是太子的當今聖上娶皇後,就是請她梳的頭,來頭挺大。所以太後特地派了她來。
她拿着象牙梳,一邊梳着元瑾未绾的頭發,一邊笑眯眯地說着吉祥話:“一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梳好之後,還說,“小姐耳垂生得好,一看就是個有福氣之人。嫁了靖王殿下,日後的必定是福壽雙全。”
元瑾從銅鏡中,看到自己比往日更加嬌豔明媚的臉,一時恍惚。
來幫忙的姜氏先給了她封紅,笑着道:“承了您的吉言,勞煩嬷嬷,您先去歇息吧,一會兒等着吃席就是了。”嬷嬷亦沒有推辭,收下了封紅被丫頭帶着出去了。
崔氏卻看着女兒上妝的面容,一時間情緒萬千湧上心頭。半晌後才開口:“一轉眼的,你竟就要嫁人了,”說着頓了頓,感慨起來,“娘還記得你生下來就瘦小,丁點大的時候還不肯喝奶。娘那時候急得整夜睡不着,後來經人提點,摻了羊奶和蜂蜜來喂你,你才肯喝。你從小一直到三歲都不離我一步,離了就會哭。”崔氏自己都眼紅了,“可憐見你嫁人了,不知道要多久見不着娘。”
屋子的丫頭們俱都是早早離了自己的老子娘的,一聽崔氏說這話,都紅了眼。
元瑾自小是獨立慣了的。再者她嫁了又不是不回來,見崔氏傷心,正欲安慰崔氏幾句,崔氏卻畫風一轉:“我又想着你不會女紅,不會廚事,光會讀那些勞什子沒用的書……便為你操心不已,怕人家靖王殿下嫌棄了你。我怎的就生了個手這麽笨的姑娘,連個鞋樣都畫不來!我想着好歹多留半年,總将該教你的都教了,再嫁也不遲。誰知道竟然這樣快……”
崔氏說着更是傷心了。
丫頭們又噗嗤笑了,姜氏道:“四弟妹不要擔心,元瑾陪嫁了二十多個丫頭婆子呢,女紅精通的不在少數,用不着她動手。再者元瑾以後便是靖王妃了,這些事總有人替她辦的。”
崔氏卻不認同地道:“做給自己丈夫的,哪能讓旁人動手。”又叮囑元瑾,“你嫁的不是旁人,而是靖王殿下。故一定要記得更加的恭敬侍奉,他以後便是你的天,庇護你周全。不可惹怒了他。你若惹了他的厭棄,娘便是再心疼你,也沒有說話的餘地。”
一開始時知道元瑾和靖王殿下的事,崔氏還是高興的。但過得久了,她又想到這夫家如此顯赫,女兒若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連個能給她撐腰的人都沒有。她又怕了起來。
崔氏現在隐隐有些後悔,她是想女兒嫁得好。但她又覺得,嫁個家境殷實的新科進士,或者四五品官的嫡子便夠了。一下就來個身份這麽吓人,女兒豈不是凡事只能忍讓。便是嫁給裴子清,若是有事,老夫人或者國公爺還能幫一句嘴呢。但是靖王殿下呢,誰人敢說。
靖王殿下的身份,在他們這些山西人眼中尤為不同。他是山西的保護神,是個傳說中才有的傳奇人物。是絕對高高在上不可觸及的人。如今這樣的人,娶了她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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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還是兩腿發軟。
元瑾只能笑笑說:“娘,我都記得了。”她能理解崔氏這種,越臨頭了,反而越害怕的心情。
不一會兒,老夫人、薛老太太等都過來跟她說了話,無一例外叮囑她雖是高嫁,但這嫁得太高,婚後便更要謹慎,小心伺候靖王殿下。唯獨姜氏不同,笑着同她說:“三嬸母倒覺得,你亦不必拘束。殿下既不顧身份之別娶了你。那便是喜歡你這個樣子,太過拘束,反倒失了趣。”
元瑾卻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反正讓她做卑微恭敬之态,她也做不出來,便這樣吧。
到了午宴的時候,衆人皆先去吃飯了。元瑾由幾個丫頭守着,不敢多吃,只能吃幾口芝麻花生的湯圓。
一個瘦削高挑的身影這時候站到了門口。
他靜靜地斜倚着門框,看着元瑾吃了會兒湯圓。
“您吃三個就夠了,不能再多吃了。”紫蘇見她已經吃了三個,要将她的碗端走。
元瑾卻還正餓得緊,她自起後就水米未沾了。央道:“好紫蘇,我再多吃兩個,兩個就是了。”
紫蘇笑道:“不可壞了規矩。”還是端走了湯圓。
元瑾就微微嘆了口氣,她什麽時候為一口吃的,這樣求過人!卻聽到門口傳來一聲低笑,她擡頭一看,藍色右衽長袍,比女子還要秀美精致的臉,他正看着她,不是聞玉是誰。
聞玉卻對紫蘇道:“你先退下吧,這裏由我看着就是。”
紫蘇猶豫了下,将桌上炕幾上都看過了,沒有別的吃食,才帶着丫頭退出去了。
聞玉才走過來,元瑾則有些不滿道:“作甚的來笑話你姐姐了。”
聞玉卻不作言語,而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個掐金填漆的盒子出來,他将它打開了,原是是個精巧的四格攢盒,分開放了牛肉幹、棗泥雲片糕、芝麻酥餅和窩絲糖。
“知道姐姐吃不着東西,才給你拿來。”聞玉說着,元瑾已經面露欣喜,從他手上拿走了盒子。
她先吃了個大概,也沒多吃。笑着将盒子還了他:“不枉姐姐平日疼你。”又問,“你怎的不吃飯來看我?”
“我還不餓。”他随口道,看着她一身正紅色繡麒麟紋的吉服,稱得她膚如雪,眼若盈春。他心裏又不好受起來。不知道為何,雖然明知這是計策,姐姐與靖王不會發生什麽,但他心裏還有有種莫名的不安。仿佛姐姐若是嫁了過去,那一切就不受他們的控制了一般。
“雖然說過許多次,但還是想跟姐姐說。一切都要以你的周全為先,不可為了我,做些以身犯險的事。”薛聞玉叮囑道,“靖王那裏勢必是龍潭虎穴,姐姐不要掉以輕心。”
元瑾只是随口道了聲知道,很多時候,不以身犯險是不可能得到回報的。
薛聞玉見她不在意,繼續面無表情地說:“你若有個閃失,我會殺光這些人,然後自殺。”
元瑾被他這句話吓了一吓,擡起頭看着他,見他眉眼之間很是平靜。笑着揉了揉他的頭:“你當自己還小呢,說什麽傻話。”
薛聞玉聽了,只是扯了扯嘴角,并不辯解。
元瑾則不想跟他談論靖王的事,她看到多寶格上的圍棋,又想到等待漫長,就道:“還要等到黃昏才會走,不如你陪我下兩盤棋吧。”
薛聞玉應好,元瑾便拿了棋盤擺開。依舊是她執白子,他執黑子。元瑾一邊走棋一邊說:“聞玉,政局如棋局,萬般變數,你猜不透也摸不透,你唯一能做的,便是主動布局、出擊。否則,只會被別人當做弱羊吞噬。”
她說的時候,已經用白子,堵死了他的生門。
“這局你輸了。”她微笑着說。
過了晌午,已近黃昏。
雖然天還未黑,但怕來不及,定國公府早早地開始點起了燈籠。
賓客流水一樣的進。畢竟是靖王殿下娶親,各路人馬都來湊熱鬧,想看看未來靖王妃的風姿,接了請帖的便沒有不來的。因此人聲鼎沸實在是熱鬧極了。
越是近黃昏,衆人就越翹首以盼靖王殿下的到來。許多人都聚集到了影壁來。
這時候,定國公府的外面整齊劃一地跑來一列軍隊。領頭的人騎着駿馬,他籲了一聲跳下馬後,将缰繩扔給旁邊的小厮。
衆人便以為是靖王殿下來了,一陣喧嘩。
薛讓早便在門口等候,一看來人面容俊美不似凡人,穿着件暗紅色的素紋長袍,眉目清冷。卻是魏永侯爺顧珩。
薛讓一向跟他關系好,就笑道:“侯爺今兒是怎的,帶着你的兄弟一起來喝喜酒?”他打趣他,“我可要先說清楚,每個人都要随份子錢,不能你一個帶他們這麽多個。”
“你就別貧了。”顧珩走上臺階,“殿下馬上就要來迎親了,你這府上的防衛怕是不夠。“他伸手一揮,身後的軍隊便湧入了定國公府內,薛讓數來恐怕有三百人。原來顧珩是來先給殿下布置護衛的。
靖王殿下身邊一向危機四伏,更何況是這樣迎來送往的場合。所以薛讓也沒說什麽,搭着顧珩的肩:“來來侯爺,進我府喝杯喜酒吧。”
顧珩卻拒絕了:“太陽都快要落山了,怕是來不及喝酒了。等殿下把人接走再喝也不遲。”
他看帶來的侍衛站到了兩側,将賓朋都分隔開。
大家心中都有預料,知道靖王殿下怕是要來了。
這時候,遠處的鞭炮、鑼鼓聲才漸漸響起來。有在胡同口等着的小厮氣喘籲籲地跑回來:“靖王殿下來了!”
薛讓立刻就振奮起來,扯了扯自己的衣袍,趕緊跨出大門去。只見胡同口上,先前的軍隊已經跑入,将胡同的另一口封住,又将巷子團團圍住。朱槙騎馬而入,跟着的是親迎的八擡大轎子。緊跟進來的軍隊,又迅速将胡同口另一端封住。能看得出,這些都是靖王殿下的親兵。
朱槙下了馬帶着随從走來,他今日着藩王冕服,玄色上兩臂繡四爪蟠龍,玉革帶,戴翼善冠。眉濃如刀鋒,英俊而深邃的眉目。他平日不甚打扮,一旦注意着裝起來,便有種逼人的英俊。又因是喜慶之日,
“殿下。”薛讓立刻就想跪他,朱槙卻扶了他一把,笑道:“今日就不必跪了。”
薛讓嘿嘿一笑,也毫無愧疚地免了這禮。
靖王殿下身份特殊,即便是要娶元瑾,也是不能跪他們的。但畢竟今日特殊嘛。
薛讓剛只看到靖王,現一擡頭,居然看到,跟在靖王殿下背後來親迎的,是太子朱詢和淇國公曹汶。
朱詢還一臉微笑地看着他:“國公爺,許久不見?”
薛讓被吓了一跳。
怎麽朱詢跟着靖王來迎親了,他們二人不是……水火不容嗎?怎麽太子殿下,還笑着跟他打招呼?
難道朱詢腦子被驢踢了?
在場諸位賓朋也一愣,都紛紛跪下,拜見了靖王殿下和太子殿下。
“殿下,這……”薛讓一頓。
朱詢一笑:“國公爺不歡迎我不成?”
“殿下哪裏話!”薛讓賠笑着看了靖王一眼,想讓靖王殿下拿個主意。
朱槙就含笑道:“太子今日無事,故跟着我來親迎。不必太費心,緊着開始吧。”
他大步朝前走,對于帶着朱詢一起來這事,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麽。
朱槙自然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帶着這麽多軍隊和侍衛呢,誰敢如何呢,不要命了不成?
至于朱詢究竟打什麽主意,這根本不重要。他若今兒敢壞自己的事,朱槙會叫他後悔一輩子。
薛讓抹了把腦門的汗,什麽叫做‘不必太費心’,靖王殿下您倒是不觑,畢竟太子殿下在您面前還得往後排一位,但他一個小小國公,怎麽敢不對太子殿下‘太費心’。
薛讓想找顧珩為自己頂一下,但一眼看去,已經找不到那家夥的蹤跡。
他跑得倒是快!
薛讓只能硬着頭皮,先帶靖王去正堂。再在花廳另外安了一桌,獨辟給朱詢和淇國公用。
其實顧珩并沒有去別處,他只是奉了朱槙的令,帶着人去守鎖綠軒罷了。
這時候魚龍混雜的,殿下怕薛二姑娘會因他出什麽事。
顧珩聽着遠遠的鑼鼓響,有些百無聊賴,又有些意興闌珊。
其實他亦是渴望成親的,渴望娶心愛的那個女子。只是無處找到她,娶別的人,又有什麽意思。
鑼鼓響便是靖王來了,雖然傳話的人還沒來,他亦招手叫了外面的婆子:“去裏頭傳個話,就說靖王殿下已經到了。”
元瑾很快便知道了。
下到一半的棋局停了,梳頭媳婦要把最後的鳳冠給元瑾戴上。
這東西足有三、四斤重,怕元瑾受不住,便在最後才戴。
元瑾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頭發被完全梳起,露出修長,皎潔的脖頸。再帶紅寶石耳墜兒,在頸側晃漾,越發襯得她比往常明豔,徒然大了兩歲的樣子。讓她想到自己從前的模樣。
太後教導她:“不管你是喜笑嗔罵,總之,不能讓別人知道你在想什麽。”
若是太後知道,她将要嫁給靖王了,恐怕會氣得從棺材裏跳出來吧。
元瑾想着,握緊了那根皇後賞賜的海棠簪子,但是她必須這麽做。
同時,她的心亦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要嫁給靖王了,還是因要開始真正的計劃了。
元瑾想,怕是兩個都有罷。
朱槙,朱槙,再讓她重來十回,她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要嫁給這個人。
她被全福人扶出了鎖綠軒,門口顧珩正站着等她。元瑾看了他一眼,心道他怎麽在這兒!面上平靜地笑了笑道:“魏永侯爺竟也來了。”
自顧珩冷靜思考過,知道元瑾不可能是她之後,顧珩的态度反倒坦蕩了,只當薛二小姐是個陌生人罷了。
其實有的時候,一個人看不清東西,反而對別的感覺更敏銳。
只是顧珩忽視了自己這種感覺,
他笑道:“我奉殿下之命來的,薛二小姐随侍衛去吧。”他還要監督着侍衛們搬嫁妝箱子,打算晚上再去和薛讓痛飲,反正今兒也不愁酒喝。
元瑾沒有多說,帶着丫頭離開了。
顧珩見元瑾走了,才走進了院子。有些元瑾慣用的東西亦是嫁妝,已經裝好了放在箱籠裏,被侍衛們一一搬了出去。但屋中似乎還有幾個丫頭在收拾東西。
顧珩走了進去,看了看這閨房,明顯已經空落了許多。
他對正在收瓷器的丫頭道:“你們拿那個做什麽?”
丫頭一屈身:“大人,這些是要收起來,等小姐回來用的。”
原來只是收起來,顧珩還怕是她們沒收完,畢竟嫁妝馬上就要擡走了。
他四處一看,便看到小幾上竟擺着個未下完的棋局。白玉粒粒明潤,黑玉沉如墨色。他瞧那棋局,越瞧越覺得有些眼熟,卻說不上來是哪裏眼熟。就問:“你們家二小姐,還會下棋?”
方才答話的丫頭又回道:“正是呢,咱們二小姐的棋下得極好。”
顧珩走到了小幾旁邊。看着白玉的棋子,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阿沅剛把自己撿回去不久的時候。他發現她非常的喜歡下棋,但平日跟她下棋的小丫頭被關起來了,她就跟他說:“我的丫頭被關進去了,沒人同我下棋,你陪我下棋吧?”
他卻不說話。
她就有些生氣了,說他:“你這榆木疙瘩,究竟下不下的,怎麽話也不說一句!”
她一向倔強,催促他必須陪自己下棋,否則就要把他扔出去自生自滅。
于是顧珩終于,淡淡地開口:“……你确定,要一個瞎子陪你下棋?”
他覺得她是無理取鬧,他連棋子都看不清楚,怎麽陪她下棋?
她卻笑着說:“瞎子有什麽不能下的。每個黑子,我都讓人刻一個圓圈做記號,你摸索着記號,不就能下了麽。”她說着,興致勃勃地叫人回去拿了棋盤和棋子來。
在摸着黑子的瞬間,顧珩覺得,心中又有所觸動。
他之前覺得,自己眼睛不好就成了廢物,可是她卻告訴他,若眼睛不行,便用別的方式解決問題,譬如觸覺,天無絕人之路,他絕不應該自怨自艾。
雖然她本身是無心的。
并且在兩人接下來的棋賽中,她從來沒有讓他贏過一局。
顧珩也不知道,究竟是她真的棋藝好呢,還是她欺負自己看不見,胡亂設計他呢。
但不論怎麽說,他對她的棋路子非常熟悉,一看這白子的走向,便像極了她的路子。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突然又想試試摸棋的感覺。
他閉上了眼,伸出手指,在棋子上摸索而過。只是這副棋子畢竟不是特制的,每一粒摸上去都無比的圓滑,讓人分不出黑白來。顧珩竟不知道怎的有些失落,只是在他手指觸到檀木棋盤的某一個邊時,臉色頓時微變。
顧珩似乎覺得不可置信,再度摸索別的邊,都在同樣的位置,找到了淡淡的淺坑。他睜開眼,只用眼睛,都能明顯地看到,四方的一角都有個凹槽。
阿沅下棋有一個壞毛病,手指總會輕輕敲着棋盤的邊緣。并且,只在同一個地方輕輕敲,久而久之,棋盤上便會形成一個小凹陷。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巧合,但是指尖的觸感是不能騙人的。這凹槽的位置,剛剛好就是她慣用的位置。
難道說!顧珩的心又狂跳起來。
薛元瑾……真的是她嗎?
她因為要嫁給靖王了,所以才不現身與他相認。否則何以解釋,她跟她的感覺完全的一致,就連這樣的習慣也是一樣的!
而她現在馬上就要出嫁了!
顧珩面色突然變了,他從門口疾走出來,抓了個婆子問:“二小姐去哪裏了?”
那婆子被他一吓,伸手指了個方向:“應該是去拜別老夫人了,大人您……您要做什麽!”
顧珩卻一把放開她,他根本不想跟她解釋。趕緊朝着她指的方向狂奔而去。很多人同他擦肩或者擋他的路,顧珩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飛奔去找她,是像她求證嗎?
但是無論如何他都要知道,他要抓着她好生的問一問。
問她為什麽不肯見他,為什麽裝作一個陌生人!
顧珩一路疾跑,但到了正堂外時,只見觀禮的人已經是裏三層外三層,将正堂團團抱住。大家都想墊腳往裏看,就是看個新娘子的影子也好。而這時候新娘子蓋了銷金蓋頭,正被人背上花轎。
他大喊着阿沅,但是周圍人聲鼎沸,鞭炮鑼鼓齊鳴,根本沒有人聽得清他在喊什麽。他反而被被擠出了人群。她上了花轎之後,便越來越遠去,跨過門角不見了蹤影。
顧珩絕望崩潰,仿佛那一日,他還看不見的時候,她就離開了他。就是這樣漸行漸遠。
花轎終于出了府門,銅鑼鞭炮聲遠去,門口的軍隊亦跟随離開。
顧珩的表情也頹然了下來,手指一根根地握緊。
而不遠處,朱詢正在花廳中喝酒,亦是欣賞着這新娘子出嫁的一幕。
朱槙娶一個這樣的靖王妃,對他來說是各種有利的,他怎麽會不高興呢,所以優哉游哉地來親迎了。
他覺得朱槙這麽精明的人,也會有頭腦不清醒,被美色所惑的時候。娶淇國公家的嫡女,或是伯府家嫡小姐,不比娶一個小小的繼女好麽。當然,這樁親事于他就很有益了,所以恨不得朱槙能早點娶親,免得夜長夢多。
終于今天等到了。
他喝酒擡頭,卻透過窗,看到了站在人群之外的顧珩,他靜默地站着,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
真是不好形容,但總之不是高興。
“這倒是怪了。”朱詢暗自思忖,跟前來陪他喝酒的心腹道,“你以後多注意一些顧珩,他有些不對。”
心腹低聲應喏。
顧珩卻提步,慢慢地往回走。
正好迎面遇到了薛青山。
薛青山是認得顧珩的,見他還走着,就笑道:“魏永侯爺怎的還不入席,一會兒好菜可都沒了。”
顧珩淡淡地一笑,突然問他:“薛大人,你的女兒,可當真是自小長在太原,沒有出去過嗎?”
薛青山不知顧珩為何突然問這個,笑容微凝。
他可比崔氏敏感多了,不過他想的是,難道顧珩在懷疑女兒的身份?
他們這些常年在邊疆抗敵的人,總是多疑得很。
薛青山忙道:“阿瑾是我自小看大的,的确從未出過太原府一步。侯爺盡可放心。”
顧珩臉上浮出一絲笑。
繼而痛苦不已,差點站不住,扶了一下欄杆。
不會是的,怎麽會是呢,年歲都不對,地方也不對。
雖然他心裏知道,但還是有些無法承受。他定了定心神,不要薛青山的攙扶,緩緩地走遠了。
元瑾的花轎卻熱熱鬧鬧地出了鳴玉坊。
由于靖王殿下用了軍隊開路,偌大繁華的京城主道,卻一點也不擠,一路上暢通無阻,不足半個時辰便到了西照坊的靖王府了。陪嫁的嬷嬷在外低聲道:“小姐您準備着,咱們這便到了。”
元瑾才是正襟危坐,将懷中寶瓶抱好,就聽得到外頭有人唱禮。
她被全福人扶出了轎子,眼前是紅蓋頭,天色又暗,她什麽都看不清楚。只聽得到賓客的熱議,鑼鼓的喧嚣,一時間還真的有些緊張了。
跨了馬鞍、火盆、錢糧盆之後,她被扶着去拜堂。
拜的自然是淑太後和先皇,由于先皇逝世已久,便用的畫像代替。
元瑾看着大理石的地面,落在紅色的紙屑。而他的黑靴就站在自己身側,以眼角餘光看過去,他穿的竟是親王冕服。被屋中明亮的燭光照着,金線繡的蟠龍都柔和了起來。
她從未見過他穿親王的冕服。元瑾心想,不知道該是什麽樣子。
她被扶到了屋中,卻不知自己這是在何處,只知是在新房,而周圍少不得還有全福人、宮中太妃,世家貴婦說話的聲音。但因為成親的是靖王殿下,無人敢過分開玩笑,只是按了章程壓襟、撒帳之後,才有人笑道:“該殿下揭蓋頭了!”
元瑾一直沒有聽到朱槙的聲音,卻看見一柄玉如意伸來,将蓋頭挑開。
周圍的明亮和熱鬧都向她湧來,她擡起頭,看到身着冕服的朱槙,他今日倒是英俊筆挺,果然是人要精裝。藩王的冕服襯出他高大的身材。他正對她微笑。屋內燭火明暖,仿佛所有的暖光,都一下子聚在了他的眼中。
朱槙亦是第一次看到元瑾這般的裝扮,鳳冠明豔,小丫頭在這樣的裝扮下,倒更有種女子才有的妩媚,水眸盈盈,雪腮帶粉,比平日還要動人得多,他看到的時候其實略微一愣。
他以前知道她好看,但今天的好看,卻是讓人徒生占有欲的驚豔。
這便是他的妻了,以後她受他庇護,必會安穩幸福一生。
太妃們又笑道:“殿下,該行合卺禮了!”
很快有婆子端着酒杯上來,那一對白玉兒的酒杯以一根細細的紅繩系着,盛着美酒。
朱槙是從戰場下來的,酒論壇喝。這點酒于他來說太過小意思了。元瑾卻打小滴酒不沾,同他的胳膊繞了,剛喝一口就嗆住,咳了好半天。将屋中的婦人們俱都惹笑了,氣氛才輕松愉悅起來。
這小王妃竟如此的不勝酒力。看起來,倒與靖王殿下十分相配。
元瑾抿了抿唇,還是把剩下的一口喝了。立刻逼自己趕緊咽下去。喉嚨就辣得她說不出話來,又咳了好半天。
朱槙心道,她怎麽喝個酒就像喝毒藥一般。其實她不喝完就罷了,他在這裏,又沒有人會說她。看這咳得,好似肺都要咳出來了,他笑道,“合卺酒一共三杯,你可喝得完?”
元瑾一聽竟然是三杯,更是苦了臉。
朱槙卻繼續道:“看你剛才喝得豪爽,想必是還能喝兩杯的。”
說着招手讓下人拿第二杯,夫人們亦不說話,只是笑着看。
元瑾苦大仇深地盯着那對白玉兒酒杯,而朱槙則看她。
她盯了杯子好久,随後才決定喝。
誰想她正要舉杯,朱槙卻伸手,輕巧地将她那杯拿了過去,說:“逗你呢,還真喝。”
這酒可是秋露白,喝了是會上頭的。
她怎麽就那麽實誠,不會說個軟話,叫他幫忙麽。
元瑾只看他舉杯,幾杯酒輕松喝完,仿佛這就是白水一般。喝完後他面不改色,甚至沒半點上頭。
這些混戰場出來,酒量可真厲害啊!
朱槙自己喝了五杯,卻笑着問她:“你可要解救湯?”
元瑾說不必了,誰喝了一杯酒要解酒湯的!
“靖王妃尚小,不能飲酒也是常事。”太妃笑道,“咱們都退下去,讓她好生歇息吧。”說着其餘世家貴婦也都紛紛退出去了。
元瑾頭一次聽到旁人叫她為‘靖王妃’。是冠了他的封號的,是他的正妃。一想到這裏,她又不由得擡起頭看着他。
朱槙卻以為是她還難受,略一挑眉:“怎的,還是我說的對,要解酒湯吧?”
元瑾就瞪了他一眼:“我都說了不要!”
朱槙并不惱,她這性子倒是真倔,不像小戶人家養出來的,膽子大得很,他是很喜歡的。
“皇上今兒過來了,我得出去待他。”朱槙低聲道,“你坐這兒等我回來就是。”生怕她把自己給餓着了似的,他指了指門外,“若是渴了餓了,你叫人進來。知道嗎?”
元瑾應聲,等看着他走了。她才打量起四周。
她正坐在一張黑漆螺母羅漢床上,放着大紅鴛鴦戲水绫被,幔帳低垂,頭上又有三聚五連的紅绉紗點明珠宮燈,旁邊是嶄新的妝臺,鏡子還用紅綢妝點。青色珠簾隔開了裏間和外間,外頭隐約地看不清楚。
她中午吃得飽,現下并不餓。于是站起來,在屋裏四處走動。
外間的裝飾很簡單,但東西都看得出是常用的。恐怕這裏不是新辟出來的,而是朱槙平日真正的居所。
元瑾對于朱槙的一切,都很好奇。
她很想了解這個人的日常起居,也便于今後跟他的相處,和自己想要達成的計劃。
靠牆的位置,用紅木做了個架子,供了一把斷刀,不知是何用意。元瑾摸了摸這刀的質地,又看多寶閣。
朱槙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居住的地方如何,多寶閣上放的俱都不是名器古玩,而是一些她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卻又做了精美的紫檀或是紅木底座,将這些東西放了上去。
元瑾一件件地看,直到見到一只箭頭,她才眉頭微皺。
這箭頭,似乎有些眼熟。
她拿了起來看,箭頭尖尖,木頭那一節已經腐爛了,但是箭本身還是寒光凜冽,殺傷力十足。
元瑾把它翻過來,卻在箭頭的底部,找到了一個淺淺的符號。
難怪她覺得眼熟,這是蕭家用的符號。
這個箭頭是蕭家的!
元瑾目光一凝。旁人收藏蕭家的東西,那都是奇珍異寶,怎的朱槙偏收藏了一個箭頭。
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他有何用處?
元瑾突然想到了什麽,又看箭頭腹部,卻找到了一個小洞。
她知道這是什麽了,這是當年,她自己找工匠做的箭頭,不僅鋒利無比,還可以在箭身藏毒。用來陰人再合适不過。
她以前讓弩箭手,用這種箭頭去刺殺朱槙。
那個時候,靖王朱槙堅決反對太後的藩王封藩制,朝上屢屢有他的人出來直谏,弄得太後煩不勝煩。元瑾便想到了這個辦法,這是她離刺殺靖王最成功的一次。
“你又在看什麽呢?”背後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元瑾回過頭,竟看到是朱槙回來了。
她問:“殿下不待客了?”
朱槙才發現,她手裏拿的竟然個箭頭。
她一個女孩家家,怎麽老喜歡這樣的東西。朱槙從她手裏拿走箭頭:“又翻我東西!”
“殿下留着這個做什麽?”元瑾問道。“你這裏像個舊貨兵器鋪。”
朱槙摩挲着這枚箭頭,道:“倒也沒什麽,不過是這箭的主人竟差點真的殺了我,所以留着做個紀念罷了。”因兩人自今日開始,關系就和以前不一樣了,朱槙便根本就不瞞她。
“誰能差點傷您?”元瑾卻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朱槙緩緩道:“你可知道丹陽縣主?”
當元瑾從朱槙的口中聽到自己的封號時,心中暗自一跳。
靖王朱槙,竟然是記得她的!不枉費她辛辛苦苦地刺殺他這麽多次。
她淡淡道:“我自然知道,只是這丹陽縣主不是久居深宮麽,怎麽能傷了您的?”
朱槙說:“她因是太後唯一的侄女,故自小教養得比男孩也不差。算計了我許多次。”
“如今她死了,您該高興了吧。”元瑾突然笑了笑問。
朱槙又是一笑:“我見也沒見過她,談不上高不高興的。只是這人偶爾能與我旗鼓相當,故記得罷了。”
元瑾心道,你已經見過她許多次了,她現在就站在你面前,還已經嫁給了你。
并且還在死不悔改的與你做對。
朱槙見她突然沉思起來,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就道:“你累了一天了,是不是該安寝了?”
安……寝?
元瑾突然注意到這二字,擡起頭看着朱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