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裏下起了細雨,聞玉坐在窗邊,靜靜地看着窗外被雨浸潤的朦胧紅色。
“四少爺在憂心選世子的事嗎”徐先生問他。
聞玉卻不答,于是徐先生又問“那你可是在想四小姐”
聞玉将手肘搭在窗邊,随後他輕輕地點了下頭。
徐先生就笑了笑“四小姐不過離開了一日,您就這樣想她嗎”他平日裏習書不是這樣的。
“那看來四小姐對您是非常好了。”徐先生說。
聞玉想了想,嘴角微挑笑了笑“嗯。”
教了他這麽久,徐先生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四小姐怎麽對您好的呢”徐先生繼續問。
聞玉說“她說永遠不會離開我。”
徐先生卻笑了笑“但如果四少爺一直如此的話,四小姐也許有天就離開您了。”
聞玉聽到這裏,才看向了他。
“四少爺如果一直不與人交流,無法做到心智周全。四小姐恐怕也會頭疼您的。四少爺唯一能做的,就是成為能保護別人的人,四小姐便也放心您了。”徐先生說。
薛聞玉的目光閃了閃,似乎在思索徐先生的話。
細密的雨絲落在窗棂上,庭院中傳來細密深邃的雨聲,似近似遠。
徐先生看着薛聞玉輕嘆,他試探了這麽久,還是發現以四小姐作為突破,他最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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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如四少爺自己日漸正常起來。讓自己變得強大,便想要什麽都有了,四小姐想要的你也能給她。您覺得呢”
薛聞玉遙望着細雨,他突然淡淡地說“先生是在說世子之位嗎”
徐先生驚訝于他終于開始同他真正的對話,他說“金鱗豈是池中物,四少爺才智不凡,而四小姐畢竟是女流之輩,很多事情若您肯出手,是非常簡單的。”
聞玉聽了一笑,他将袖口上沾的一點碎屑弄掉,再把袖口弄得十分平整,繼續看着窗外的細雨。
而大房之中,薛雲海坐在周氏對面,元珍坐在周氏身側替周氏捶腿。
周氏長出了口氣“你是說,國公爺更重意于衛衡”
薛雲海道“本來國公爺就是更喜歡衛衡的,只是老夫人喜歡我們家。但我近日似乎覺得,老夫人也漸漸覺得衛衡好了。所以兒子才有些憂心。”
周氏喝了口茶說“我之前也是憂心這個問題,若是在咱們薛府裏,你自然是能拔得頭籌的。但跟衛衡比,我卻沒這麽有信心”
薛雲海眼神微閃“還有薛聞玉。”
周氏看向他,薛雲海就說“自上次雲濤被淘汰後,我仿佛覺得,國公爺更喜歡薛聞玉了一些”
周氏聽了深深地皺起眉。
薛元珍卻在周氏身邊微微一笑說“這傻子雖說有些天分,但卻是不如哥哥你的。倘若沒有薛元瑾,他難不成還能留到現在我看若是薛元瑾出了什麽意外,這傻子就留不成了。”
薛雲海看向妹妹,妹妹平日柔弱,他是沒料到妹妹會突然說出這樣果決的話。
周氏道“你妹妹說的也有道理,咱們若是能把衛衡和薛元瑾一同除去,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薛雲海一時深思起來。
第二日天放晴,元瑾一行人回到薛府,定國公那邊的授課還未開始。元瑾下午便帶了婆子去寺廟中上香。讓婆子在香客休憩的地方等她後。她一路沿着回廊往前走,準備去陳幕僚的院子。
她路上還在思索争奪世子的事情。
如今時間越來越少,恐怕就這幾日,定國公就要下決定了。最大的問題是沒料到竟然有這般快,聞玉的劣勢就是準備不夠充分。若能得到那本兵書自然會好很多。
陳先生住的院子種了些棗樹,正是枝葉繁茂的季節,枝桠上挂了些青色小果,累累綴滿枝頭,還遠不到能吃的時候。
她看到滿園的陰涼,心情才好了一些。罷了,如今也是一步步來而已。
書房的門開着,似乎正是為她留的。
元瑾拾階而上,看到他正在寫字。竹制的隔扇支開,涼風透進來,他一手的袖子卷着,露出的半截手臂筋骨結實,卻有一道細長的傷疤。
“來了”朱槙說,“你似乎遲了一些。”
元瑾看了一眼那疤,倒也沒問出來“那先生可寫完了”
“見你遲遲不來,我已經開始做事了。你怕要等片刻了。”朱槙指了指院子那頭,庑廊角落下的那張竹椅,“那裏涼快。”
元瑾心想,他這意思是哪裏涼快就到哪裏呆着嗎。她走過去坐在了竹椅上,樹蔭如蓋,斑駁的陽光透在地上,重疊堆積的細碎陽光。她望着那些樹梢上青色的小果,竟漸漸的有一絲困倦,閉上了眼睛。
書房內一道側面輕輕打開,來人走到朱槙面前,低聲道“殿下。”
“嗯。”他擱下筆,“機密的東西都收起來了吧。”
“收起來了。”來人回到,靖王才叫他退下。
朱槙才走出書房,見她似乎睡着了。雪白的面容覆着長睫,幾縷頭發粘在臉上。
他以為她睡着了,但在他接近的時候,她卻已經極為警惕的睜開了眼。看到是他,她的神情才松了下來。
“走吧。”朱槙竟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然後徑直走在前面。
元瑾想他怎的突然揉了下她的頭發,她是縣主,從小到大,也只有太後和父親敢揉揉她的頭。但他這樣的行為,她似乎也不讨厭,反而覺得有種被人當成小孩的縱容感。她見陳先生竟走到前面去了,就道“陳先生,還是我走前面吧。既是我想要這書,怎能讓你打頭陣。”
朱槙欲言又止,雖然早知道她要來偷他的書,但因為她是邀請自己一起去偷的。所以他也沒有叫侍衛撤下,心想直接帶她進去,也沒有人會攔她就是了。現在她居然想打頭陣
“你一個小姑娘,如何能打頭陣。”朱槙說,“就是傳出去,我也會被人恥笑的。”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怎會有第三人再知。”元瑾卻道,“你跟在我後面就是了。”說着就走到了前面去。
朱槙也拿她沒辦法,只能跟了上去。
他心想自己跟緊一些,應該也沒事就是了。
誰知元瑾又停了下來,轉身看着他。
朱槙有些覺得莫名其妙“又怎麽了”
元瑾微嘆了口氣“陳先生,你當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啊。你我二人跟得太緊,豈非太過形跡可疑,你還是離我遠一些,旁人才不會懷疑我們是一夥的。”
朱槙失笑,不知道該怎麽說,畢竟人家元瑾說得很有道理,他只能點頭“好好,我離你遠一些就是了。”
元瑾才繼續往前走,她來之前已經計劃好了,這守藏經閣的守衛會在下午換一次,這時候守衛最為薄弱,能悄悄進去,但肯定不能成功離開,因為換人的時候是很短的。而藏經閣左側有一座空置的後罩房,到時候偷了書便藏到那裏,從後窗翻走逃跑。
若守衛太嚴,不能混入,也只能作罷了,再想別的辦法了。
藏經閣掩映在寺廟恢弘的佛殿之中,是座兩層高的樓宇。這裏已經是崇善寺最淨僻的地方了,少有香客經過。此處遠山蒼茫,山巅碧藍,而寺廟中檀香隐約,宛如佛音,是阿耶賴識無所不在,無不浩瀚。
元瑾看到此處時,倒真是感慨崇善寺之恢弘。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那日在重重庑廊迷路,看到屋檐下層層镂雕的一百零八羅漢圖。
好處也是這裏建築極多,還種着蔥蔥郁郁高大柏樹,很易掩藏。
元瑾先帶着陳先生藏在庑廊之後,看到守在藏經閣的兩個護衛離開後,才對他說說“你先在這裏等我,我去試探一番,看周圍是否還有暗衛。”
有時候除了門口有護衛,暗中也有人盯着。一般機要之地都是如此。
朱槙聽了稍微有些意外,這小姑娘還挺警覺的,竟知道防備暗中還有的護衛。
自然,他這裏守衛極其森嚴,暗中是肯定有護衛的。
朱槙很想給她減輕一點偷書的難度,就說“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他們人也走了。”
元瑾搖頭,同他仔細分析“我只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倘若真的被人發現,也不會被疑是壞人。但你一個身強體健的男子走出去,卻難免會被人懷疑的。我怎能讓你以身犯險。再者我只是先探探,倘若真的有護衛,我便若無其事的走了就是了。”
她說的一切都很有道理。如果不是因為他就是藏經閣的主人,肯定無法反駁。
朱槙只能道“好,那你當心一些。”
“你藏好就是了。”元瑾囑咐他。
朱槙笑着嗯了一聲。
元瑾走了出去,先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周圍,确認當真無人之後,才神态自然地朝着藏經閣的方向走去。
而與此同時,暗中的侍衛看到了有人接近藏經閣,幾乎就已經握緊了刀柄,凝神看着她,準備若她再近一步便要一躍而出了。
朱槙卻突然從庑廊後走了出來,向那小姑娘走去。
暗中侍衛看到竟然是靖王殿下出來,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但靖王殿下并未說什麽,也就是不想他們出來,便只能先握着刀,緩緩退了回去。
元瑾見他跟了上來,卻皺了皺眉低聲道“我不是說叫你藏好嗎”
“這周圍也沒有人啊。”他說得若無其事,“走吧,去看看你要的兵書在哪兒。”
他先走到了藏經閣的門口。
因為藏經閣随時會有人進出,故并沒有鎖。朱槙推門就要進去,元瑾卻立刻攔住他,對他搖搖頭“門可能布置了銅鈴,你直接推也許會響動。”她檢查了一番,“既是來偷東西的,便要小心謹慎。”
朱槙說好,退開任她檢查。
而暗中侍衛聽到這位姑娘的話,已是十分疑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殿下這是帶這位姑娘來,偷自己東西的嗎
但殿下本人都沒說什麽,他們也不能怎麽樣。
兩人進了藏經閣,元瑾關上了門。只見藏書閣內部很大,樟木地板鋪地,磨得光滑溫潤,中間是一張長書案,兩側對開六張太師椅。對面供奉一尊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而兩側圍繞無數的博古架,上面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藏書,二樓樓梯卻是上不去的,一把鐵鎖将門鎖着,鎖還很新。
元瑾便道“都說這藏經閣守衛森嚴,我怎麽覺得十分松懈,竟輕而易舉進來了。”
弄得她都懷疑,是不是有人在甕中捉鼈。但想想卻又是不可能的,即便甕中捉鼈,捉住她又有什麽意義。
朱槙嘴角微動。
守衛松懈若不是他一路跟着,她現在說不定連小命都沒了。
“你快找書吧,趁下次守衛換人我們再出去。”朱槙說着,也走到書的附近處幫她找起來。
元瑾卻在這藏書閣中,看到了許多好書。她是愛書之人,可惜不能将之帶出去,只能将之放了回去,
朱槙已經拿着她要的那本齊膑兵法詳要找了出來,見她拿着一本鑄杌閑評看了片刻,就說“你喜歡就帶走吧。”
“說得好像這些書是你的一般。”元瑾道,還是把書放了回去,這些都是小巧,若叫人發現了才不好。
朱槙只能笑笑。送她還不要,那便罷了。
元瑾将這本齊膑兵法詳要貼身放好,從隔扇中看到,此時竟天色微晚,遠處天際泛起黧紫色,天光也俺了下來,她是該回去了。
她正想跟陳先生說多謝他今日的幫忙,卻聽到了隐隐的腳步聲傳來,夾雜兵械相觸的聲音。這是她無比熟悉的聲音。她臉色一變,拉着他就躲到了博古架與牆之間。
這處的空間十分狹窄,兩人幾乎是面對面站着。自然元瑾只到他的胸口,小姑娘呼吸略急,臉蛋微紅,身體微貼着他,讓他呆在裏面,她擋在外面。眼睛謹慎地從博古架的縫隙盯着外面。
朱槙心想,她這般親近自己,若是在外面,恐怕是非得嫁他不可了。
他就說“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你不要出聲,”她低聲道,“似乎是有人來了。若發現你我,到時候就說不清楚了。說不定”
既然是個守衛森嚴的地方,對闖進來的人恐怕也不會太客氣。說不定杖打死了都不會有人管。
朱槙笑了笑“你是怕麽”
元瑾看向他,然後她說“說實話,我更怕連累了你。”
朱槙心想若是侍衛巡邏,片刻就該過去了,也不會進來的。便正想再安慰她兩句,誰知道卻聽到暗中有兩聲悶哼,随後藏經閣的門被破開,一群人突然闖入。他們身着褐色短袍,腰間別着繡春刀刀鞘,一行五六人。皆行動敏捷,悄無聲息。其中一人低聲道,“不是說他進來了,怎麽沒有人。”
“許是躲起來了。”有人說。
“速戰速決。”那人又說,示意其餘人快速四下搜尋,甚至有兩人很快撬開了二樓的門進去了。
朱槙臉色微變,這不是他的人
藏經閣當真有人闖入并且是來刺殺他的
方才那兩聲悶哼,便是暗衛被殺的聲音。
他有多年行軍打仗的素養,立刻就反應過來,這可不是随意的時候,他單手摟元瑾的腰轉過身,把元瑾換到了裏面,他留在外面。
元瑾更是愧疚,當真連累了他,他卻還想保護自己。她目光閃爍,朱槙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單手将她摟在懷中,趁那幾人還沒搜到這裏來,他聲音壓得極低說“他們總會過來,一會兒我擋他們,你走。”
元瑾怎麽能自己走。她說“我連累的你,不能讓你為我擋。你走吧,我會保護你的。”她未必真的有什麽辦法,卻總不能任陳先生因為她而陷入危險。
“你保護我”朱槙聽得一笑,伸手摸了她的臉側。
聽起來是這麽的不切實際,但他的心卻因此柔和起來。那瞬間他便突然明悟了什麽。
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被誰保護過。
她居然想保護他。
看到兩人越來越近,已經沒有時間了。
朱槙低聲說“乖,閉上眼。”
他單手覆住元瑾的眼睛,元瑾只感覺到溫暖幹燥的手覆蓋她,随後她便什麽都看不見了。
在她看不到的時候,朱槙臉沉如冰。竟闖入他的地盤還妄想殺他,手底下的防衛竟也松懈了。人闖入這麽長時間,竟還沒有人來。
朱槙滿身肅殺之氣,在那人要搜到這裏來的時候,突然一腳将他踢飛
這力氣極大,踢飛那人接連撞到了兩個博古架,轟然一堆書落下來将他埋住。
這樣的動靜太大,樓上的人也很快反應過來,朱槙卻從袖中抽出一把特制的刀,此刀長約兩寸,腰身細長而彎,薄而鋒利驚人。對着迎面撲來的人就是一刀,那人頓時面頸崩裂,血瞬間大量湧出。
不能戀戰,還有四五人,而他帶着元瑾,是無法跟這些人打的。
朱槙破門而出,将元瑾帶至無窗的後罩房,找了間屋子藏起來,半蹲下身告訴她“你在這裏躲着,不要出聲,也不要出來。否則真有可能性命不保。”
他的身手似乎極好,竟能在有四五人的情況下帶她脫圍。
他要走,元瑾卻拉住他“你出去也危險,還是同我一起留在此處吧”
朱槙卻說“我留在此處,才會有危險。”那些人分明是沖他來的。“且他們并非寺廟中的護衛,寺廟中護衛的衣着不是如此,應該是賊子闖入。我動靜大些,崇善寺的護院應該很快就到了。”
元瑾也感覺到了,雖然她不如陳先生對寺廟熟悉,但一般的護衛絕不會那般鬼祟的行動。
朱槙已經不顧她阻攔,也不繼續和她說,出去之後将門關上,并扣上了栓子。
元瑾就聽不到外面的動靜了,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畢竟就算他身手再厲害,如何能以一敵多。更有,這些人究竟是誰,從何處冒出來的,為何要闖入藏經閣來若是為了偷東西,那如何至于
她蹲坐在一個落灰的櫃子上,一邊思索這些問題,一邊略有些緊張地等着陳先生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