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于是在樓上選了家潮汕牛肉火鍋,雙人桌子有點小,我倆往那面對面一坐,頓時感覺桌子底下塞滿了腿。
點菜沒什麽好推讓的,來這裏無非是沖着鮮切牛肉,一看價格挺友善,還有折扣,大膽照着菜單往下點個七八種也不會超預算。
兩人都在用手機掃碼點單,他也能看得見預下單的菜色,便說:“夠了,別點多了吃不完。”
我趕緊擺了個闊:“怎麽會,脖仁,匙仁,匙柄,胸口油,五花腱,吊龍伴,這些都是一定要的嘛,再來個牛肉丸,牛筋,牛肚,就先這些吧!”
他微笑道:“你總是這麽亂來。”
“嗯?什麽叫‘總是’?”
他愣一愣,才說:“你不都這麽大大咧咧嗎。”
我嘿嘿笑了:“也是。”從第一次碰面起我就沒正經靠譜過。
送上來的牛肉盤子裏,都會放塊小牌子以标明相應部位需要涮的時間,比如五花腱十五秒,匙仁十秒,脖仁八秒。
其實就“吃”這個方面,我懂得不少,算半個行家。但我只會動口,不會動手。要我動手的話,我就講究不起來了,幾秒幾秒的,我也算不清,只能倒進去随便煮煮,畢竟鮮牛肉涮牛骨湯,差不多都不會難吃。
胡亂涮了一盤以後,我發現對面坐着的這位兄弟真的非常得嚴謹,規範。
他都是慢條斯理地将肉往大漏勺裏鋪好,再放進沸騰的湯鍋浸着,用筷子翻幾翻,而後精準地按秒數撈出來,最後平均分裝在彼此碗裏。
“大哥,你這時間控制得也太認真了吧。又不是做實驗。随意點啦。”
他放下筷子,看看我:“嗯?那不然,你是怎麽燙的?”
“我都随緣燙呗,牛肉反正随便煮都好吃嘛。要是牛肚那種煮久就咬不動的,非得掐秒,我就按個計時器。”
他微笑道:“那有我在,不用計時器了。我比那個準。”
确實掐着時間涮好的牛肉,吃起來口感更勝一籌。但我說是請人家吃飯,結果卻是他在服務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倒是很大方也自然。不倨傲,也不殷勤,只有君子式的照顧,像個溫和的兄長。
我突然想起來:“對了,你今年多大啦?”
對這突兀的問題,他明顯一愣,但也立刻回答:“二十一。”
我挺驚訝:“喲,我比你大一歲呢,那我不該叫你哥了。”
也對,人家就算重修一年,也該是比我小的,畢竟我病休兩年啊。
他迷惘地摸一摸臉:“你以為我比你大?我看起來很顯老嗎?”
我忙說:“不不不,你長得很嫩!”
“?”
“是你做事給人感覺很成熟。和我們這些人的境界就很不一樣。”
他說:“哦。”
“但我叫你弟,也不合适啊,”我琢磨起來,“畢竟現在說人菜,動不動就‘你是個弟弟’‘弟中弟’,叫人弟弟都像在罵人了。叫‘哥’聽起來才比較尊敬。”
他擡起一雙烏黑挺秀的眉毛,對于這說法很稀奇的樣子:“是嘛?”
我更稀奇:“怎麽,你不知道嗎?”
他搖搖頭。
不是我說,他模樣看着相當時髦,但有些地方也太跟不上流行了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關系的,你喜歡叫什麽都行。”
我一合掌:“那你就是我永遠的大哥了。大哥,保佑我期末不挂科。”
他笑了。
我也笑了。神特麽請一個重修生保佑我不挂科。這不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真人版嗎。
涮涮吃吃聊聊的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旁邊的客人都換了一撥了,我們這桌還在沒完沒了地涮牛肉。
他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震了震,他皺皺眉,拿起來看一看,而後說:“真抱歉。”
“嗯?”
“我七點半還有事。吃飯的時間比預計的長,現在我必須得先走了。不好意思。”
我忙說:“沒事沒事,這都七點十五了啊,你趕緊去!”
他下午看手表的時候那表情就表示一定是有安排了,這我完全能理解。
都怪我肉點得太多了,涮了半天沒吃完。
他匆匆起身,穿上大衣,臨走時又頓了頓,回頭對我說:“謝謝款待,和你用餐很開心。”
我給他徹底逗樂了,這家夥老派得還真有點可愛。
看着他匆忙離去的背影,我竟然有點羨慕起他的忙碌來。
像我這樣過于空閑的人,時間就仿佛沒有意義。
準備結賬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是沒問他名字,而他也沒問過我的。
我們之間仿佛有種莫名的默契,似乎不需要知道彼此的名字,也沒關系。
感覺有點新奇,有點特別。和我以往那些酒肉朋友都不同。
這段友誼就好像他這個人一樣,清新清淡,水過無痕。
我想,所謂君子之交,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走出餐廳,只覺得天上地下燈火通明。這裏位處商圈中心,街頭熙熙攘攘,到處都是約會的情侶和結伴而行的親友家人,熱鬧非凡。
然而這些熱鬧都是別人的,與我并沒有什麽關系。我來回游蕩了一會兒,就決定還是回家去好了。
家裏起碼有程亦辰和陸風那兩個中老年人在看電視,還能有盤水果吃。
然而推開家門,眼前卻是漆黑一片。
那兩人并不在家=_=
我開了燈,看着空蕩蕩的客廳。
之前我給程亦辰發過消息說不回來吃飯,讓他不用煮我的晚飯,結果他倆大概就蹦跶着出門約會去了。
想想也是。
正因為有我在,程亦辰才需要天天一到點就趕回家做飯,然後就在家裏待着,洗洗刷刷看電視,陸風則默不作聲地全程陪同。
我心思不夠細膩,才會把這一切當成理所當然。
但其實若不是有我,他們的二人世界肯定不是這麽過的呀。
對他們來說,興許現在的日子,就跟坐牢似的吧。
我猜,在我來之前,他們應該是快樂自在,放飛自我。以陸風的調性,說不定是天天一起出去聲色犬馬,酒池肉林呢。
進一步意識到自己存在如此多餘,我愈發覺得沒勁。于是百無聊賴地躺在客廳沙發上玩手機,玩着玩着眼前一暗,頂上的兩盞燈壞了一盞。
“哎……”
單身狗連燈都只配享受單盞!╥﹏╥...
我索性把手機放下,閉上眼睛,開始專心胡思亂想,并漸漸進入夢鄉。
半夢半醒聽見屋裏有動靜,而後是程亦辰壓低的聲音:“噓,小竟睡着了,你走路輕點。”
感覺得到有人過來,輕輕給我蓋了條毯子。他的動作非常的溫柔小心,我突然就不想睜眼了。
過了一陣,又聽得程亦辰輕聲道:“這燈又壞了啊。家裏有多的燈管不?”
陸風說:“有。”
而後程亦辰又說:“那你去把燈管換換。”
我:“……”
我見過陸總裁牛逼哄哄毀天滅地的樣子,然而沒見過他換燈管。
應該說我就沒想象過他能有這個功能。
叫陸風去換燈管,就好像非得用直升機的降落架在半空中開瓶蓋,或者讓巨龍噴火來點個蠟。
我偷偷睜開一只眼,看見陸風站在那,舉起手來拆燈罩。
這畫面還挺自然,畢竟他長得那麽高,物盡其用,沒啥毛病。
三下五除二地,他就換好了燈管,還挺娴熟,一看這技術就不是一天兩天了。
程亦辰表揚他:“很好很好。這樣以後退休了,咱也能有個手藝。”
陸風笑着低下頭來,在程亦辰嘴唇上親了一下,索取獎勵的家犬一樣。
我:“……=_________=”
我拒絕吃這突如其來的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