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八顆棗
屋內,沈邑從凳子上起身,走到沈珂祈面前,板着臉:“你不是要和我說阿钰的事嗎?說什麽?”
沈邑緊了緊腮幫子,他知道,阿祈的性子随了恪芝,對于想護着的人就一定會護着,哪怕是和他作對。
方才他想護着沈歌欽,就編出了這樣的理由,他倒要聽聽,他到底能說出什麽。
為了沈歌欽,竟不惜以阿钰為借口。
見沈珂祈不出聲,沈邑哼笑了一聲:“怎麽?說不出來了?”
他沈邑膝下就他沈珂祈一個嫡子,他對他寄予厚望,可他一步步讓他失望。
沈珂祈擡眸:“父親,你以為我是用阿姐做借口?”
他的母親和阿姐都已經長眠了,他不想總提起她們,讓她們死都死不安穩。
他到現在都記得,母親走得時候,因為擔心他根本閉不了眼,母親告訴他,她這輩子,唯有兩件憾事。
一是沒能看到他成家,二是沒能讓阿钰木牌進沈府祠堂。
沈邑抿着唇,臉色不好看,他不想承認他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恪芝和阿钰都已經死了這麽多年,再提起,只會将心裏結了痂的傷口再扯開,對誰都沒有好處。
那日再見到恪芝的哥哥,他心裏百感交集,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再和奚恪禮見面。
“祈兒,你到底要說什麽?”沈邑要沒耐性了,他就想知道是關于阿钰的什麽事。
沈邑眉心一動,忽地想到了:“你要找人假扮阿钰?”
上次,王上來沈府是為了打探阿钰的事,雖說上次是有驚無險地将事蓋過去了,但真要細細去查,總是能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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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找人假扮阿姐,”沈珂祈擡眸,“阿姐在回虞城的路上,發了病,永遠回不來了。”
沈邑怔住:“祈兒,你是說,讓你阿姐……”
他怎麽就沒想到這個法子,讓人假扮阿钰,這事總會有被戳穿的時候,但如果讓阿钰真正死了,那這件事,就可以真正結束了。
“我和舅舅已經商量好了,等事都安排妥當後,就會放出我阿姐要回虞城的消息。”
沈邑臉色由陰轉晴:“好,你這法子好,這事一辦妥,我們沈府就不怕有把柄再落入有心人的手裏。”沈邑輕吐出一口氣,心裏壓着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要落下了。
他對外隐瞞阿钰的死,瞞了這麽多年,也該結束了,王上的第一個孩子都死了那麽多年了,就算王上心中再有怨和疑惑,也該解了。
天地可鑒,他的孩子從沒搶過王上孩子的福分。
“什麽時候放消息?”沈邑已經迫不及待想讓這件事快點結束了。
沈珂祈定定地盯着沈邑的臉:“父親,等這事完美解決了,阿姐的木牌須入沈府的祠堂。”
沈邑點頭:“當然,阿钰是我的女兒,她不入沈府的祠堂還能入哪的祠堂啊。”
“為了對外隐瞞阿姐的死,阿姐到現在都沒能入沈府的祠堂。”
“你這是在怪我?”沈邑臉一瞬耷下來,“祈兒,當年你太小,很多事都不知道,其中的利弊你也不會懂,我當年這麽做,完全是為了沈府,要是我不這麽做,沈府還能到今天嗎?”
當初,他要是不對外隐瞞阿钰死了的消息,那些對沈府虎視眈眈的人能善罷甘休嗎?怕是早鬧到王上跟前了。
王上失去了他的第一個孩子,心痛至極,本就對那些傳言半信半疑,說什麽他的雙生子搶走了王上孩子的福分,要是此時他再對外稱他的阿钰死了,那簡直就是将沈府交到他們手中,任他們揉捏啊。
他能怎麽辦?他得為了沈府,為了沈府上下百來條人命考慮啊,他的阿钰因此不能入沈府祠堂,他心裏難道不難受嗎?但他沒有辦法。
“祈兒,這事,只許成功,不許敗,”沈邑話鋒一轉,“成了,阿钰就能安心入祠堂了。”可若是敗了,王上就會降罪于他們,所以他們不能失敗。
半晌,屋門開了。
聞聲,沈歌欽忽地從石凳上起身,朝他那去,梧桐識趣地站在原地,不去打擾。
沈歌欽偏頭瞧了眼緊閉的屋門,又看向沈珂祈:“沒什麽事吧。”
方才沈老爺發了那麽大一通脾氣,她在外頭都聽見了。
“沒事了,”沈珂祈看向她,瞧見她頭上戴着他送她的簪子,他臉上挂着笑,“真的。”
沈歌欽眉心仍皺着,她知道,他這是在安撫她。
“我和父親說了,我阿姐回虞城的這件事了。”他知道瞞不住她,索性說了。
沈歌欽眉心皺得更緊了:“那,沈老爺怎麽說。”
“他同意了。”沈珂祈開口。父親也想早點解決這件事,只有這件事結束,才能徹底放心。
“回去好好歇息,”沈珂祈道,“接下來的日子,會忙會累。”
她知道他這話的意思。
一旦阿钰死了的消息傳出去,那必定會掀起風浪。
沈歌欽手指輕蜷:“那,沈老爺喚我過來是因為什麽?”
要不是沈珂祈趕到,這時候在沈老爺屋裏被訓斥的人就是她。
沈珂祈看着她:“沒什麽。”
“要是沒什麽,沈老爺就不會喊我過來了。”
沈老爺今早就去了宮裏,臨近晚上才回府,回來後連官服都沒來得及換下,就着急差人來喊她,一定是有什麽事。
“是關于我和太子殿下的傳言?”沈歌欽猜測。
沈老爺從宮裏回來,這個傳言必定和宮裏的人有關,回府後又找她,那就是關于她和宮裏的人的傳言,再者,她和宮裏的人都沒有什麽交集,唯一有交集的只有太子殿下。
所以,這個傳言,是關于她和太子殿下的。
瞧着沈珂祈的臉色,她就知道,她猜對了。
“是關于我和太子殿下的傳言,對吧。”沈歌欽又問了一次。
沈珂祈:“是別人無中生有。”
“我和太子殿下之間沒有什麽的。”沈歌欽看向沈珂祈。
誰都可以誤會她,但他不能。
“我知道。”沈珂祈輕聲道。
沈歌欽輕彎起唇角,只要他信就好了,別人信不信,她不在乎。
夜深了,梧桐又點了艾草,用來驅蚊。
明明快末伏了,但夜裏的蚊蟲仍是擾人。
沈歌欽垂眸,打卡木盒,裏頭是一把精致的木梳,這是他送給她的及笄之禮,也是她這一輩子唯一的及笄之禮。
“小姐,這木梳和你頭上的簪子,真好看,”梧桐走近,手上輕搖着扇,為小姐趕走煩人的蚊蟲,,“公子真是有心了。”
雖然她不知道公子為什麽突然給小姐送禮物,但公子心裏是記挂着小姐的,還給小姐送禮物,她就覺得公子真好,對小姐這般上心。
“公子以前總對小姐板着一張臉,連話都不怎麽和小姐說,現在啊,公子對小姐是真的好,也不知道公子是怎麽了,”梧桐坐到沈歌欽身邊,手撐着腦袋盯着她瞧,“我覺得啊,一定是公子發現了小姐的好,所以才對小姐這般好的。”
“梧桐,”沈歌欽将木盒蓋上,截斷了梧桐的話頭,“我要你幫我去辦一件事。”
梧桐忽地坐直:“小姐,只要是你吩咐的,別說一件了,十件都行。”
“你找人去查,最近虞城都有什麽傳言。”
“傳言?”梧桐撓頭。
虞城那麽大,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傳言。
“小姐,你要我去查什麽樣的傳言啊。”
沈歌欽擡眸,盯着院裏落地的一盞燈,開口:“我和太子殿下的傳言,是從誰那兒開始傳的。”
沈府的後門半掩,有人在門口張望了會兒,摸黑溜了進去,還順帶将後門關上了。
他熟門熟路地晃悠到沈珂祈的院門前,正要推門進去,門就開了。
石豆站在門口,瞧見他,心裏咯噔一聲,雖然他們見過面,但猛地這麽瞧見他臉上的疤痕,他還是會害怕,畢竟他膽子小。
周冗伸出手拍了拍石豆的肩膀,下手沒個輕重,石豆疼得龇牙,被拍打的肩膀一瞬就塌下去了。
“別像見到鬼一樣,”周冗嘴角一抿,笑得臉更猙獰了,“我可沒死。”
言外之意,他是個大活人。
周冗吸了吸鼻子,瞧見屋裏的亮光,徑自朝前走,邊走邊說:“不用你引路了,我識得門。”
石豆在身後壓着聲音說:“小點聲,別被人聽見了。”
周冗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眼就瞧見坐在桌前還在提筆摹寫的沈珂祈,他啧啧道:“想不到沈府的嫡公子,大晚上是這無聊的癖好,要是我啊,就得擁着美人兒入眠……”
沈珂祈将筆一擱,周冗就噤聲了,找了個凳子坐下了。
雖然沈珂祈力氣沒他大,打架打不過他,但他就是怵他,他什麽都不做,全身就發散着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他還記得,他朝人射箭時的那種狠戾的眼神,現在想來,他身子都不由抖了抖。
“找我來,什麽事?”周冗雙手抱臂,看着沈珂祈,“不過,第一次走着進沈府的感覺,真新奇。”
他以前都是翻牆進來,這突然不用翻牆了,還有點不适應。
沈珂祈拿起桌上的紙,走過來,将紙交給他。
周冗拿過來一看,是他親自繪的地圖,連在草叢哪裏伏擊的地點都标出來了。
他擡頭看了看沈珂祈,原來他剛才是在繪地圖。
“給我這個幹什麽?去劫財啊。”周冗挑了挑眉,這地圖繪得就像标記了財物,要他在哪裏行動似的。
“這事我不做啊。”他雖然是個無惡不作的人,但也有是原則的,害人劫財的事,他不幹。
“沒讓你去劫財。”沈珂祈開口。
“那這圖給我是做什麽?”
“我是讓你确保這一條路,都不會有人瞧見不該瞧見的事。”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這條路上,會有人死,要讓這個消息出去,但也不能讓人尋到蛛絲馬跡。”
“誰死?”周冗抓住了重要字眼。
“我阿姐。”
周冗一點都不驚訝,他知道他阿姐早死了,他消息靈通着呢。
“那你這到底是要人知道,還是不讓人知道啊?”周冗手摸了摸下巴。
地圖上的這條路雖不是交通要塞,沒有那麽多來往跨城的商人車隊,但跨城省親的人不在少數。
“要讓該知道的人知道,不該知道的人不知道,要讓他們真真切切地知道死了人,但不能讓他們見屍。”沈珂祈緊了緊腮幫子。
一個早就死了的人,哪還有屍體,他的阿姐這次真正的死了,才能讓這件事徹底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