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六顆棗
當她握住他手的時候,她不由想起她和他第一次的見面。
那時,他躲在角落裏哭得可憐,她将自己藏得過冬饅頭給了他一個,沒成想,她被王仄一行人欺負,是他救了她,再後來,她就進了沈府,成了沈府的外親小姐。
她有時想,要是她當初沒有進沈府的話,他們現在還會不會遇見?又或許,她早死在了那個冬天,那他們就永遠不會有交集了。
沈珂祈拉着她起身,注意到她眸中閃着淚光,緊張問道:“怎麽了?”
沈歌欽唇角微揚,梨渦若隐若現:“沒什麽,我只是在想,我們真的可以回府嗎?”
江家特意安排了這場宴,為得就是讓她和江怿塵見面,現在她連招呼都沒打,直接離開,恐怕會讓沈老爺為難,要是江老爺因此找沈府的麻煩怎麽辦。
沈珂祈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怕嗎?”
沈歌欽迎上他的目光:“不怕。”
她當初為了活下去,答應了沈老爺的要求,進了沈府,從沒忤逆過沈老爺的意思。
今日,她不想聽話了,她不想和江怿塵見面,不想來江家赴宴,更不想沈老爺将她的婚事當成一筆交易。
“那我們走吧。”沈珂祈拉着她,穿過幽靜小路,繞過假山,往江家的大門方向走。
沈珂祈拉着沈歌欽剛邁出江家大門,就迎面撞上回府的江铎。
江铎趕忙将手上的絲絹藏進衣袖裏,佯裝轉了轉手腕:“沈公子,沈小姐。”說話間,眼神不由落到了沈珂祈拉着沈歌欽的手上。
沈歌欽注意到江铎玩味的眼神,慌忙抽回手,雙手端在一起:“江公子。”
“馬上就要開宴了,沈公子和沈小姐是要去哪兒啊?”江铎随口問一句。
他們要去哪兒與他無關,反正今日父親安排這場宴席是為了怿塵,也不是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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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無關,”沈珂祈淡淡道,随後轉頭看向沈歌欽,語氣忽地溫柔,“我們走。”
沈歌欽點頭。
“如果你要去告訴江老爺還有我父親,請便。”沈珂祈開口。
江铎笑着聳了聳肩:“我為什麽要做這個吃力不讨好的事。”說着,江铎給他們讓道,看着沈珂祈和沈歌欽走遠。
瞧着不對勁忙追出來的下人,還沒喊一聲,就被江铎的眼神吓到後退,哆嗦一聲:“公子,沈公子和沈小姐還沒吃宴啊,老爺要是知道了,會責罰我們的。”
江铎扯了扯嘴角:“責罰你們?和我有什麽關系。”說罷,轉身回了江家。
下人看了看進府裏的江铎,又看了看走遠了的沈珂祈和沈歌欽,懊惱地捶了捶腿,這下可怎麽和老爺交代喲。
從江家出來後,他們漫無目的地走在長街上,沈歌欽走在前頭,沈珂祈就走在她後面。
沈歌欽忽地剎停了步子,轉過身看着他:“我們要這樣走到什麽時候?”
沈珂祈溫柔地看着她:“餓不餓?”
沈歌欽伸手覆上小聲咕叫的肚子:“嗯。”
他們本是去赴宴的,半路走了,現在肚子餓得慌。
沈珂祈走到她面前:“想吃什麽?我請。”
“那我得好好想想,”沈歌欽臉上帶着笑意,“奔着吃空你身上的銀子才行。”
“好啊,如果你的肚子能裝下這麽多的話。”沈珂祈環顧四周,已經在搜尋附近好吃的美食鋪子了。
半晌,他開口:“你選地方吧。”
他從前不怎麽出府,別說虞城的美食鋪子了,就連虞城賣得最有名的吃食都是從石豆那了解的。
“那我們去一品閣好不好?”
“好。”
都說一品閣的燒雞味道一絕,她到現在都不知道一品閣的燒雞是何滋味,上回石豆和梧桐買了燒雞回來,特意留了一半給她嘗嘗,她都沒嘗。
今天,她很想嘗嘗一品閣的燒雞。
“我去買塊棗糕帶去。”沈歌欽轉身,沒注意身後過來的攤車,差點撞上,幸而沈珂祈眼疾手快地一把撈過她,她才得以安全。
沈珂祈眉頭皺起,扶着她腰的手忽地一緊:“看着路。”
這話聽着像是責罵她在長街不注意前路,可細細聽來,他是擔心她,生怕她磕着碰着。
她盯着他輕蹙的眉頭,她的心跳得厲害。
是從什麽時候,她動了歪心思呢?是從他救下她的那一刻起,還是他板着臉讓她離他遠一點,還是默默關心她的時候,還是他默許她在他的院裏蹦跶,随意摘棗的時候……她不知道,但她清楚的是,她的心思是一點點在動的。
冬姨還未出府去守先夫人墓的時候,好心告誡她,讓她別動不該動的歪心思,這樣才能在沈府呆下去,到時嫁個好人家,這一輩子就穩了。
可她,還是動了心思,對他動了心思。
她不要嫁得一好人家,她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就知足了。
沈歌欽回過神,從他懷裏退出來,站穩身子:“前頭就有賣棗糕的攤子,我去買來。”說着,就往前頭去。
她怕再站在原地,她臉上的紅暈就要出賣她了。
沈珂祈看着她的背影,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由微蜷起手,方才他情急之下扶了她的腰,他心忽地跳得很快,手心都冒出了汗。
再擡頭,就看見沈歌欽站在河岸邊,順着她的視線,他就看見了站在船頭的江怿塵。
“沈歌欽。”沈珂祈心慌了,忙追上去。
站在船頭的江怿塵讓船家再往岸邊靠靠,一看見沈珂祈,向沈珂祈行了行禮:“沈公子。”
沈珂祈沒理他,轉頭看向沈歌欽:“不用理他。”
倏忽,船裏走出一位女子,她行禮:“沈公子,沈小姐。”
沈歌欽看向她,她那般明豔動人,與挂滿長街的彩燈相得益彰,好似彩燈美人。
江怿塵開口:“她叫韋彥枝,我心悅之人。”
韋彥枝驚訝地看向江怿塵,她只是一個從風塵之地出來的女子,如何能配得上他的一句心悅之人?
沈珂祈凝眸盯着江怿塵,心悅之人?難道他方才找沈歌欽單獨出去,就是為了她?
“沈公子,沈小姐,先上船,我再細細說給你們聽。”江怿塵做出相邀的手勢,又往旁一讓,示意他們上船。
沈歌欽和沈珂祈一前一後上了船,船家手握住握杆,用漿板往河岸邊一抵,船身往後一退,再用漿板一撥水,船緩緩動了。
船艙裏,桌上已經擺好了酒菜,江怿塵又吩咐再添兩副碗筷。
“你們也沒有用膳吧,請坐。”江怿塵開口。
沈珂祈拉住沈歌欽,他上船不是為了吃他這頓飯的。
沈歌欽反揪住他的衣袖:“沈珂祈,坐吧,江公子沒有惡意。”
“一個在開席前就逃了的人,憑什麽相信他?”沈珂祈冷冷道。
這場宴,是江老爺為他安排的,他倒好,開席前喊了沈歌欽出去,結果丢下沈歌欽一個人走了。
他有沒有想過,要是沈歌欽沒走,她要怎麽面對咄咄逼問的江老爺和江夫人,還有他父親,他父親一定會以為是她的錯,所以江家嫡公子才會走。
“江公子他已經和我說了,我們也已經說開了。”
沈珂祈偏頭,看向她:“你知道?”他就怕她被蒙在鼓裏,被江怿塵利用當成脫身的工具。
沈歌欽點頭。她知道,他們之間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讓他的父親和沈老爺能棄了這樁婚。
“沒事,我們先坐下吃飯吧,吃飽了才能想法子解決事情。”說着,江怿塵貼心地給韋彥枝拉開凳子,讓她坐下。
沈歌欽擡眸,看向沈珂祈:“真的,江公子真的都和我說了。”
說罷,沈歌欽瞧向已經坐下的韋彥枝,方才離得遠,視線不好,她沒瞧得清楚,如今進了船內,借着明亮的光,她才注意到她的那一對耳墜子,是琵琶形狀的。
沈珂祈抿着唇,既已上了船,那就既來之則安之。
沈歌欽看見他的臉色緩了緩,她忙拉着他坐下:“坐吧,這麽一大桌好菜,可別浪費了,”說着,她拿起箸,夾起一塊甜糕先吃了,“正好我也餓了。”
她是怕氣氛尴尬,所以先動了箸,誰知吃得急,就噎住了,她手捶着胸口,輕咳了兩聲。
沈珂祈着急地從冰鑒裏端出一碗冰糖蓮子湯,遞給她:“來。”
他想倒水給她喝的,但又摸不着水壺,一眼看見桌上的冰鑒,他就着急打開來,裏頭有什麽就端什麽,幸好是冰糖蓮子湯,不是稠狀的羹。
“慢點。”沈珂祈皺着眉,看她喝得這麽猛,他真擔心,她被蓮子噎着了。
沈歌欽喝了蓮子湯後,才将咚大的糕點吞下去了。
她看向江怿塵和韋彥枝:“讓你們見笑了。”
沈珂祈拿起桌上的絲帕,忙湊過來,給她擦了擦嘴角的湯汁。
沈歌欽臉紅道:“我自己來。”他們都在瞧着呢,總歸是不好的。
韋彥枝起身,又給她倒了一杯水,送到她面前:“水很燙,等涼些再喝。”
“多謝。”沈歌欽擡頭,與她四目相對。
沈歌欽總覺得,她有點熟悉,總覺得在哪兒見過她。
江怿塵開口:“那,我們吃飯吧。”
沈珂祈沒理他,徑自拿起箸,給沈歌欽夾了她愛吃的幾道菜:“多吃點。”
沈歌欽輕點頭。
“因為他錯過的宴,多吃點。”沈珂祈的這一句話,讓本就尴尬的氣氛又僵了些。
用過膳後,韋彥枝說要為他們彈奏一曲。
她抱着琵琶坐上圓臺,沈歌欽忽然看見了皎皎的影子。
那日,皎皎也是這麽抱着琵琶上臺彈奏的。
韋彥枝端正身姿,豎抱着琵琶,左手按着弦,右手輕撥了撥絲線,就發出了一記悅耳的聲音。
她垂眸,視線落在她的左手上,她回回彈奏琵琶,手就會鑽心地疼。
不是因為彈奏琵琶而疼,而是因為她一碰弦,就會想起她在雪月樓的柴房所遭受的一切,她被踐踏在地的尊嚴,她失去的清白。
可是再疼,她也會去彈奏。
韋彥枝眸中蘊着淚,但臉上仍是笑着:“我想彈奏一首曲子,其實我不知道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她還沒來得及将名字告訴我呢。”
沈歌欽眉尾一動,聽着她彈奏的曲子前奏,她就覺得熟悉。
是皎皎的那首曲子。
沈歌欽不由細細打量她,難道她就是皎皎口中說得那位好姐妹嗎?
船裏傳出悠悠琵琶音,每一撥弦,就好像輕撥了撥漣漪,連河面都因這一曲而卷起小浪。
一曲畢,韋彥枝深吸了口氣,這一曲,她從不在風俗之地彈。
江怿塵鼓掌,他滿眼都只有她。
“逢春,”沈歌欽看向她,說出了這首曲子的名字,“這首曲子,叫逢春。”
韋彥枝聽見了,皺着的眉頭忽地舒展開來:“逢春,真是個好名字呢。”
可惜,皎皎再也等不來春天了,就如她再也不會有自己的春天一樣。
韋彥枝轉頭,迎上江怿塵的目光,她扯出了一絲笑意。
沈珂祈注視着沈歌欽,她說出這首曲子的名字,他就明白了,韋彥枝是皎皎口中所說的好姐妹。
因為皎皎說過,這首曲子,只有她和一個好姐妹知道。
夜深了,風吹得身子發顫。
長街燈未滅,攤販仍賣力叫喊着,想再掙些銀子回家。
沈珂祈背着沈歌欽穿過人來人往的長街,她的腦袋耷在他的肩上,輕呼出的氣息撲在他的脖頸處。
“醒了嗎?”沈珂祈偏頭問她。
沈歌欽腦袋往他的脖頸處使勁蹭蹭,哼哼唧唧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明知自己酒量不行,還連喝了好幾杯酒,他勸都勸不住。
但看她喝得這麽開心,他也就不勸她了,反正她喝醉了,他會背她回府。
“說好要吃空我身上的銀子,結果醉成這樣,一分銀子都沒動,一品閣的燒雞也沒嘗到。”沈珂祈念念叨叨。
沈歌欽忽地擡手,捏住他的耳朵:“別念了。”說話哼哼的,聽着像是撒嬌似的。
“沈歌欽,你這是發酒瘋嗎?”沈珂祈的耳朵都要被她捏紅了。
沈歌欽掀了掀眼皮:“我喝酒了?”說話的聲音軟糯糯的,“我沒醉,我清醒着呢。”
沈珂祈寵溺地笑着,雙手使勁,将她往上颠了颠:“好,你說沒醉就沒醉。”她難得喝醉,難得将她的另一面展現出來。
從她進沈府開始,她就得學着禮儀,端着身子,生怕被人揪到錯處,只得把自己隐藏起來,讓別人都只能瞧見她身為沈府外親小姐端莊有禮的樣子。
“你在笑嗎?”沈歌欽的手又不安分了,又揉上他的臉了,“不許笑。”
“你知道我是誰嗎?”沈珂祈問她。
“沈珂祈!冰坨子!”沈歌欽大聲道。
沈珂祈眉頭輕皺,想回頭,卻被她雙手按住:“冰坨子?”
“嗯,”沈歌欽點頭,“你一開始對我冷冰冰的,和你說話也不理,擺着一個臉,還不是冰坨子啊。”
“那現在呢?”沈珂祈很在意她的看法。原來他之前這樣嗎。
“現在?就像春天的陽光,暖洋洋的。”沈歌欽笑着。
沈珂祈很滿意,笑着:“那我以後只對你暖洋洋的,只做你一個人的太陽。”
沈歌欽半天沒說話,他覺得她又睡着了,也不知道她聽沒聽見他說得話。
須臾,沈歌欽猛地擡起頭:“明天是什麽日子?”
“初十。”
“明天是我生辰啦?”沈歌欽看向沈珂祈,“明天是我生辰啦,你不會忘記了吧。”
沈珂祈:“我沒忘。”明天是她的及笄之禮。
“真的?”她不信。
“真的。”
“那禮物呢?”
“明天再給你。”
“……騙子。”沈歌欽臉耷下來。
“真的有禮物。”他沒騙她。
“是什麽?”沈歌欽追問。
沈珂祈想逗逗她:“送你棗子樹,好不好?”
“棗子樹?你院裏那棵嗎?你怎麽送給我?咚大一棵,”說着,沈歌欽還用手比劃,“你要連根拔起嗎?”
“……明天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喝醉了的沈歌欽好可愛呀,沈珂祈好寵溺呀感謝在20220111 23:05:35~20220112 22:16: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銀燈 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