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癢心動
波塞冬沒有待到宴會結束,他從塔拉薩的花園裏大步走出,并沒有和任何神明攀談,便徑自走出了宮殿。
這樣的行為無疑是失禮的,而波塞冬要的,就是這樣的故意失禮。
正如他被波塞冬的情人們糾纏,也是煩悶大于憤怒,但他偏要裝出怒氣勃勃的樣子,用三叉戟來提醒她們,不要冒犯他的權威。
這是一種震懾。
波塞冬決定回去以後就放出話來,要拒絕近期所有不純粹的邀約,宴會本應該是尋求快樂的場所,他不會給自己找不痛快!如此一來,他應該能夠清靜幾天。
波塞冬打好算盤,便要折返海皇殿。他不像原身那樣個性張揚,不愛乘坐他的烈金馬車,常常是臨時捉一只大型海洋生物代步。
今天他捉了一只鯊魚。那是一只體型壯碩,牙齒鋒利的鯊魚,毫無疑問,它能輕易撕碎自己的獵物,但是到了波塞冬的面前,它卻乖得像一只小狗。為了讓海皇搭乘舒适,它甚至有意放慢了速度,在海洋裏以翻車魚的速度慢悠悠地晃蕩。
波塞冬能喝酒,但他不嗜酒。上次參加俄刻阿諾斯的宴會,為了解決與情人們的恩怨,他喝得有些多,回到海皇殿便覺得身體不舒服。這次他有意克制,那點微薄的酒意不至于讓他産生不适,反而令他精神舒緩,心情很快便有所好轉。
更讓他心情大好的是,他在經過一片色彩鮮豔的珊瑚礁時,偶遇了他分別不久的摯友——安菲特裏忒。
波塞冬心中一喜,忙從鯊魚的背上跳了下去,化作一尾小黑魚,游向他的好友:“安!”
波塞冬的重量對于鯊魚來說實在微乎其微,它完全沒有發現尊貴的海皇殿下已經跳下它的背脊,還在慢吞吞往前游。甚至一條真正的翻車魚從它的面前游過,它都定力十足的沒有去追,就那麽眼睜睜地任它翻着白肚皮以龜速逃開了。
鯊魚越游越遠,把它的“乘客”抛在了身後。波塞冬此時已經游到了安菲特裏忒的面前,安菲特裏忒下意識打開雙手,将它接到了掌心。
“晚上好,安!”波塞冬跟他打招呼。
珊瑚的彩光映在紫羅蘭色的眼眸中,更顯耀眼。安菲特裏忒将他捧到眼前,與他對視:“晚上好。”
晚上好。
原本只是一句打招呼的常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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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安菲特裏忒遇見波塞冬的時候,他的心情卻是确确實實的變好了。
波塞冬在他的掌心左顧右盼,問他:“安,你在這裏做什麽?”
安菲特裏忒頓了頓,決定隐瞞過去:“我在散步。”
波塞冬不疑有他。他原本只想趕緊回海皇殿裏宅着,但聽安菲特裏忒這麽一說,便來了興趣:“一個人散步有什麽意思?我陪你!”
安菲特裏忒自然不會拒絕。
然而兩位男神散步的模式有些不對。波塞冬窩在安菲特裏忒的手心裏,與他聊了一會兒天才反應過來,這樣“散步”不是安一個人在走麽?
他想了想,提議道:“我們去海灘上吧!”
去了海灘上,他就可以避開衆海神的耳目,變成人形,這樣散步才有意思。
安菲特裏忒對他的提議表示贊同,兩位男神一起游出海面,踏上了松軟的海灘。
夜裏的海岸與白天大不一樣。夜之女神赫卡忒将遠處近處的美景悉數藏起,只有月亮女神塞勒涅照耀的地方,能看見一點兒亮光。
四周寂靜無聲,愈襯得浪聲不斷,好像在歡呼着什麽。
波塞冬踏上海岸,才走了幾步,就感覺腳掌一痛。他低頭,挪開腳掌,借着月光一看,就見淺淺的腳印裏一只灰撲撲的螃蟹正沖他張牙舞爪。
“哦,原來是你鉗我!”
那螃蟹試圖爬走,被他捏住腹部,抓起來實施了慘無人道的報複。
只見他曲起指節,沖它微鼓的眼珠子一彈——
“嘣”一聲,他的手指彈在螃蟹的硬殼上,微痛。那螃蟹也遭了殃,吃痛地縮緊眼珠子,兩只大鉗子揮舞得更勤了。
波塞冬笑了起來。
他不笑時,看起來英俊風流;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卻有幾分少年的天真,好像從未長大。
安菲特裏忒與他只有半臂的距離,他靜靜等候着他,看他孩子氣的動作,沒有表現出一絲詫異。
波塞冬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點。
他在安的面前從來不需要隐藏,只做他自己。
安不會追問他,不像那些海神,總沖他喋喋不休。
波塞冬心生感慨,望向安菲特裏忒,笑容愈發燦爛。
“安,你最好了!”
安菲特裏忒不知道他突然的熱情從何而來,但他并不覺得厭煩。
他的耳廓開始發紅發燙,他低頭,看向波塞冬被螃蟹鉗過的那只腳,輕咳一聲:“你的腳沒事吧?”
“我很好。”波塞冬動了動腳趾,好讓安菲特裏忒看到:“一只小螃蟹傷不了我的。”
無論是海怪還是神明,都有着強健的體魄,哪裏是一只螃蟹能夠破防的?
小螃蟹還在他的手裏掙紮,明明是挑起争端的那一個,此時卻可憐巴巴,好像被惡霸欺負的無辜良民。
安菲特裏忒說:“嗯,那就好。”
他的語氣淡淡,聽不出半分關懷。
實際上他很清楚,冬并不會被一只螃蟹鉗傷。
他只是在轉移話題,好讓冬不要再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但是波塞冬真的被岔開了話題,他又覺得有些失落。
像那種誇他的親昵的話,他也不是……不能再聽幾句。
夜色更深了。月亮女神塞勒涅不知疲倦地繼續巡游,在空曠的海面上灑滿了銀色的光輝。海風一吹,水波粼粼而動,像海面上升起了無數顆星星。
波塞冬在海灘上撿了幾顆貝殼,踩出一幅腳印畫,又去浪花積聚的地方踩月光。安菲特裏忒不是話多的人,他們不時會聊上幾句,更多的時候他都在看着波塞冬玩。
波塞冬玩累了,在沙灘上躺倒,不肯動了。
“會覺得無聊麽?”
他問安菲特裏忒。
他的呼吸有些喘,嗓音也比平時要沙啞,多了幾分撩人的意味。
安菲特裏忒走過去,在他的身邊坐下。
白天的時候,他坐的位置剛好能替他擋太陽;夜裏,他又刻意避開月光,好讓他的視野更明亮。
“以前會。”安菲特裏忒說。
“現在呢?”波塞冬換了個姿勢,枕着手臂去看他的側臉。
安菲特裏忒的睫毛微微顫着:“現在不會了。”
他說:“和你一起,挺有意思的。”
波塞冬笑了,笑得胸腔都在震動。
“真好,”他說:“聽你這麽一說,我更高興了。”
他明明是在說高興的事情,安菲特裏忒偏偏問他:“那你先前為什麽不開心?”
他看出來了。
他的小太陽仍舊笑着,光芒卻黯淡了。
他很慶幸他們遇見了,在他替他尋找海柳的時候。這樣他才有機會陪他一起,把不快樂的事情忘掉,做一點高興的事情。
現在冬似乎放下了,他便能夠大膽提出這個問題了。因為他從不覺得逃避有用,如果讓冬困擾的事情還沒有得到解決,他可以幫忙。
波塞冬卻沒有直接回答他,他又換成平躺的姿勢,把手臂枕在腦後。
細細的沙沾滿他漆黑的頭發,他把發帶蹭掉了,黑發散開,顯出幾分慵懶散漫。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你看,月亮圓了。”
他擡手的時候就想起了家裏老人們的告誡:“不能伸手指月亮,否則會被月亮割掉耳朵的!”
但他現在指了,又有什麽關系?
曾經會諄諄告誡他的老人,與他隔着幾千年的時光長河,隔着山川湖海的距離,隔着中西方文明的差距,隔着神話與現實的分界線,再也揍不到他了。
他們不會知道,他進入了一個如何神奇的世界。這個世界的月亮上面沒有幽冷的月宮和孤獨的嫦娥,月亮本身就是女神的化身,那位美麗的月亮女神叫做塞勒涅。
他們也不必擔心他因為冒犯月亮而被割掉耳朵,因為他現在的身份來頭也不小,他是海皇波塞冬,三千洋流的主宰。
波塞冬想到這裏,吃吃笑了起來。
安菲特裏忒從來沒聽過波塞冬這樣笑,他的笑聲裏沒有一絲笑意。
安菲特裏忒的心好像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有人往裏面擠了酸溜溜的檸檬水,讓他心疼得厲害。但他沒有做聲,因為他知道有些情緒要靠自己消化,如果冬不願意說給他聽,陪伴比追問更能有效治愈他。
波塞冬笑了一會兒,便停了下來。他告訴安菲特裏忒:“在我們那兒,流傳着一種說法。月亮圓的時候,人就要團圓。”
璀璨的銀河在他紫羅蘭色的眼眸裏流淌着,好像要沁出淚珠來。
他定定望着天空,語氣輕描淡寫:“你看,月亮圓了。”
“——可是我,沒辦法和家人團圓了。”
夜風吹在安菲特裏忒的身上,輕輕柔柔的;波塞冬的話卻落在他的心上,重逾千斤。他第一次苦惱于自己不善言辭——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冬。明明是他主動提出問題,想要幫他解決問題,然而等冬傾訴完畢,他才知道,有些時候語言是蒼白無力的,幫助也無從談起。
他想起白天波塞冬纏着他,要他給他吹排簫。他取出排簫,抵在唇上,吹起一支歡快的曲調。
——開心點吧,冬。
——我想看見你的笑容。
安菲特裏忒把自己的心情寄托在樂曲裏,希望可以傳達給波塞冬。孰料他剛吹到一半,就被突然坐起的波塞冬捉住了手。他分神看向波塞冬,停止了吹奏。
波塞冬的發帶已經完全松開,如瀑的黑發披散在他的肩背上。他朝安菲特裏忒伸手,他的一绺頭發也搭着他的手指,搔在了安菲特裏忒的手背上,微癢。安菲特裏忒的心髒好像也被搔到,漫開一股綿密的癢。
“安,”波塞冬的語氣有些無奈:“謝謝你的安慰,但請不要再吹了。”
安菲特裏忒有些心不在焉,順口問了一句:“為什麽?”
波塞冬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他努力組織措辭:“你知道什麽是‘反襯’麽?就像山林很安靜,愈發顯得鳥鳴的聲音非常大。你想讓我高興點兒,所以給我吹快樂的曲子,我懂。可是……我聽了更難過了。”
他說到最後,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明明想家了,很難過,安也在努力安慰他。怎麽畫風一轉,竟然變成了語文修辭課?
波塞冬認真檢讨,發現這是鍋是自己的。
安菲特裏忒卻沒有責怪他的不領情,只斂眉靜靜思索片刻,主動問他:“……那要怎麽做,才能讓你不難過?”
夜風吹呀吹,他的眼睫毛在風中顫啊顫。
波塞冬喜歡他眼睫毛顫抖的弧度,像蝴蝶扇動翅膀,輕盈的美。
他突然發現,這是安菲特裏忒的習慣性動作。
習慣性動作……在什麽情況下會出現呢?
波塞冬回憶了一下,把一些零碎的片段湊在一起,得到了答案。
他的安是害羞了!
——每當他覺得不自在的時候,他就會抖睫毛!
波塞冬如同發現寶藏的小孩,又湊近去看他。
安菲特裏忒不解其意,擡眸看向他。
他羽扇似的睫毛輕輕扇動,波塞冬手有些癢,想摸。
安菲特裏忒卻不知道波塞冬的心思。他正認認真真打量着波塞冬,見他恢複精神,眼眸深處重新亮起光芒,心裏很是為他高興——盡管他并不清楚是什麽讓他的朋友情緒轉好。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夠了解,下次冬再有不高興的時候,他就知道怎麽哄他了。
安菲特裏忒暗暗想着,但他不好開口,只能把這個想法悶在心裏。
波塞冬藏好心裏的秘密,他笑着告訴安菲特裏忒:“不用再想其他辦法了,我現在好多了。”
“謝謝你,安!”
——謝謝你克服內心的不自在,努力排解我的傷心難過。
他把這句話放在了心裏,沒有當着安的面點破。既然安的臉皮這麽薄,他肯定是要照顧他的情緒的。
畢竟,他們可是最好的朋友呢!
夜色闌珊的時候,波塞冬借着他的好朋友的手,清理了黑發間的沙礫,重新束好了頭發。他們笑着分別,約定好了下次再見。
安菲特裏忒回家的時候,月亮女神已經提起裙擺準備退場,太陽神赫利俄斯也在極東之地套好車馬,日夜即将輪換,又是新的一天。
雖然神明不會疲憊,但是睡眠本身就是一種享受。安菲特裏忒本想好好休息一會兒,孰料剛走進他的洞穴,就被幾個姐姐團團圍住。她們叽叽喳喳,在他的耳畔說個不停,直到忒提斯叫停,才為他争得片刻的安靜。
安菲特裏忒把她們的話語拼湊在一起,已經知曉她們的來意。
在海水女神塔拉薩的花園裏,她們聽見海皇波塞冬向衆神宣告,他所愛的神明叫做安菲特裏忒。此話一出,衆海仙女的心裏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們不知道色|魔海皇什麽時候見到了她們的安,并在她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他産生了觊觎之情。她們唯恐預言成真,又不能像波塞冬那樣失禮退席,只等宴席一結束,就趕來确定他的安危。
确定安菲特裏忒沒事,她們又問起他怎麽和波塞冬見的面,同時憂心忡忡地提醒他,要他務必小心提防,不要給波塞冬可趁之機。
然而安菲特裏忒知道的不比她們多,他唯一能明确告訴她們的就是,最近他的生活中并沒有出現一個自稱波塞冬的神明。至于有沒有在機緣巧合下偶然相見——安菲特裏忒對此并不确定。
他從來不被允許參加任何宴會,所以從未見過海皇波塞冬。衆姐妹倒是都曾經向他描述過,但是大部分主觀的描述都把波塞冬形容成了一個醜絕人寰的海怪,與事實嚴重不符;個別客觀的評價說來說去,也無非是俊朗、健美、風流、善談,無法給出一個明确的印象。
衆姐妹為此感到憂愁,她們的安已經被波塞冬盯上了,而他竟然毫無防備。假使有一天預言成真,波塞冬動手搶人,安怎麽能夠有所防備呢?
滿室沉寂中,聲音甜美的墨利忒突然出聲:“我想起來了!”
她的語氣歡喜異常:“在塔拉薩的宴會上,我用母神多裏斯給我的水晶球記錄海底花園的美景,正好撞見波塞冬向衆神發出宣言——我的水晶球裏一定有他的影像!”
她說着,急匆匆地掏出了她的水晶球。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這兩個男神除了在海底散步,約會,就是宅在家裏,每次分手都是立刻回家。
宅男們戀愛真容易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