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唐明皇(九)
與張九齡的交流令陸千秋知曉了更多的有關最頂尖勢力之間的事。魔道之中最重要的兩個宗門就是玉骨宗與摩尼教,和來自外域的摩尼教不同,玉骨宗是中原本土興起的一個派別,它歷史悠久,是從商周時期就有過記錄的一道傳承。
但也是因此,它其內勢力複雜,近百年來,臃腫冗雜的弊端一次次地顯露在外,陸千秋相信,就算某人在此之中奪得了聖子之名,他或者他們,也絕非是已經奪得此宗內的大盤。
摩尼教的傳入者拂多誕據說就快要去觐見他們的尊者了,所以此教派近年來的動靜小了很多。而玉骨宗則不同,它當代的宗主乃是九天榜第八的明崇俨,他精通巫術與相術,行蹤詭秘莫測,并且還謠傳曾與女帝有過不知真假的關聯,所以沒人敢輕易地去對付它。這兩點,就是玉骨宗在大唐中橫行其道的依仗了。
至于後來的淨土宗與鶴羽樓,善導已死,淨土宗猶如縮頭的鹌鹑,現今只顧東躲西逃;而鶴羽樓則不一樣,它雖然只是新創幾十年的勢力,但由于它的開創者司馬承祯居于九天榜第七,所以,這門只接殺人事務的勢力,也一躍成為了鼎鼎有名的大宗。
可司馬承祯的來歷也為他豎起了一個極為強大的敵人。他本是出自道派的上清宮,他在此宮中修行成長了數十年,也該是一位吐納吞氣的逍遙道士。但是後來,他為了一卷《陰符經》盜入玉霄峰,且在遁走時失手殺死了兩位看守長老,所以,自此以後,培育了他的上清宮也就成了他最大的敵人。
可他叛逃以後進步速度太快,也不知是不是掙脫了枷鎖的緣故,司馬承祯在追逃當中一路晉升,直至後面他于十人立陣當中突破,置之死地而後生般踏入天人境界……從那之後,上清宮就再也不提他的名字了。
張九齡沒有繼續說得太多,九宮山的羅公遠是他的師尊,背後議論師長總不是一件好事,洞淵派的葉法善則是天下皆知,他也不必多言。而至于和尚,他就更是談也不談,仿佛提及了他們,就是對自己身份的一種背離。
他說了這麽多,陸千秋也稍微說了下自己的事。他的驚蟬劍是他家裏的一位長輩所贈;最初的劍法是來自于夜雨閣,這是一個在北周時期建立,又在北周時期覆滅的三流的小勢力;他家裏的家主脾性不好,這一次出來也有逃離那些複雜關系的意思。但他說的更多的是他這一路上的見聞,他認識的所有的朋友,不論是哪一位,何種的身份,他都是笑着說的,令張九齡頗為驚奇。
他們在這裏相交了三天,三天過後,張九齡從師門那裏得到了他們飛鴿傳來的消息。洛陽之中再起變化,女帝斃殺淨土宗善導之後,終于回轉過來,要将一衆策劃了此次事變的小人們一網打盡。首先要處置的,就是從皇宮之中抓捕出來的廬陵王李顯,而随之其後,就是要推舉李顯為帝的五位大臣。
他們俱都是朝中舉足輕重的支柱,其中更有女帝自己提拔上來的臣子,這一次的背叛,簡直是讓女帝怒火沖霄。
張九齡沒有隐瞞陸千秋,這本就是一件即将傳遍天下的事,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這邊總會得知。他向陸千秋道歉,稱自己得到師門的傳召,必須要在此刻趕回去。陸千秋就更是沒有相攔,在相別之時,張九齡将自己随身攜帶的那根白玉笛贈給了他,陸千秋沉思了一會,送予了他一塊玉玦。
此玉色如羊脂,晶瑩剔透,置于陽光之下,更是隐約可見得其上刻有一個端正的“楚”字。
張九齡直覺此玉不凡。但他也沒有猶豫,笑着将之收下以後,他身形翩飛,白色的身影猶如飛雁一般,從窗口之處踏出,再然後,就展翅而飛,消失在了視線當中。
陸千秋目送着他離開,他舉起酒杯,過後,一口将之飲盡。
…………
廬陵王府,李顯被下诏入獄以後,他的王妃韋氏與子嗣也都一起被打入大牢,在女帝沒有下達處置命令之前,所有人俱都不能逃脫。不僅僅如此,還有更多的大臣也一齊被□□起來,剎那之間,朝堂上都空上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是戰戰兢兢不敢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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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女帝這一次已經下定了狠心,就算李顯是自己剩下的唯二的兒子,也不能令她軟下心腸來。她原本在此之前已經與李唐的宗室緩和下關系,在繼承的問題上,就更是被前宰相狄仁傑說動,有了要立李姓子嗣為後任的心思……但這樣的一切,都在法明送上那本《八十華嚴》譯本後被打亂。突破天人,就是突破天地給人立下的界限,不僅在力量上,就是在壽命上,也會得到一個極大的提升。
便如同太宗時期的玄奘法師,世間有過傳言,說這位傳說人物現在依舊還在世。曾有人道,在最後的那個時刻,這位法師褪去凡體,升華肉身,白須脫落,頭皮再生長出青絲,他眼眸凝聚神光,肌膚回複光澤,齒搖而落,卻再生新牙,其唇紅齒白,猶如初生稚子,驚呆了一衆人等。
所有人都以為他已成仙。
女帝很顯然,她想要再活一世。
可一個長壽的皇帝卻不是那麽容易被人所接受的。她的子嗣、她的侍從,還有忍耐在她高壓統治下的臣子,沒有一個人想要屈從于她接下來令人無望的統治。這一次的發起者,準确來說,是整個朝堂和李姓宗室的一次掙紮,并且與臣子相比,李姓宗室顯得更為迫切。
但他們最終還是低估了女帝。她太久沒出手了,所有人都已經遺忘了,她最初是如何登上的九天榜第一,當年的血色再一次在這皇宮當中綻放開來,所有人的心都被凍結起來。
整個天下也仿佛染上了昏沉的顏色。無數的士兵追捕着淨土宗的餘孽,鶴羽樓的殺手生意完全停擺,最後一位不知名的刺殺者就更是被翻天覆地地搜捕,人們的日常都被攪亂。這樣的一場事變,所造成的後果,是全天下的動蕩。
陸千秋行走在路上,他看過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也深刻地了解到了女帝的瘋狂對于所有人、乃至于一名普通人的影響,而随着時間的推移,這種影響不僅沒有消退,反而愈發加劇起來,漸漸的,已經有了滑入深淵的趨勢。
一只灰色的鴿子從天上飛落下來,和上一次的那只不一樣,這一只似乎是吃得多了,稍微顯得有些富态,但它的眼睛也一樣是黑豆豆的模樣,它停在他的肩膀上,伸出自己的腿,讓陸千秋好将那裝信的圓筒給解下。
陸千秋摸了摸它,變戲法一般變出一捧荞麥來。就算同是鴿子一族,每一只也都有自己的喜好口味。灰色鴿子同樣蹭了蹭他,然後才開始進食。
陸千秋一目三行地看完,他的腳步停了下來。他身邊的同行人好奇地望了過來,有些不解道:“發生了什麽事嗎?”
說起來,用信鴿傳信是他早就聽聞過的事,可真要看到,這還是他的第一次。他的父親想要他入仕,以振已然衰落的門第,但他卻更為喜歡暢游,希望能找到如古時燕趙慷慨之士那樣的朋友,彼此間彈劍而歌,也算是他一時的所願了。
陸千秋嘆了口氣,他目視着遠方的天際,仿佛是在看那些他還沒能到達也終将不能到達的地方:“看來我只能走到這裏了。”
“什麽?”他的新朋友一下子沒能理解。
陸千秋苦笑了一下:“接下來的行程,恐怕你只能一個人過去了。”
“什麽意思?”他的朋友臉色變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游歷三個月。你還說過了,要去往這片國土的邊境,要用自己的雙腳走過每一個日照落下的地方,你說這是你從一開始到現在的願望……”
“是啊,”陸千秋嘆道:“誰不想要走遍整個大唐呢?”
她的倜傥與風流,她的開闊與包容,還有她萬國來朝的盛景,是屬于另一個時代中,源自血脈、源自靈魂當中的暢想。更何況,還有神秘的武學的加入,僅僅只是數年,他就已經沉浸在了這多變而瑰麗的武林當中了。而若他沒有預料錯的話,越是往後,他就越可以見到更多也更精彩的風景……
“那你為什麽……”另一人不解道。
“那是因為我必須要回去了。”陸千秋有些抱歉道:“我之前的力量一直都有所不足,就算是現在,仍然還是差了一點,可也還是到了必須要做出抉擇的時刻了。”
他的朋友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種沉重的情感,他沉默了下來,心情也沉甸甸的。
陸千秋有些遺憾地再望了望這藍色的天空,這樸素大氣的城樓與鱗次栉比的房屋,還有那熱鬧的、泛着溫暖氣息的流動的人群,他看了很久,像是在作一個難舍的告別,到最後,他回眸而笑:“這大概就是我的極限了吧!”
“你……”那人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有什麽我可以……”
“那你就多幫我看看這個山河吧!”陸千秋笑了起來,他笑得一點陰霾也沒有,就好像,剛剛選擇了與他所願相反道路的人不是他一樣。他微笑着道:“我會一直祝福着你的,朋友,我希望你的身心永遠都如此刻一般自由,會遇見更多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