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古邺大都,封留。
悠久厚重的城門打開,眼前是風姿如水墨輕抹的長街,滿是石砺的寬闊長街仿佛綿延沒有盡頭,古色古香的販鋪樓閣夾道而立,随着囚車巨大的車輪咕隆咕隆的前進而掠過。
何麟肅駕着高頭大馬行在隊伍的前方,尊貴無匹的澗西侯盤髻束冠,身着倜傥風流的絢麗華服,就連胯/下的座騎都是健碩高大鬃毛豔麗的名駒。玉連亭緊跟其後侍于左側,蕭天烈則故意落後了一些,守在衛小魂囚車的左前方。
衛小魂的雙手被禁锢在枷鎖當中,無力的垂在屈跪的膝蓋上,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讓他不知所措,就連害怕也只是屏住了呼吸,繃緊了神經,只想把即将到來的一切都隔絕在身體之外。
車隊前行了一陣,似乎将要進入鬧市,前來迎接的城兵自發的夾着車隊排成了兩列,兩兩叉戬擺陣向前。
未及多時,前方果然大有異常,只見道路兩側人頭攢動,就連高處樓閣之上也是人滿為患,遠遠望去烏壓壓的一片,分外喧嚣擾攘。
衛小魂吞了一口口水,感覺到血壓從腦後猛的蹿了上來,于是,他的呼吸開始亂了,心裏漸漸覺出了害怕,這種感覺就和小時候沒完成作業老師罰站走廊差不多,不,當然比這更嚴重,因為衛小魂看見前方攢動的黑影無限延伸卻看不到盡頭。他緩緩的擡起帶着手鐐的雙手,緊緊的握住了胸前的囚欄。
咕隆咕隆,囚車越走越近,人聲愈嚣愈攘,每一下颠簸似乎都重重的碾過了衛小魂的心房。
忽然,人群中一聲高喝傳出,“大夥看啊,國賊來啦!”這一聲引得萬人齊沸,呼喝,怒罵,叫嚷,娃娃的啼哭,剎那間震天作響亂做一團。
衛小魂很想逃跑,如果可以的話,他不要當這個什麽将軍了,但是車輪的滾動依然半分不滞,隊伍劈開道路進入了群情激奮的人潮中。
“叛國賊,大家快來打他,打死他!”
“對!打死國賊!”
“叛國狗死無全屍!”
不知哪裏起的頭,人群中開始有人咒罵,有人朝衛小魂丢東西,起初幾個并沒打中,只有幾顆爛菜砸在了車轅上。
衛小魂睜大了眼看着他們,那些和他素不相識的人,也許,他們認得的是衛貞魂,又也許,其實沒有誰懂得過衛貞魂,即便是他道聽途說而知,他也願意相信衛貞魂那樣的人不會叛國,可是為什麽,他征戰沙場舍出性命保護的人們會這樣的不信任他!衛小魂看着他們開始不停地拿東西丢他,燎原的速度就像是一場暴風急雨。
蕭天烈領了兵士将囚車團團圍住,但還是抵擋不住漫天的咒罵以及縫隙中,樓閣上,四面八方砸落的各種東西。爛菜,雞蛋,馊水,甚至還有小童鑽出人群拿着彈弓用石頭瞄着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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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小魂埋下頭用雙手捂住臉,絲毫沒有顧忌這個動作有損将軍的威名,他沒法仰頭挺胸,因為他根就本不是衛貞魂。
可是,他為何如此悲傷,明明什麽錯事都沒有做過,可是眼淚,它不由自主的湧出了眼眶,濡濕了掌心,止也止不住,以至于要從指縫裏鑽了出去。
衛貞魂,是你在哭嗎,是你在悲傷嗎?一潑馊水當頭潑下,衛小魂頭頂透心一涼。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這個時候了,還有空去想衛貞魂,明明所有的苦都是自己在受啊!
眼淚再次奪眶而出,這下他終于可以拿開雙手了,他澆得像個落湯雞似的鬼能看得出他哭沒哭啊!衛貞魂扯出了一個難看的不能稱之為笑的笑容。
蕭天烈回頭一看,正好看到衛小魂那凄迷慘烈的一笑,頓時心裏一揪,心痛的無以複加。他顧不得擅權越距,振臂高呼一聲。 “立刻住手,再敢私刑虐囚者,抓進大牢!”
他這一喊,人群瞬間安靜了許多,有人不解,有人低聲抱怨,自然也驚動了前方的玉連亭以及何麟肅。他們雙雙回頭察看,何麟肅只是微微擰眉便回過頭去,玉連亭則吓了一跳,雖說他早有心理準備,但衛貞魂落湯雞一樣頭發上雞蛋菜葉的精彩,着實讓他心生不忍,只是,不忍也要忍,他一臉愁苦的硬起心腸轉回頭去。車隊緩緩前行未受半分影響。
蕭天烈策馬與囚車并行,不知哪裏弄來了一段布條,伸到衛小魂臉上快速的抹了一把。
衛小魂淚光未幹的雙眼擡了起來,濕漉漉的朝他望去,那一眼的眸光就像是九重未散的迷霧,缱绻幽深,但凡走進去似就難得出來。蕭天烈朝他重重點了點頭道:“別怕,凡事終有撥雲見日之時。”
衛小魂顫抖的張了張嘴,卻覺得鼻腔酸脹發不出聲音,他只得淚光盈盈的閉上了嘴巴“嗯”了一聲。
之後的路程托了蕭天烈的回護,何麟肅的不聞不問,這才較為平緩的行了過來。衛小魂這時已經像是霜打的茄子蔫成了一堆。他垂着眼,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待他們來到了宮門之外,衛小魂被解下囚車,打開了枷鎖。
蕭天烈上前為他清理頭上的污穢,衛小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緊張的問道:“這是哪裏,我們還要幹什麽?”
蕭天烈按了按他的肩膀,“這裏是禁宮,大約聖上今日就要召見你了!”
“啊?!”衛小魂難以置信的看着他,慢慢的露出了愁眉苦臉的表情。
蕭天烈剛想再安慰他幾句,忽然聽到宮門大開的聲音,接着,一輛馬車從裏頭駛了出來,停在宮門之外。
這時,玉連亭突然出現在衛小魂面前,生生吓了他一跳。
“衛将軍,請速速随雜家進宮面聖吧!”
衛小魂撫着自己起伏難平的胸口,不确定的擡了下眉。“皇上……要見我?”
玉連亭微微一咳,連忙湊近他低聲道:“将軍見着聖上要自稱罪臣,萬萬不可再你啊我啊的,要知道 …這裏是大內禁宮可不比邊關塞外啊!”
衛小魂艱難的吞咽了一下,指着自己道:“你看我這樣,能見人嗎?”
“……”
玉連亭搖了搖頭,“将軍放心,自然不會是如此面聖,盡管随雜家前去便可。
衛小魂轉頭看向蕭天烈,他實在希望能有個人反對一下,經過之前的長街受辱,他實在沒有信心面對更高難度的挑戰了。
只是……天不從人願,蕭天烈拉起他一只手緊緊一握,“魂弟,此去面聖千萬小心說話,聖上知你失去記憶應該不會為難與你,你……不要害怕。”
玉連亭冷眼瞅着,眉心一跳,這是哪出?拉着咱們衛将軍難分難舍的!他兩步上前雙臂一分。“蕭将軍大可放心,衛将軍自有雜家幫襯,絕不會有什麽閃失!”他微微一笑,衆生和諧。
衛貞魂被他猛的一拉,依依不舍的瞅着蕭天烈腳下卻不得不随他去了。
兩人坐上了宮裏的馬車,衛小魂坐立難安胡思亂想,玉公公則渾身舒坦精神抖擻,這回了宮嘛……他玉連亭可就是除了皇上別人都拜他的主兒。
只不過……他還是狗腿的對衛小魂說:“衛将軍,聖上有旨,先行賜浴汀流臺’!”
汀流臺,原本是後宮中一處最臨近禦書房的沐浴之所,那裏是屬于茗柯殿,原本就是衛貞魂和皇帝二人私密的處所。
衛貞魂是武将,性子裏自帶着點狂放不羁,再加上他與皇上是兩個男子歡好,花樣行徑自然瘋狂一些。所以這汀流臺也修的與別處不同,它并無頂棚,完全按着自然山水,四周以假山環圍,假山石的修鑿也是有些個講究,好幾處或是平展光滑,或是凹旋如坑,總之是都能放進個人去的地方。
衛小魂随着玉連亭一路走來,簡直就是低頭悶走,眼不斜視,他實在是沒心情也沒精力,只要一想到待會兒要見皇帝了,他就莫名的緊張手腳發虛。不是他膽小,實在是古人的應對他還沒學會,萬一說錯了話,他這個叛将一準兒是沒活路的啊!
胡思亂想間,前面的人腳步一停,衛小魂差點将他抱了個滿懷。玉連亭趕忙扶住神不守舍的衛貞魂,将他扶直了。
“将軍,您穩着點!”他急忙松開雙手,方才衛貞魂的呼吸擦過他臉頰的感覺,不禁叫他白皙的面上一片薄紅。
“對……對不起!”衛小魂趕緊站好,他自己一身污穢,還倒在別人身上,這真是太不禮貌了,希望這個玉公公不會像電視劇裏演的那些公公那麽小心眼就好了。他忐忑的擡眼一望,趕上玉連亭也正在偷瞄,兩個人四眼一對,同時一副被抓包的囧困模樣,連忙各自瞥開眼去。
玉連亭轉身咳嗽一聲,只聽他輕生聲慢語道:“此處就是汀流臺了,将軍請自行進去沐浴吧。”
衛小魂尴尬的摸了摸鼻頭,垂着眼說了句“謝謝!”然後擡起腳步,雜亂無章的越過玉連亭朝裏頭走去。